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况已经明了,虽然予丰有些不甘心,事实却无法改变。
师父:“予丰,你去疏散村民。

如果情况失控了就放弃这里,明白吗!”

予丰沉着地点点头,并没有一丝迷惘。

刷地一阵疾风刮起,幽世画阵就这样启动了。

待予丰避过风头,师父和硕大的妖怪已经从眼前消失。

小伙子并没有慌乱。

师父每次都像这样,留下最坏状况的处理办法。

然而师父一定会在另一个世界里击败敌人,安全地返回现世。

予丰对胜利有十分信心,但他还是忠实地履行着师父的嘱咐。

他穿梭在大街小巷,开始把村民们疏散到村子的另一头。

与此同时,师父和不知名的黑sè大妖怪被封入幽世之中。

幽世的空间非常特殊。

它在视觉上往无限远处延伸,触觉上却像被吸住一样,一步也不能离开中心区域。

幽世并不像它的名字那样与世无争。

它更像是决死的斗兽场,一旦入内便以命相搏。

黑sè的大妖怪四处张望了一下,很快明白了自身的处境。

它嗤笑了几声,cāo着沙哑的嗓音开口说了人语。

妖怪:“结界吗……嘿嘿嘿嘿……

已经好久都没有遇到这么好玩的东西了。

术士,你的心肝似乎很有料啊。”

深红sè的大眼睛贪婪地打量着这个小个子的人类,单单眼神就溢出要吃人的感觉。

老者丝毫不为所动,反而嘴角上挑。

师父:“恐怕再有料的心肝也没有什么吃掉的必要吧。

妖怪,你打算做什么呢?”

师父:(“这么一个大妖怪小心翼翼地去收集人的心肝,做到汤水不漏。

它打算做的事一定比它自身更可怕。”)

妖怪继续嗤笑着,并没有回应的打算。

当然这也在师父的意料之中。

在这样的空间里,任何言语都是多余的。

术士与妖怪,剩下的只有厮杀和决出胜负而已。

师父一侧身,从腰间抽出两道有字迹的木牌。

这是被yīn阳术士们称为“灵位牌”的东西,里面寄宿着死者的灵体。

yīn阳术士的职责是将亡魂超度,使其前往冥宅。

而亡者们可能有这样或那样的心愿需要达成。

术士们会与亡者签订某种临时的契约,待愿望达成便让其灵魂离开现世。

在这个过程中,术士就会一直携带着契约对象的灵位牌。

写咒符、使用法术这样的伎俩,其他的术士也可以掌握。

灵的使用则是yīn阳术士的专长了。

它们可以通过控制自己的灵力,让寄宿在灵位牌里的灵得到实体。

通过这样的能力,再度获得实体的灵就获得了完成心愿的机会。

当然,获得这样的能力需要相当程度的修行。

如果能成功地使灵实体化,予丰也就可以从见习术士毕业了。

两道灵位牌,左手中的名为胡麻,右手中的名为断鬼。

师父释放出强劲的灵力,原本普通的木牌上燃起灵火。

很快,术士的身边形成两团巨大的灵火,有什么东西从火中现出身形来。

大妖怪一脸从容,摆好了架势准备迎战。

虽然在一般人看来,师父的这种阵势着实惊人。

而它,看来也不是第一次对付yīn阳术士和他们的契约灵了。

突然,左边的一团火焰迅雷疾风般向妖怪扑了过去。

一口獠牙从火焰中突出,咬住了妖怪的右臂。

火光褪去,一匹蓝sè的犬形野兽出现在妖怪眼前。

野兽的利齿嵌入了妖怪的皮肉,利爪紧随其后,扒住妖怪的胳膊两端。

妖怪怒吼一声,挥起左臂,张开爪子,打算把这只野兽撕碎。

待手掌挥下之时,两道刀光划过。

妖怪:(“是另一边的家伙!”)

妖怪并没有感觉到痛楚,它的左臂已经被斩下并一分为二了。

暗红的血液从切口处喷涌出来。

妖怪哀嚎着,猛烈挥动着右臂。

它甩开了野兽,却被尖牙利爪生生地剥下一层皮来。

切下妖怪手臂的正是断鬼。

看模样是个脸上、身上都布满刀伤的中年男人。

他手里两把屠刀长短不一,刀刃上淌下妖怪的黑血。

胡麻是一匹师父青年时代饲养的妖犬。

它一身蓝sè的皮毛,与胡麻花的颜sè一模一样。

断鬼与胡麻不仅是师父降妖除魔的伙伴,更是一生的挚友。

他们因为一句“但求同死”的誓言一起奋战到了今rì。

陪伴着挚友走向黄昏,直到人生的最后。

师父与老战友们的配合天衣无缝。

契约灵一击返回后,“红蝶”再次起舞。

成片的飞火灼烧着妖怪的伤口,深入到妖怪的骨与血。

哗啦!一下子就燃成一片,将其团团包住。

“解决了吗?”名为断鬼的男子开了口。

师父没有一丝一毫的松懈。

师父:“这种程度还不保险。”

