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远是燕京人,其父辈是中央的服务人员,从上学开始,有幸进入红星小学,伴随中央领导人子女读书。后来进入部队,八十年代中期转业,先是分配在国营外贸公司上班,后来开始单独出面,替部分家族打理外围生意。
四十出头的刘远保养极好,长相平平,皮肤白,头发三七分,梳理得很整齐,看上去倒像三十出头的人,精神旺盛,脸上带着谦和的笑容。

胡骄安排在县委招待所接待这位官商,北方集团公司北方投资公司总经理,看着手里的名片,北投的大名,这两年在大江南北,可说是声名鹊起,好几宗大盘开发,以及兼并东北老工业企业的操作,令人闻名色变。

说穿了,北投所从事的生意,具有相当的投机性,通过官面层次的关系,把国企倒腾到手,清理分项,分拆、打包、开发土地,转手一卖,从中获取巨额利润。

不过三年多的时间,北投已经成为资产数十亿的大型投资公司。

胡骄对这种性质的生意人不感兴趣,当初社会关系,官场资源,同样是无形资本。

这就是新兴的官僚资本集团。

但是你无法避开,更没办法对抗,就算胡骄背景强大,在这些新兴团体面前,同样是弱不禁风的,毫无还手之力的小孩子。

试想,面对一个重量级拳手,小孩子如何打得过?

但是这个小孩子不简单,如果动手打了,孩子后边的大人岂会坐视,所以,小孩也有讲条件的资格,要糖还是要饼?

这就是刘远的心态,他清楚胡骄的背景,也尊重其背后的势力,对胡骄,他是以后辈看待的。

一个县委书记而已,而已。

“早就听过骄骄的大名,这次算是有机会一睹真容,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胜似闻名。”

刘远喝茶前,先要微闭上眼睛,轻轻地闻上一闻,然后才小啜一口。

胡骄笑笑,按说刘远也有资格做叔辈,可他的性格连他本人都有些拿不住,高兴的时候,可能越发谦谦有礼,让人如沐春风,生气的时候就难说了。

有可能沉闷不语,面无表情,也有可能发飚发狂。

“刘总过奖了,你能来三梅考察,是看得起我们这个穷地方,说明三梅还是有开发价值的。”

刘远嘴角泛起一丝淡笑,心里微不介意,胡骄拒绝他的亲密,那是在意料之中,想来,姚必胜跟他们家的那点事,也不会跟他太客气。

“胡书记能在百忙之中抽时间亲自接待,鄙人不胜感激,这次来得匆忙,没有准备什么拿得出手的礼物,一直听人说,胡骄其人,温润如玉,学贯古今,纵横几个专业,是少有的大才子。正巧,几个朋友送了我一个汉玉,所谓宝剑赠烈士,东西不算值钱,也不违背组织原则,算是我们的一个心意。”

刘远边说边拿出一个锦盒,是个玉环,翠碧入骨,白玉泛黄,看来流传时间极久,应该是真正的古董。

胡骄摇手拒绝,“组织原则,刘总这个大礼太重了,不瞒你说,这个东西,别说是汉玉,就算是刚产出来的,其价值也远超底线。刘总心意我领了。咱们生意照做,该放开的,我绝不捂着。”

刘远含笑点头,把汉玉收好,接下胡骄的话,“该坚持的还是坚持?我没理解错吧?”

胡骄哈哈大笑,“刘总爽快!招商引资,跟开门做生意没什么两样,想必刘总也得到消息了,这次看上三梅投资前景的,还有两家,你说我这个当老板的,能怎么办?手心手背都是肉,得罪了谁,我都不愿意,只好放开大门,大家摆明车马谈,我的底线就是,谁愿为三梅老百姓更多牺牲,我个人热情接纳。”

刘远点点头,“了解。”招招手,从带来的秘书手里接过两份投资协议递给胡骄,“我这里草拟了几份计划,不到之处,还请胡书记多多指点。”

胡骄接过来,慢慢翻阅,两份投资计划,一是矿业开发,二是房地产开发。

粗略打量一遍,胡骄心里冷哼,老一套,尽想美事儿,收购三梅矿业?

又打开房地产开发,心里更加恼火,那些将来必将炒热的地皮,竟然开到每亩不足八千元的价格。

“嗯,相当不错,很有操作性,这两份投资计划绝对是稳赚不赔的买卖。我个人非常欣赏。”

胡骄看完后,不痛不痒地发表着看法,然后发投资计划递还回去。

刘远却不接,摇摇手,“这两份给胡书记参考,拿去跟领导们研究研究。”

胡骄微微一笑,轻轻地丢过去,“不用了吧。如果领导们都同意,我这小小芝麻官还敢顶牛?”

