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老袁的父母为同村人,双方兄弟姐妹多,所以村子里还有不少自家的亲戚。老袁自八岁离开家乡,一直到高中,期间时不时回来看看,每次回来就住在姥姥和小舅家。姥姥去世后,老袁和小舅一直很亲,一回村便往他家里奔。老袁提着行李包领着孩子沿着庙东头的街道往东走了几十米,往北拐进一条胡同不几步到了小舅家门口。如寻常农家一样,高宽的大门,两扇红sè大铁门敞着,深阔的门洞停放着一辆农用三轮车。大门外东侧是猪圈,一头老母猪在吃食儿,西侧的水井不见了踪影。一进院,坐北朝南的几间大平房,样子和县城里的母亲家差不多,还有几间较矮的西厢房,院中间有一颗一腰来粗的老枣树,树冠遮盖了半院子,两个两三岁的小女孩在玩耍,一只老母鸡领着一群小鸡在院里寻食,屋檐下堆放着装满小麦的麻袋和其他农家用品,一妇女正在那儿低头收拾东西。

“妗咋。”老袁喊道。

妇女闻声抬头惊道:“小军子?!”随即放下手里的活下来迎老袁和孩子们。妗子已快六十,瘦高个,穿着松垮的花格子衣服。头发已变得灰白,脸红红的,松弛了许多,皱纹清晰可见,厚厚的眼袋,可能是长时间弯腰做活的缘故,身子向前屈,腿向外弯,走路蹒跚。妗子是典型的农村妇女,不识字,不会骑自行车,最远只去过县城,像牛一样干了一辈子。

老袁他们随妗子往屋走时,一只小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哼哼”着用湿漉漉的鼻子拱珺儿和然儿。起初吓得珺儿和然儿直往后躲,稍后蹲下身来好奇的看着小猪,那两个小女孩也围将过来。小猪显得很兴奋,抬着头鼻子呼哧呼哧喘着气对孩子们嗅来嗅去。孩子们笑着,你一下我一下触摸小猪。

“爸爸,这小猪真好玩。”珺儿用手指轻点小猪的头。

老袁定睛一看,这头小猪长的非常有意思:大约四十公分长,二十多公分高,体毛基sè为白sè,布满小孩儿拳头般大小的不规则黑sè斑块,头大而圆,稀疏分布着几块铜钱大小的黑斑块,长嘴巴,圆圆的鼻子头呈粉红sè,弯垂的大耳朵,耳部白sè,耳尖黑sè,左眼周围毛sè黑黑,与右眼部白sè皮毛形成鲜明对比,白白的四条小腿短而粗,肚子圆圆的,细细的小尾巴,尾尖呈黑sè,全身上下没有污渍和异味,显得很干净。它不停地看着周围的人,眼皮一眨一眨,小眼珠翻来翻去,看上去异常灵活聪慧,很是可爱。

“走,脏小猪子。”妗子突地呵斥了一声。小猪一惊,夹着尾巴,耷拉着头匆匆离开,在南墙角处“扑通”卧下,翻着白眼珠儿不时地偷偷看老袁和珺儿然儿。

妗子把老袁和珺儿然儿领进屋,珺儿然儿和妗子相互认了认,出去和两个小女孩玩耍。老袁和妗子说了一会话,从包里拿出两瓶酒和两条烟。

“以后来家别给你小舅拿酒了,趁这会儿他不在,我得把酒藏起来。”妗子说着拿起酒急忙往外走。

“我小舅不喝酒了?”

“不是,就是喝哩太多了,六十的人了,可没出息呢?见酒不要命,一喝就多,手还跟着哆嗦,血压也高。你四姨夫说了,再这么着儿喝下去,非得脑溢血不可,现在看病这么贵,万一得了这病咱可看不起,再闹个半身不遂,可咋过?”

妗子还没出去,一个剃着光头身材魁梧的六十岁左右的男人从外面进来。

“说谁我半身不遂呢?”

是小舅,老袁赶忙迎上去。

“小军子,你啥时候回来的?”小舅边问边直直盯着妗子手里的酒,嘻嘻一笑,“哟,汾酒,是小军子拿来的吧?”