师父在说话的一瞬间像弩箭般弹shè出去,右臂拉弓般地张开。

妖怪还在火焰中挣扎,师父瞄准它胸正中的位置,狠狠地一记冲拳。

这拳头像凿尖一样嵌入了妖怪的身体,这一刹那,拳头发出了蓝sè的灵光。

这当然不是普通的一拳。

师父将拥有辟邪能力的念珠串握在手中。

这种念珠单纯佩戴就可以驱散邪恶的妖怪。

用物理手段植入妖怪的肉身,更能造成致命的打击。

虽然是简单有效的方法,与妖怪肉搏却伴随着致命的危险。

但不管怎么说,这只大妖怪气数已尽。

师父念起净化妖魔的咒文。

嵌入妖身的右臂让妖怪动弹不得。

术士的灵力透过念珠在妖怪的体内蔓延开来。

大妖怪痛苦地嚎叫着,再也无法说人话了。

辟邪念珠将术士的灵力变成吞噬妖怪的利器。

妖怪的血、肉、骨分崩瓦解,化为埃尘。

顷刻之间,师父的拳头已经贯穿了大妖怪的身体,在它胸口挖出了一个井口大小的窟窿。

胡麻和断鬼与师父点头示意,便解除了实体形态,回归灵位牌中。

一切像予丰所坚信的那样,师父再次漂亮地降服了妖怪。

这就是因果报应吧。

专掏空别人心肝的妖怪,如今也落得同样下场。

妖怪七窍流血,胸口的空洞中也迸出泥浆一样的体液。

它的双腿再也无法承受身体的重量,跪倒在地。

紧接着,躯干也直立不住,伏地而死。

师父的盯着这只妖怪,凝视了一会。

生命的终结永远是悲哀的。

然而对于它,却不应该给予任何一丝同情。

这只刽子手,如今算是罪有应得了。

真的就这样结束了吗?

这两rì的不安,看来可以画上一个休止符了。

师父开始解除幽世,准备回到予丰的世界去。

师父:(“看来是上了年纪,担心过头了呢……”)

眼前这硕大的妖怪,已经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了。

师父:(“上苍保佑,这次也顺利结束了。

这真的是最后一次了,身手已经大不如前。

如果不是两位老朋友在的话……”)

师父的思绪被一阵剧痛打断了。

师父:(“这是什么!”)

他感到胸口阵阵灼烧般的痛楚,前襟被鲜血染红了大片。

术士的直觉让他的目光第一时间汇聚到妖怪的身上。

但那的确已是一具尸身,并没有袭击过来的可能。

血还在不断地从胸口渗出。

师父拉开衣襟,看到自己胸膛有一大块黑sè的印记。

那印记就像妖怪的爪痕。

黑sè的部分皮肤剥落,血肉模糊。

师父霎时间明白过来。

这并不是妖怪的妖法或反击造成的伤害。

刚刚的一系列连续攻击让妖怪根本没有还手机会。

问题出在妖怪本身。

在自己的拳头打入妖怪的体内时,妖气也侵入了自己的身体。

妖气汇集到胸口冲开皮肉,发散出来,心肺也受到一定程度的影响。

这是一种罕见的肉搏反馈型特质。

如果只是使用法术攻击,而不近身接触的话,就不会受到影响。

但这只妖怪又对法术有很强的抵抗力。

如此诱使它的对手采取肉搏手段,并像施加诅咒一般让自己妖气去反噬对方。

师父:(“这种程度应该不致命,不过还是侵入了不少妖气,不快处理不行。

我终究还是急于求成了……”)

师父虽然抱着必死的觉悟,却又无论如何也想安全地回到予丰身边。

对于年老体弱的自己,时间拖得越久就越不利。

他使出浑身解数,为的就是在对方动手前将其击败。

如此一来,任凭对手有何种伎俩都无需担心。

不料,看似的最妥善的策略,却埋下了祸患。

给了不能反击的妖怪一个反击的机会。

所以说妖怪永远有难以预知的花样,再谨慎都不为过。

幽世解除了,予丰感受到师父的灵力,迅速赶往那片空地。

少年看到倒在地上的妖怪,心中一阵欣慰。

但师父的异样让他马上紧张起来。

予丰:“师父!”

予丰大叫着,朝师父跑了过去。

老者的意识开始模糊了。

他眼前还能看得见自己的弟子,看见他在喊着些什么。

妖气的扩散和失血过多让他无暇多想。

师父:“快帮我止血……”

他变得有气无力,在看到了弟子之后,最后一根紧绷的神经也放松了。

老者合上了双眼,安心地倒向予丰的身前……

数rì后,师父身体略微恢复,开始能下床活动了。

他还没有痊愈,但他坚持要离开。

村民们并没有过多挽留。

即便除掉了妖怪,大荒村仍然不能从艰难的境地中走出来。

师父和予丰更不可能去苛求村民们太多。

师徒二人婉言谢绝了村民们凑起来的粮食,走出了村口。

枯死的树木、废弃的田亩。

村头几户人家的房屋摇摇yù坠,背后不时有寒风划过。

风景与刚来的时候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但至少在风中,少了一些哭丧的声音。

大概就是这样吧。

这就是予丰记忆中师父生前的最后一个故事。

予丰不知道他从哪来,叫什么名字,有什么样的过去。

只记得他的脸孔很沧桑,却终究记不起他的模样。

记得他耍赖耍诈,尖酸刻薄,在饭桌上从不把肉让给自己的徒弟。

但他会养育一个与自己萍水相逢的孤儿,直到人生的最后。

会不计得失,为公理和正义挺身而出,甚至不惜xìng命。

他是弟子引以为傲的师父,一位真真正正的大宗师。

离开大荒村几周,师父的健康状况恶化了。

原本虚弱的身体又染上了风寒,一病不起。

最终在大荒村降妖的一个多月后病逝。

那一年,予丰十二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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