站起身来,微微致意,“今天先到这儿,大家不远千里而来,好好休息,晚上,我们县委政府设宴招待,请刘总务必赏脸。”

刘远一直没有变脸,表现得相当有诚意,感谢几句,亲自送胡骄离开。

看着胡骄上车离开,刘远身后的秘书,一个年青帅气的家伙冷笑不已,“二叔,看来传言过实嘛,这胡才子不过如此,气度太差。”

刘远斜他一眼,“哦,你这样看?”

“难道不是吗?你看他最后丢过计划书的动作,明明心里动气了,心性太嫩。”

刘远摇摇头,“你呀,才是心性太嫩。他刚才的表现如果是真的话,那才是怪事。我的是下马威,他的何尝不是?现在头疼的是另两个家伙,唉,头疼。”

年青人不以为意,“陈哥不会真的插手,叶春,就凭他?”

刘远脸色突然冷峻起来,锐利地看着自己的侄儿,“刘圆,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向房间,后边叫刘圆的急匆匆跟上,他很少见到二叔生气发火,没想到今天随口几句话,惹翻了这位叱咤商界的铁腕,家里的顶梁柱。

“关上门!”刘远阴沉沉的声间,让刘圆心里直犯嘀咕,关上门后,脑门不由布上一层细汗。

“刘圆,你记住我下面跟你说的每句话!牢牢记住,到死都不要忘掉哪怕一个字!我要说的是本份,我和你的本份。如果在清朝时候,我们是什么人?家生奴才!王公贵族的奴才,在外面称爷,在家里就是奴才,惹怒了主人,狗都不如。你以为二叔很风光?呵,你看不起叶春?那是他打狗看主人,如果不看主人,你二叔同样被人一棍子打死。你说主人会不会为狗报仇?”

刘圆面色不断变幻,忽青忽白。

刘远继续冷笑,“你不信?你不甘心?你不敢面对现实?刘圆,我之所以选择你,知道为什么吗?”

刘圆摇头,看着叔叔。

“因为你聪明,机灵,会观察,而且举一反三,这些是优点。缺点是自尊心太强!我不反对你有梦想,不反对你有事业心,想大干一场。可你生在这样的家里,如果你想单凭自己的双手创造,不是叔叔打击你,哪怕你再有本事,再有能力,国内国外,你永远只能是别人的打工仔。相信吗?你别看那些财富榜上的人,个个风光无限,可是他们算什么?我们背后的人,一句话可以让他们灰飞烟灭。除非站队正确,态度诚恳。”

刘圆心有不甘,而且是太多的不甘,“二叔,难道你认命了?”

刘远歪歪头,看向侄子,“你真的很像我年轻时候!这,不叫认命,而是看透了事物的本质。你读过不少书,有没有明白做人的道理?我们生长在什么样的社会中?在这个社会中,哪些人在最上层?为什么少数人总是掌握更多的资源和权力?看透本质,这是你现目前需要认真学习的。不说别人,单说胡骄,你以为我能跟他抗吗?不说我了,就算我们后边的人,也不敢轻易招惹的。你去休息吧,好好想想,想通了,继续留下来,想不通,你按自己的意愿去做。二叔还在,起码能保你平安。”

刘圆的眼睛不知何时已经滴落下来,黯然转身,那个在他心里,一直有着光辉成就,强硬手段的二叔,已经轰然倒塌,家生奴才的本质,让他没有勇气面对。

其实道理很简单,当一个人可以决定一群人的前途命运时,那么这一群人就会在无形中显出奴颜卑躬的一面。

这是几千年来的根植的观念,并非一场革命,一次运动能消灭,开国领袖生前没做到,如今,随着贫富差距拉大,社会阶层,上下高低的等级再次死灰复燃。

这是幸,或不幸?

