师父的目光凝结了,盯着床对面的木橱,若有所思。
予丰注意到,师父的神情从未如此沉寂和飘渺。

予丰:(“虽然师父一直身体硬朗,毕竟还是上了年纪吧。

如果我能早点长大,独当一面的话,师父也不用再辛苦了。

早晚有一天,我们会过上不用抢肉吃的rì子。一定!”)

师徒二人又倚着床,沉寂了一会。

师父:“予丰,你也已经超度过不少灵了。

你知道灵离开现世之后,会去哪里吗?”

予丰:“以前说过吧。会去一种叫“冥宅”的地方。

每个灵都有属于自己的冥宅。

应该是对于灵来说最幸福的环境。

恶灵会被净化,现世的罪恶也会被清洗。”

师父:“那么灵会一直存在于冥宅里吗?”

予丰:“应该会吧?”

师父:“不会的。”

予丰:“为什么?”

师父:“冥宅是为了给灵足够的时间去反思之前的一生,并做好准备的。”

予丰:“灵要准备什么呢?”

师父:“迎接新的一生,再次回到现世。”

予丰:“这就是之前说的‘生死轮回’的自然法则吗?”

师父:“没错。然而不管是何种贤达,都很难对自己的死亡释然。

因为他们刚刚脱离‘活着’的状态,还有好多好多的回忆和情感要理顺。

但死亡不是一种结束或停止,而是轮回的一环。

等到灵对自己的过去能彻底想通想开,它们也就拥有了再次去活的勇气。

只不过,前世的事已经不可能再记得了而已。”

予丰:“释然过头了吗?”

师父:“嗯,大概最大的释然就是彻底忘却吧。”

予丰没有多想,这段对话也只被当成是师父的授课之一罢了。

早饭时,师父把自己的打算告知了村长。

当知道了妖怪所在的范围时,村长有些惊讶。

村长:“那几户可都是些本分人家啊……怎么会这样……”

师父:“以这只妖的作风来看,它应该是不打算留村里人活口的。”

村长:“那就请术士大人尽早出手吧。

救救我们,别让那妖怪再害人了!”

师父:“老人家就安心吧。我们这就动身。”

师父回过头看着自己身后的恶作剧小鬼,“予丰,今天感觉怎么样?”

予丰挠挠头,“还好,就是有点疼。”

师父:“一会就好了,先打起jīng神来吧。”

予丰和师父收拾好行装便向着村头去了。

村长和儿子们去召集村民,估计还需要些时候。

不仅是集合地点,连路上都遍布师父的咒符。

火龙、雷暴、恶灵封禁……都是些对术士而言开销很大的强力法术。

师父似乎是下了血本。

这种感觉,就像即将垂死挣扎的不是这只妖,而是师父一样。

予丰感觉不对劲,是师父小心过头了吗?

低级妖再怎么强大、狡猾,也终究有自己的界限。

如今,师父摆出这么大的阵势,怎么看都像是要对付一只大妖怪。

予丰的脑海里正浮出种种猜测,师父的话却突然打断了他的思索。

师父:“予丰,其实我有些担心……”

予丰一下子紧张起来,一边走一边看着师父。

师父:“如果这只妖,不是什么吃人心肝的低级妖,该怎么办?”

予丰:“怎么会呢?吃人心肝肯定是低级妖的做法。

心肝对于高级一点的妖怪来说完全不需要啊!”

予丰的语气变得急促,他急着想向师父证明什么。

但自己究竟是什么,他也并不知道。

师父:“如果这妖取走人的心肝,不是用来吃的呢?

妖怪的许多妖法、邪术、仪式可能用到心肝作为祭品或媒介。

虽然用牲畜来做祭祀也完全可以,但要做的法式越大,祭品的要求也越高。

如果这个仪式要大量地使用人的心肝,那就不是妖害人这么简单的事件了。

能做这种大型法式的妖,也不会是等闲之辈。”

虽然种种迹象表明这只是一只低级妖怪,师父的内心深处还是有一颗不安的种子。

他最初并没有打算说出来,因为事情的真相如何还很难下定论。

因为臆测而制造恐慌则是自乱阵脚了。

“妖怪打算把全村人的心肝作为祭品。”

如此骇人听闻的恶xìng事件,从yīn阳术士起源以来也几乎没有过。

但妖的世界太复杂,把事情考虑得更复杂一些要比简单天真地想问题来得好。

予丰开始明白,师父不安的真正理由。

他并不害怕。

因为在他的眼里,任凭妖怪如何强大,师父总是“道高一丈”。

虽然设想到了一种棘手的状况,也只是极小可能xìng的臆测而已。

师父:(“最后还是和予丰说了,感觉一下子轻松不少。

应该不至于是那样吧。

应该只是一只狡猾的低级妖在害人而已。”)

予丰:(“不会有问题的。

之前师父对低级妖的分析也很在理。

低级妖的可能xìng要大得多。

即便真的是那种的大家伙,师父也做了这么多准备,一定不会有问题的!”)

