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在山林中行走,冰凝身无武功,行程极慢。时明园心知叶绍略还不会害己,一路上故意与他扯东谈西,行得慢些。叶绍略似也不急,乐得与时明园说说话儿,好教他回心转意。两人交谈多时,叶绍略只觉时明园学识极富,且悟性特强,心中不禁暗自欣喜,更是认定他便是自己的衣钵弟子。原本是约摸半天的路程,直走了一天有多,这日晌午才到了鄱阳湖。
鄱阳湖纳赣江、抚河、信江、修水、饶河而注长江,浩浩荡荡,烟波万倾,那千里湖山之观,直是令人叹为观止,或渺无边涯,或欣然渔歌。古人诗云:九派浔阳郡,分明是画图。只看这鄱阳湖的风资,便知诚如其事。

三人朝南又行得约三、四里路,叶绍略寻了个荒僻处的酒家,叫了酒菜,这才坐下打尖。时明园眼望蓝天碧水,草木苍郁,心中顿时生出说不尽的舒畅。吃到一半时,叶绍略叫来小二,点了许多干粮包起,又细问那鄱阳湖的渡口去处。时明园心知他是要入鄱阳湖,寻思:听古大哥说他们巫门六道的人乃是为了争夺一样极其重要之物,却不知是什麽东西?又想古小月与叶绍略动手,也不知如今生死如何,不禁暗暗为古小月担心。

念头一转间,时明园筋骨伸展道:“看这天晴气爽,若是湖上泛舟一游,倒是一件赏心悦事。”转头对叶绍略笑道:“前辈可是要入湖去?”时明园虽是不喜巫门之人,但称呼叶绍略时却也唤他一声前辈。他见叶绍略缓缓的点了点头,又道:“听说你们巫门六道之人要齐聚鄱阳退魔,果然不假。”叶绍略不动声色道:“这是你从何处听来的?”时明园道:“前辈可知我那大哥是何人?”叶绍略道:“你是说在船上与我交手的那粗壮小子?他定是啸云山庄的人,若不是看在云刀令主的面子上,我又怎会对他手下留情?”沈吟一会儿,又道:“便算是云刀令主的势力,这事如此隐秘,却也不该泄漏出去。”

时明园闻言,知道古小月无事,心中顿时放下一块大石,又道:“古大哥说,他听到消息,有人在九江看到巫山yunyu观的人,且探听得她们是要到鄱阳湖退魔。”叶绍略点头道:“这就对了,听说当年云刀令主的妹妹参合仙子曾与**观结过梁子,料来熟极**观那些婆娘的行径,总有许多中看不中用的废物跟随,若说认了出来倒也不奇。”时明园本是顺口搪塞,这时听了叶绍略的话,也不知那巫山yunyu观有什麽特别行径,见他信以为真,又问道:“不知这退魔是指什麽呢?”时明园知道叶绍略的脾性,若是含糊其辞的问他,他定是不说,故而有意无意间直截了当的问了出来。

叶绍略一瞥时明园,微微笑道:“其实也不是什麽大事,迟些你们随我入湖自会知晓,现在说与你们听却也无妨。”

原来春秋诸子百家之说,以儒、道、墨三家影响最大。儒家专於经世,道家专於超世,墨家专於革世。儒家主倡仁义礼教;道家之学否定礼教,却要超越其而寻求自身的“游方之外”;墨家之学“不与先王同,毁古之礼乐”,实是要否定礼教,且提倡将之变革,这与孔孟之学大相庭径,较之老庄之学也更为激烈。秦汉以後,历代帝王皆以儒守成,以道达变,把敬天法祖的宗法礼教当作治国之本,故而儒家之学与道家法理互抗互补,得以流传不息。道家学说与神仙之学结合,又演化出後来的道教诸派。仅那墨家学派和礼教正面冲突,千百年来被正统儒家视为邪派异端。