胡骄虽然从党史研究中明白很多道理,同样对这种特权阶层深感厌恶,但是他也没有更好的方法避免,原因很简单,泱泱大国,十数亿人口,人太多、太多,大家再次开始习惯于人情管理,而不是坚持原则,按章办事。

这就在无形中彰显了特权的作用。

但愿这个国家不要再出现什么铁腕领袖,但愿这个国家再也不要首长讨薪,但愿这个社会不要再有个人崇拜。

一切有章可循,有法可依,按规则办事,人人都有公德心,人人自发自愿自觉维护社会秩序。

这就是胡骄的理想。

尽一生之力,使尽各种方法,改善整个社会状况,所以他才毅然抛出那篇文稿,引导党员干部把一些见不得人的潜规则摆在明面上,实心办事,忠心为党,承认部分特权,与之相伴的,正是个人政绩考核。

这是一条永远看不到终点的路,兴许终其一生也无法实现,可胡骄打算走下去,直到流尽最后一滴心血。

所以,面对生平以来,第一个官僚团体,他非常重视,在将来,可以预见,他将无数次与这些新生的团体对立、抗争、博弈。

想要收购三梅矿业,那是不可能的。

如果让北投把三梅收过去,不用杀死多少脑细胞,可以肯定,最多两年,他们就会转手倒卖,从中赚取巨大的金钱。

至于那些地,胡骄没打算便宜他们。

开发当然要开发,但贱卖几千元,不如种菜养猪来得划算,开发成房子,只是一次性飚升,但地还有没有持续的价值呢?

所以胡骄现在最关心的是城市规划,在他的构想中,三梅县在两年内,全县GDP必须突到全省前三位,改县为区,力争行政资格上半级。

做好规划,是当前的大事,把风光明媚的临湖地皮规划成为高档住宅区域,这是大势所趋,在所难免。并且也可以与省会南湖搭配起来,成为减轻南湖人口压力的卫星小城。

同时靠近长顺,平原跨山区的丘陵地带,那里的价值不高,但地广人稀,正好长顺至南湖的高速从中而过,交通便宜,适合开发成工业区。

至于其它地方,胡骄不打算过度开发,以农为本,三梅毕竟是农业县,只有农民真正富起来,三梅才算摆脱了贫困。单靠几个大项目,靠矿产,富了政府,靠地产开发,富了商人,而农民呢?

只有小部分得到补偿,可以短期内获得好处,长远来看,并非好事。

农民的根本,还是在土地上,这点胡骄为杜红革的土地情结打动,土地才是根本,年年种,都有回报。

土地卖了,一次得笔款子,儿子孙子怎么办?

到晚上,胡骄把叶春和陈国立介绍来的人,一起带到晚宴上,与刘远一起介绍认识。

同行相忌,胡骄没打算避开谁,他希望在三梅县,三家来投资的大鳄良性竞争。

谁若置三梅百姓的死活不顾,胡骄铁定不会让他进来。

叶春介绍来的是四环公司,与北方集团差不多,不过却是靠军工起家的,有很深的军方背景,代表是集团副总吴生远。

陈国立介绍的是特区新贵,南海公司,以化工起家,进入房地产以后日渐壮大,代表是南海地产的副总,屈梅女士。

这三家都看好南诏的经济发展,特别是南湖的城市化建设,近两年来,在全国的省会城市出,大我一枝独秀的风光。

从南湖两年前房改后的地价可以看出来,最开始1500元的房价,至今已经翻到六千元。

不难想象,南湖在今后几年,房价的提升空间相当巨大,现在南湖的主要商业区,房价已经隐现八千的影子。从长远发展来看,南湖缺少高尔夫、高档别墅等贵族区。

而南湖的地势所限,要真正的山水别墅,交通方便,自然风光,人文历史等,只有三梅是最适合的。

三梅的开发,随着矿产开发,和交通道路全面开建,这里的价值陡然飞升。

胡骄看到屈梅的时候,大脑陡然一震,太像了!

跟那个记忆中刻骨铭心的人太像了!

性感的嘴唇,似笑非笑的眼神,眸子流转间的万种风情,以及一夜八次的癫狂。

红梅……

屈梅的变化很大,几年不见,早没了少女的生涩,举手投足间,完全是成熟少妇独有的风韵,高高挽起头发,洁白的天鹅般的劲项。

哦,天鹅妹妹呀。

握着屈梅柔若无骨的小手,一瞬间,胡骄有种时空错乱的感觉。

意味不明,似怨似念,千般风情的一眼,让胡骄眼眶微红,当初携款八百万外逃的女子,如今就在眼前,而且是新贵南海房产的副总了。

这些年……胡骄压下心头的冲动。

转向四环公司的吴生远,“欢迎吴副总!”

几方相互寒喧,杯来盏往,胡骄沉着应对,虽然心思早飞到了屈梅身上。

可是,如果屈梅不愿真面示人,他绝不会主动招惹。

如今他的床头,已经多出一个伴侣,行走在钢丝上,这种时候,他不敢,也不想再多出一个麻烦。

虽然破·处的情结让他难以割舍,事过多年,屈梅当年不辞而别,从另一个方面看,还暗害过他。

红梅当年说,他一夜来了八次,胡骄从没怀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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