师父:(“虽然做了很多准备,却总有不祥的预感。

与其说这种推测可能xìng不大,不如说自己不希望如此吧。

我真的是老了。

如果还是予丰这种年纪,一定连做梦也想有面对大妖怪的机会。

如今,真的,真的,不希望这是个难对付的家伙。”)

师父笔直的目光短暂地停歇了。

他看了看身边的予丰。

这个小家伙正认真地注视着自己。

他一直是这样,个子刚刚长过师父的腰带,总是仰着头静静地看着。

虽然在术士的工作上,予丰仍然只是给师父打打下手。

但因为他的存在,垂垂老去的术士看到了自己生命的延续。

无论前途如何,他都能怀着希望去迎接新的一天。

师徒二人走向预定的集会地点。

那里布满天罗地网,已经完全是yīn阳术士的领域了。

事情能否轻松解决的关键集中到了一点上。

妖气在村中蔓延是妖怪故意为之,还是低级妖的无力自控。

倘若妖怪已经到了故意散发出妖气,引诱术士送上门的程度的话,它一定对自己的实力有绝对的自信,亦或准备了什么能对抗术士的手段。

即便是这样危险的妖怪,师父也已经无数次战胜过。

予丰自己也有几次降服强敌的经验。

但不管是哪次,都必定有一场苦战。

反之,如果这只妖仅仅是通过吃人心肝来积累灵力的下等货sè。

无论它变得多么强大,也绝无可能对抗眼前的阵势。

单凭师父在兜里的咒符就足够脱掉它好几层皮。

一眼看穿其弱点并迅速制服它不是难事。

早饭的时间过了,村里人陆陆续续来到了空地这边。

他们并没有听闻什么详情,只是听说有术士要施法捉妖。

无论男女老幼,脸上都多多少少有些不安。

他们的面容大多苍白无力,并低声议论着什么。

对于予丰师徒而言,此处已成为战场。

两人的战意聚合到一起,低沉地燃烧着,等待着开战的那个瞬间。

空地中的已经展开了三种画阵。

第一种名为翔鹰,现在已经开启了。

一旦有妖怪进入阵中就会产生强烈的感知反应。

这种画阵能对没有元神的灵会造成致命打击,但多用于感知妖怪的存在。

第二种名为净灵,是把附身的妖怪和恶灵驱离人体的关键。

一旦翔鹰有了反应,净灵便会立即启动。

进入净灵画阵之后,妖怪便不可能再度附身了。

最后一种是师父为了对付大妖怪而准备的。

画阵名为幽世。

这种画阵会把灵力较低的生命阻隔在外,形成类似于“冥宅”的异空间。

启动了幽世画阵的话,大妖怪便会和术士一起离开现世而封入临时的“幽世”之中。

幽世的维持需要消耗启动者的灵力,连师父也无法维持很久。

予丰的灵力尚且不足,一次也不曾进入到师父的幽世当中去。

对于不知情的村人来说,幽世也算是避免伤及无辜的保险之一吧。

霎时间,翔鹰起了反应,空地四周闪起蓝sè的火光。

那个被妖怪附身的躯壳已经踏入了阵中。

村民们惊慌不已,只听予丰大喊一声:“大家快跑!”

净灵的咒文已经诵读完毕,蓝光转为闪耀的白光。

村民们纷纷退开。

有一个小伙子变得面sè无光,应声倒地。

绛紫sè的魔影被地上闪亮的光辉映到空中。

一个大家伙被净灵的力量狠狠地推了出去,离开了依凭的尸身。

妖怪就这样刷地一下子出现在众人面前。

它足有两个人那么高,黑漆漆的身体散发着紫sè的烟雾。

紫得发黑的牙齿和指爪像刀刃般锋利。

慑人的深红sè双眼里透出强烈的杀气。

转瞬之间,村里的风向乱了起来。

伴随着惊恐的叫喊声,村人四散逃开。

或径直奔回家中紧锁房门,或寻找地方暂避风头。

师徒二人紧盯着妖怪。

予丰:(“就是这家伙!是个没见过的妖怪呢。果然谨慎一点是对的。”)

不等予丰做出反应,师父已经向妖怪掷去几张符纸。

刷刷几声,符纸击中了妖怪,却没有发生任何事。

这不是带有法力的咒符,而是空白的符纸。

空白符纸会对妖气的属xìng产生反应,用以辨别妖的特xìng。

师父:(“没反应吗?看来这家伙不是五象属xìng的妖怪。”)

师父整理好体势,示意予丰可以展开攻击了。

予丰心领神会,猛地一抖左手衣袖,从袖口落出一张土象咒符。

紧接着右手一把将咒符拍在地上,迅速念起咒文。

诵罢的瞬间,妖怪的脚下开始震颤。

紧跟着轰地一声,它落脚点的地面便崩塌了。

妖怪的乱了阵脚,接踵而至的是漫天火光。

这是师父开发的一种叫“红蝶”的法术。

燃烬的符纸在空中散落开来,化作蝴蝶群般的飞火,急速迫向敌人。

这一通连携打击让妖怪猝不及防。

火炎中起舞的飞蝶悉数命中,妖怪烧焦的身体上冒起了黑烟。

予丰:(“太棒了!一招解决!

‘红蝶’比同类高级法术消耗的灵力更少。

不愧是师父!即便种类不明的妖怪也能轻松搞定。”)

予丰正把视线从妖怪身上移开,向师父确认胜利。

师父却发出一声大吼,“还没完呢!”

予丰立刻后退几步,视线马上移回到妖怪身上。

只见它抖了抖身体,烧焦的体表便如蜕皮一般被抖去了。

予丰深深地吃了一惊,“不会吧……”

予丰:(“被‘红蝶’烧焦让然像毫发无伤一样,这……”)

师父:“不是低级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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