叶绍略侃侃道:“墨家之说为世间礼教不容,其门中弟子甚至被视为妖魔鬼怪而屡遭压凌,故而都极恨世间道德礼法,行事偏激狠烈,其中大有毁世之意,不出世则已,一出世定会掀起轩然巨澜,这与其先秦时‘兼爱’、‘非攻’之说直是背道而驰。又因那‘墨’与‘魔’谐音,是以称之为魔门。”叶绍略忽的朝时明园问道:“你可看过《吕氏春秋.远世家》中所记载周公旦与吕太公望治国的故事?”时明园稍加思索,朗声道:“吕太公望封於齐,周公旦封於鲁。二君者甚相善也。相谓曰:何以治国?太公望曰:尊贤尚功。周公旦曰:亲亲尚恩。”

叶少略眼中射出赞许之色,点头道:“对极,太公望的‘尊贤尚功’正是墨家精义的发轫。魔门中素以有能者为尊,乃致门下诸派争斗不息、分崩离析,如此一来,魔门之势便更弱了。不过有道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魔门历经百世延续至今,虽是日渐式微,但每代实不乏才智高绝之士,吸纳别家所长,令人不能小窥。”

时明园这才明白其中许多缘由,得知世上还有个魔门,不禁插嘴问道:“如此说来,前辈是得知这魔门中人隐於鄱阳湖,因此来此退魔?”

叶少略摇了摇头,脸上傲气微敛,叹道:“魔门诸派间勾心斗角,平日隐於四野,不相往来,即便是魔门中人,也不知别派门人身在何处、究竟何人?那能这般容易便得知其隐身之所。魔门之事天下极少人知,听说他门中诸派其实以天、战两派最强,天魔一脉的掌门叫轩辕意,弱冠之年已号称魔门第一高手,六十年前曾只身入川与五斗米道的二元道人比武,二元道人本是当年道子,武功德望均是极高,却让轩辕意毙於三百招之内,此事轰动一时;过得不久又传出轩辕意游说得辽国出兵南侵的消息,一时间使得天下人人自危。那自认是道门正统的四大派本要联手杀他,不料轩辕意竟自此销声匿迹,再也无人知其音讯。”一顿又道:“数天前,我巫门六道收到极是可靠的风声,那轩辕意身在鄱阳湖,且受了重伤,这实是除去这大魔头的良机,故而定约在大孤山会集。”(注:此处的大孤山是指鄱阳湖中小岛,又称鞋山。)

时明园听叶绍略说完,甚是不以为然,不想他巫门六道齐聚竟是要对付一人,且是身负重伤,又想:他既只字不提夺物之事,想来定是至关重要。时明园也不再多说,心中又自思索脱身之策,这一路来想出的计策没有上百也有八十,他如是孤身一人,或许还能逃脱得去,可是若要将冰凝也安然无恙的救走,那便真的无法可施。想时不觉转头向冰凝望去,只见冰凝眼望远处景物,走得这许久的路,脸上红扑扑的煞是娇豔无比,她似是察觉到时明园的目光,一双俏目向时明园飘来。两人一路来极少话儿,这时目光一触,均是脸上一红,霎时转开。时明园如饴甜蜜,只觉冰凝眼中对己满含情意,真是说不出的欢喜,心中打定主意,无论如何定要护得她的周全。

过得一会儿,三人吃饱歇足,叶绍略会了帐,又朝著那渡口行去。鄱阳湖上景色秀美,每年到此游玩的四方客旅极多,是以舟楫便利非常,处处可见归帆渔家,叶绍略一时三刻间已雇得一艘小舟。那操舟的船家熟极鄱阳湖的水性,划橹如飞,小舟不多时已到了大孤山左近。

大孤山乃是鄱阳湖从南至北唯一大岛,其形似鞋,故而又称之为鞋山。乘船远观,岛上三面峭壁,其中草木苍翠,湖光山色相互映衬,便如蓬莱仙境一般。这大孤岛极是奇特,只有一处地方能登岸上岛,他三人上得岸去,叶绍略吩咐了船家在岸边守候,带著时明园两人往岛上觅路而去。