“一边去,瞧你这没出息哩样儿,现在练功还喝什么酒。”妗子嗔怒道。

“我都多长时间不喝白酒了,多好哩酒啊,不喝怪可惜了得,小军子好不容易来一趟,正好俺爷俩喝点,下不为例,下不为例。”小舅央求着从妗子手里抢过酒来。

“大夏天哩喝得哪门子白酒,喝点啤哩吧?”妗子还不死心。

“喝啤酒没意思。我保证,喝完这回再也不沾酒了,好好练功。”小舅乐呵呵道。

中午,妗子炒了几个菜,老袁和小舅在在树底下喝酒,还叫了本家的一个表舅。表舅五十多岁,瘦瘦的,穿一身部队的衣服。他年轻时当过兵,曾当过村里的支书,肚里有点墨水,能说会道,算是村里的文化人。

妗子用水泵从几十米深的井里抽出凉凉的水,让老袁他们洗手。小时候村里吃水,家家有口水井,平均两三米深,水面只距地面半米左右,井水里时常看到鱼儿游来游去。吃水时,只需用胳膊抓住水桶把往井里一伸一摆,就能打上满满一桶甘甜的水来。天一下雨,得盖上水井口,否则井水会溢出来,可如今的地下水位下的太深了。

“妗咋,这井有多深?”老袁问道。

“80多米呢。”

“哎呀,咋这么深?”老袁惊讶道。

“这不算深,还有两三百米深哩呢。”妗子淡淡地说道。

孩子们吃完饭午睡去了,那头小花猪不知什么时候卧在小舅旁边,眼直钩钩的盯着桌上的饭菜,头随着筷子移来移去,小舅不时捡两筷子喂小花猪几口。

“小舅,这头小猪挺好玩,咋不在圈里?”老袁问道。

“这小猪都一年多了。”小舅答道。

“什么?”老袁很惊奇。要知道普通的一头猪两三个月就能长到一二百多斤,三四个月就可以出栏,这头小猪顶多十五六斤。

“去年下哩,一窝下了十头,数它个头小,吃nǎi抢不过别哩小猪,别哩小猪断了nǎi,又让母猪喂了一个来月哩nǎi,还是长不大。后来把别哩小猪买了,这头猪没人要就留下了,和老母猪在一个圈里。可不好好吃食,老是‘吱吱’叫,宰了它吧,也没多少肉。没办法,就把它从猪圈里弄出来,搁在院子里养着。这猪嘴头高,不吃猪食,人吃啥它吃啥。可饭量很小,喂几口就饱了,过了大半年才长了十来斤,到现在都没咋再长。”

小舅咂了一口酒:“不过,这猪特通人xìng,你高不高兴,发不发火,它都知道,你和它说话,它能听懂。一开始把它放到院子里到处拉尿,我和你妗子可劲儿骂它,让它出去到猪圈边上拉尿,还真听话,拉屎撒尿一准跑到猪圈边上。你看电视,它也看,看到里面有猪,就凑过去哼哼打招呼。有次看西游记,见里头有猪八戒,吱吱乱叫,闹得俺们也看不成,你小妗子就打它,不管用。没办法,有哩台演西游记俺们就尽量不看。”

小猪这时静静地卧着,抬头看着我们,似乎知道在说它,不时地哼哼几声。

“老话说哩好,心眼儿多不长个,猪是不是也这样,”表舅看了一眼小花猪插话对老袁说道,“有回我到你小舅家院里拿把锨,家里没人,我扛着往外走,这家伙上来就咬住我哩裤腿不让走,我踹了好几脚,费了半天劲才出去。”

“不光是你,谁来拿东西都不让,要是生人堵着门不让进。”小舅和表舅碰了杯酒。“别看这玩意长哩不咋地,还特爱干净,脏地方不去,有泥有水哩地当绕着走。高兴洗澡,只要我一端盆,摇着尾巴就跑过来,我拿刷子给它搓澡,它眯缝着眼儿哼哼,看样儿特舒服。你妗子好几回想宰了它,我不让,后来看挺懂事,又吃不多,也就不提了。好歹是个命,就当宠物养着吧。”

小舅说完,指着东墙根的猪窝:“去,回窝躺着去。”小花猪一起身,颠着四条小短腿,屁股一扭扭地回了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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