行到岛上一处险峰半山,突听一身长啸自峰上响起,那啸声尖锐清亮,只觉甚是刺耳,由此至峰顶仍有一段路程,显见那作啸之人内力极强。叶绍略听了那啸声脸色一沈,似已知道那人是谁,回头示意时明园走快些,已迈开大步而去。三人来到峰顶,只见峰顶一大块平地,两面峭壁,峭壁处石骨峥嵘,草木沿壁横生,繁盛浓密,却也看不到底。平地上两人正在拼斗,四周围著数十人,看其所站的位置,隐隐间竟是守住了两面下峰的山道。场上围观之人稍稍望了叶绍略一眼,似是都认得他,又自转过头观战。时明园与冰凝随叶绍略走到西首沿峭壁处站定,他定神细看场中相斗,见那两人均是赤手,身形变换转动间出手极快,忽听“砰”的一声清响,两人身子倏得分了开来,其中一人落地後踉跄跌倒,另一人却挺立如山,其中胜负一眼可辨。

时明园待看清那两人容貌,一股怒气不禁急涌而上,原来那散发披头、身材瘦小之人,正是巫觋宗门的门主冷冽寒,想起天心子当年为救己而死於他手下之事,时明园激动得身子微微颤抖起来。冰凝在一旁似有所觉,诧异得望著他,小嘴凑到他耳边轻声问道:“怎麽了?”那声音柔腻甜美,时明园闻言一震,才又想到要救冰凝脱身,顿时冷静下来,知道自己的武功远远不如冷冽寒,此时若想报仇,不啻於送死,忙强自按捺下心中的怒气。

那位冷冽寒击倒坐地的乃是一名老者,满头白发,脸上却甚少皱纹,一身白袍,直让人有傲然不群之感,只是脸色略显苍白。时明园心想:这八成便是那轩辕意了。果然听得一人叫道:“轩辕老儿,你还是乖乖将那东西交出来吧。只要你交了出来,咱大夥儿今日也不与你为难了。”那老人仰天长笑道:“老夫纵横江湖之时,你还在你娘怀中吃奶,你这话匡得了没见过世面的小娃娃,却骗不了老夫。”

冷冽寒突道:“晚辈素来对前辈佩服万分,我冷冽寒对天起誓,只要前辈交出那物,晚辈便以弟子门人之礼来事奉前辈。”尚未待轩辕意答话,南首一人已朗声道:“冷冽寒,你便算是想独吞那物,也未免太著痕迹了吧?这老贼今日不论交是不交,也定要将他杀了,省得日後寝食难安。”那人头扎锦带,发侧插著一根飞禽羽毛,色彩斑斓,宽大长袍及身,装扮极是奇特。又听西面一名女子道:“炎嫠子说得极是。”冷冽寒冷哼一声,寒声道:“不知月瑶仙子尚有什麽高见?”

时明园望向那月瑶仙子,见她徐老半娘,谈笑风生间,那妩媚的风韵,较之妙龄少艾更能扣人心弦,再看她身旁周侧,多是美貌少女,顿时心中一动:莫非这就是那巫山风月观的门人?却不知那炎嫠子又是巫门那一道的。

月瑶仙子嗲声嗲气道:“冷师叔不要这麽凶嘛,看把奴家吓得。出来时师父曾交待,到了鄱阳湖,凡事须惟冷师叔马首是瞻,奴家那能有什麽高见。”对著冷冽寒娇媚一笑,又道:“不过师父又说了:月瑶啊,你可知那轩辕意是什麽人?轩辕意是魔门中最厉害的人物,我巫门六道相约鄱阳退魔,与他这梁子算是结得深了,你们此去若不能杀了他,教他逃得命去,巫门弟子日後便後患无穷了。”她这番话慢慢说来,便象是不通世务的小女孩家自言自语一般,但却听得众人心中凛然。

炎嫠子大踏步走上前来,对坐到地上轩辕意道:“轩辕意,你还是将那物痛快交出来,我敬你是个成名人物,也不再折磨於你,若是不然,莫要怪我下手狠辣。”

※※※

轩辕意缓缓支撑着站起身来,蔑笑道:“炎嫠小子,你爹黄阳子见了老夫也要恭恭敬敬的唤我一声前辈,凭你奶还未戒全,也配教训老夫?老夫今日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手段。”时明园见他身负重伤,便连站也站不稳,却仍是这般傲气十足,毫无畏惧,心中不禁佩服万分。

北首一人听了轩辕意之言,哈哈大笑起来,任谁都看出他是有意奚落炎嫠子。那人一身秀士打扮,脸形细尖,眉短唇薄,虽在大笑中,却仍让人生出神情漠然之感。炎嫠子狠狠的朝那人瞪了一眼,似对那人甚为忌惮,强忍怒气也没发作,忽的右掌一挥,直朝轩辕意肩膊劈去。他掌力劈出时,还身处轩辕意五丈之外,待到了轩辕意身前时掌上力道已弱,只听他大喝一声,左掌又是劈下,两掌之力夹和一处,顿时威势逼人,犹如狂风浪涌般袭向轩辕意。周遭众人都忍不住轰然叫了声“好”。

时明园见炎嫠子如此声势,心道:这次轩辕意是必死无疑,即便换作是自己也只有闪躲回避的份儿,更何况他连站都极艰难。不知是否因同情弱者之故,他竟暗自为那轩辕意担心。

轩辕意便在炎嫠子双掌及身之时,忽的右肩微微后摆,随即朝前轻推,再是猛地侧身一甩,动作巧妙之极,且快若电闪。炎嫠子只觉掌上的劲力陡然被轩辕意引得向右,身形微错时腰肋已向对方露出了空档。心中一惊,也不曾想轩辕意此时便算是抓住了他的破绽亦有心无力,大骇下忙将手上的劲力硬生生收回,向后疾退。待他站定身子,只觉体内气血翻腾,难受之极。

众人见轩辕意重伤之下尚能如此轻而易举的逼退炎嫠子,霎时都惊得作声不得。虽说如他这般四两拨千斤原本不是什么难事,但是若要拨千斤也需有四两的本钱,眼看他伤重至斯,身子摇摇欲坠,却能仿若毫不着力一般,轻轻巧巧的将炎嫠子掌上的力道尽数卸去,这份借力打力之技实是运用到了鬼神莫测之境,怎能不叫人惊叹莫名。时明园身怀天心正法,又自另有一番观感,细看轩辕意招式微妙之处,不知为何只觉轩辕意肩膊犹似画了个圆,炎嫠子的劲力便随着这圆的轨迹移到了一旁,神妙之极,朦朦胧胧只觉其中隐含极深奥的武学至理。

轩辕意身子摇晃不已,脸色更见苍白,适才虽迫得炎嫠子退去,但他本已身负重伤,且先前与冷冽寒动手又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方才这一动,再也支撑不住,一个坐倒在地,这时任谁上前皆能杀他。

北首那人见炎嫠子受挫,似是大为得意,出言讥讽道:“祝灵庙的绝学真是不凡,算是长了见识。”炎嫠子闻言脸色一变,眼中厉芒直射那人,一副择人以噬的样子。

轩辕意轻咳数声,气喘吁吁的咯出了一口血,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炎嫠子转过头来,怒道:“你笑什么?”轩辕意笑道:“老夫笑原来这巫门六道中,果然以祝灵庙最不成气候。”

炎嫠子厉声道:“轩辕意,你死到临头还敢嘴硬。”说时踏步行前,举手朝轩辕意的脸面扇了一个耳光。轩辕意那能抵挡,身子一歪已斜斜倒下,口鼻处顿时流满了鲜血。只见他缓缓坐起,嘴上兀自笑个不停,傲然道:“不想我轩辕意也有虎落平阳被犬欺的一日,哈……”

炎嫠子更是大怒,一把将轩辕意从地上抓起,扬手连刮十七、八下,口中如疯似狂的叫道:“我叫你笑,识趣的便快些把那东西交出来。”炎嫠子手上力道何其猛烈,霎时间轩辕意两颊青肿不堪,最后竟被打得破了,流出的血与口鼻中的血混在一处,直溅得满襟皆是。时明园见轩辕意脸上虽已模糊一片,但仍奋力装出笑意,毫不示弱,不由得对他这身傲骨愈加敬重,心中生出同病相怜、惺惺相惜之意。

突听南首一人叹道:“好汉子,好气概!”他虽没指名道姓赞的是何人,但场上众人自然都知是说轩辕意。不想炎嫠子将这话听在耳里,便如有意讥讽他一般,左脚猛地一挑,一块石子飕的一声直朝说话那人击去,嘴上恨恨道:“南天泽,今日你也来和我过不去。”南天泽将头微微一侧,已避过那击去石子,淡淡道:“炎嫠兄做得过了。”言语间自有一番让人折服的气度。时明园陡然想起叶绍略曾提过“南天泽”这名字,不由得细细打量,只见他年不过四十,生相清臒,双目炯炯有神,胸前美须轻飘,颇有些道骨仙风样子,心中顿时对他生出好感。

正自想时,忽闻那石子坠落峰下发出“咚”的一声轻响,那声音微弱无比,若不仔细聆听极难听得,旁人也没留意。时明园听在耳里清晰无比,犹如雷鸣,只觉那声音沈而不散,便若是落在极深的水中,心中一震,又自看了一眼那石子落下之处,缓缓思索起来。

只听场上炎嫠子道:“我做事向来如此,还轮不着你来管。”南天泽把么指一翘,冷冷道:“好手段。”说罢也不再言语。炎嫠子“哼”的一声,又道:“轩辕老贼,你今日若不把那东西交出来,我定叫你脱掉一层皮。”

时明园突的在冰凝耳边,声如蚊语道:“你怕死不怕?”冰凝微一错愕,随即微笑道:“怕,你也怕么?”这番对答两人都觉甚是有趣,不禁一笑。时明园脸色一正又道:“我由一数至三,你便跳到我背上,切记手脚需搂得紧紧。”冰凝脸上一红,却也点了点头。“一、二、三。”时明园轻声数到三,冰凝已极快的伏在时明园身后,手脚将他紧紧缠住。他两人站在人后,也无人留意,时明园猛吸一口气,向着场中炎嫠子直扑而去。

炎嫠子正待弯身抓起轩辕意,突听周遭惊呼声响起,立觉一股劲风已然袭至。想这周遭围观众人均是巫门六道的人,他那曾料到竟会有人偷袭,大惊之下也不待回头去看,脚步横移三步,随即又转身向偷袭之人撞去,其中快捷不乱,实是身手不凡。

时明园施展“舞柳萍踪”身形微微荡开,左手勾起轩辕意夹于腰侧,右掌集全身的劲气向炎嫠子猛击过去。炎嫠子怒喝一声,也是回击一掌,掌劲炽热炙人。

“!”

一声巨响,两人倏然分开。时明园喷出一口鲜血,但却借着炎嫠子这一掌之力,身形疾逾奔马的向着南首投去。这几下兔起鹘落,迅捷无伦,且事发突然,巫门六道之人待要阻截,却哪里还来得及?

时明园只在呼吸间强压下体内翻腾不休的气血,右臂又自急贯内力,双腿一蹭,全身凌空向那朝己扑来的南天泽击去。他此时虽身负两人,但他曾每日带着极重的铁链在武陵山林中砍柴挑水,负重更甚现下,因此身形毫不见滞,反倒三人重量夹合一处,去势大增沈猛。

南天泽见他如此声势,身形微微侧让,伸手直向时明园头上抓去。

时明园全身凌空,毫无灵动可言,眼见便要伤于南天泽手下,只见他身形一顿,竟急急的下坠,其中情形便若是急射出的一支箭,陡然间中途却无故自行跌落,大凡自然常规,怪异之极。

南天泽手上抓了个空,时明园原本击向他的右手改往地上一按,顿时势急劲猛的往刚才那石子落下处投去。南天泽身后本有许多弟子门人,但都身处悬崖边上,这时见时明园撞来的声势,那还敢阻挡,就算挡住也不免教他一起撞下山崖去,心中惊骇异常:难道他要寻死不成?慌忙让了开来,直让他飞出悬崖。

时明园先前与炎嫠子对了一掌已受了内伤,方才强运内力逆冲使己突然下坠又伤上加伤,这时身在悬崖半空,再也按耐不住伤势,猛地喷出了一口血。就在他朝悬崖下坠去的一刹那,却见南天泽已冲到悬崖边上朝他望来,不知为何,南天泽那惊诧的眼神中竟夹杂着一丝欣喜。

时明园不及细想,身子已急急落下,心中不禁暗暗祈天:希望这悬崖下真如自己所料乃是一湫深水。这一路下坠,他的右手不断奋力抓拿峭壁处长出的横枝桠杈,只盼好减慢下落之速,霎时间已是满手伤痕。山峰并不甚高,只有五、六十丈而已,转瞬间时明园三人已跌至崖底,低头看时却不正是一个窄长水潭又是什么?

“噗”的一声,三人已落入水中,所幸潭中之水极深,三人总算保住了性命,但饶是如此,三人冲撞水面的力道何等厉害,且时明园着意将轩辕意与冰凝两人护在身后,一撞下口中鲜血狂喷不已,混在水中,顿时昏厥过去,身子兀自直冲潭底。

也不知过了多久,时明园缓缓回醒过来,突觉有人细细拭抹自己脸额,动作极是温柔,睁眼一看时,却正是冰凝,只见她执着一块湿水的布条正为己擦脸,眼中满是焦急之色,这时见他醒来立即又夹和着喜悦的神情。时明园对她报以一笑,轻轻动了动身子,眉头一皱,险些没疼得叫了出来,只觉全身骨骼犹如散开了一般,手脚使不出半分气力。冰凝似是看了出来,柔声道:“别动,你受了伤,也不知刚才自己呕了多少血,可真把我给吓坏了。”时明园听她语气温柔无比,且见她脸上娇媚无限的担心样儿,心中不由得又是怜惜又是感动。

时明园见四周黑漆漆一片,只有左面远处才透些光亮,依稀是在山洞中。转头朝冰凝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冰凝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只知跌入水后便一直冲下潭底,呼吸不得,模模糊糊间便被水冲到了这里。那里有个水池,该是与外面相通。”

时明园点了点头,猛然想起轩辕意,问道:“那……那轩辕前辈怎样了?”冰凝尚未答话,不远处一人道:“老夫尚不至死,小伙子很好,很好,很合老夫脾胃。”言语时有气无力,一听便知受伤极重,轻咳数声,又道:“你是何人门下?看你武功,似是天心道的。”时明园暗暗佩服他的眼光见识,恭敬答道:“我所学的确是天心道的武功,但却非天心道的弟子。”轩辕意似颇有些诧异,奇道:“哦?天心道的武功颇有些门道,却从不外传,这是为何?”时明园不自觉间已对轩辕意生出亲近之感,这时也不隐瞒,将自己从小跟随天心子,天心子如何为冷冽寒害死,自己如何随肖亦枫习武,最后又与肖亦枫失散的情由都一五一十的说了。轩辕意听完,想想又问:“你怎知这峰底有此水潭?”时明园遂把他听得那石子声响的原委说了,又笑道:“我只是拼命一搏而已,尚幸命不该绝。”冰凝那知其中缘故,这时听他说来,不禁对他暗自佩服不已。

轩辕意点了点头,道:“难得你有如此胆识,你和这女娃子为何来这大孤山?”时明园长叹一声,又细细将自己如何加入“洞庭冰凝”,如何得悉巫门六道齐聚鄱阳,如何被叶绍略擒住的原委说了。轩辕意听罢,缓缓应了一声便不再说话,似是思索什么。

过得一会儿,轩辕意突道:“你可知巫门六道是要老夫交出什么东西么?”

时明园本是极为好奇,但想如此隐秘之事,他不说便不要多问。这时听他提起,不由得摇了摇头,凝神聆听。

轩辕意道:“他们想要的是《天魔心经》。”

时明园道:“《天魔心经》?”

正是:满目巫灵肆乱哀,孤雁险飞下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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