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昌乾、梅昌绍等兄弟六人傍晚回府,见着梅凌霜皆喜。当夜请来许铎父子,梅许两家济济一堂,相商黎幼虹、梅凌霜母女所提应对摩尼教之策,众人均无异议。
随后闲谈中,大家纷纷询问梅凌霜这一年多在外的经历,她含笑一语带过。

许紫英快嘴快舌,便将梅凌霜上午独斗江南双煞,以及前天智避搜魂手沙万重追击,绘声绘色,大加描述。

众人听得惊心动魄,皆恍如身临其境,莫不变色。

梅凌霜不便扫了许紫英的兴头,飘然而出。回到琴韵小筑,洗漱之后,即到书房看书。

不一会,黎幼虹轻步而入。梅凌霜迎上笑道:“妈,你忙了一天,还不早点歇着,爹可心疼啦!”

黎幼虹笑道:“疯丫头,没个正经。我呀,一颗心兀自怦怦乱跳,阿英刚才那些话……唉,妈妈可要好好瞧瞧,我的心肝宝贝,有否稍损一根汗毛?”

梅凌霜扶母亲入座,笑道:“你女儿浑身长刺,更有千变万化的能耐,谁敢动我一根汗毛?我刺他一万个窟窿。”

黎幼虹瞪她一眼,道:“愈大愈疯,胡说八道的本事,我看数你天下第一。”说着,禁不住轻声一笑,接着道:“霜儿,这几天好生在家待着,陪着爹妈说说话。你这一走一年多啊,你爹三天两头跟我唠叨,女儿什么时候回家啊?江湖险恶,阿霜不会有事吧?有时夸起你来,当真是没完没了,我耳朵都快起茧子啦。”

梅凌霜听着母亲温柔的语声,想起素来豪气干练的父亲,对她竟是如此的牵挂,不由眼睛湿润,愧疚萦胸,道:“妈,是我不好,当日一时赌气,一走了之,让爹爹妈妈担心啦。”

黎幼虹道:“俗话说‘女大不中留’,我倒是罢了,你爹那把年纪,有时是固执了些,但绝不会草率到罔顾你的感受。去年正月,那些媒人不请自来,我和你爹当真是事前不知。‘有女百家求’,你也莫怪那些缙绅了。”

梅凌霜轻轻伏在母亲肩上,柔声道:“妈,女儿任性,你和爹爹多担待些。”

黎幼虹道:“既然话头扯到这里,你得跟妈说实话,该当是怎样的人物,方能做得你的如意郎君啊?你在衡山十年,衡山派人才济济,不乏少年俊杰,可有意中人么?”

梅凌霜一笑走开,道:“妈,我在京师长安和东都洛阳,分别写了几幅字画,我拿给你瞧瞧。”

黎幼虹笑道:“少来这套。”离座走到琴案前坐下,舒指弹了一曲《凤求凰》,起身笑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自古皆然,害什么羞啊?原本不想啰嗦,话赶话嘛,听说你有个同门师兄,名叫盛旭,是个少年豪杰,似乎对你有意,可有这事?从实招来。”

梅凌霜脸上微热,笑道:“妈,不说这个成不成?你晓得的,我虽是衡山派里年纪最小的弟子,但辈分却高,当日我随恩师上山,刘掌门都喊我一声师妹呢。盛旭和那几百个同门,该当尊称我师姑,谁敢对我不敬,稍有非分之念,我老人家吹胡子、瞪眼珠,非找他算账不可。”

黎幼虹莞尔一笑,道:“贫嘴。如讲师承伦理,你还能叫他们师伯师叔、师兄师姐?只因周女侠自谦,自认并未向她父亲行过拜师礼,她算不得衡山派的正式弟子,也就随你的便啦。同门之中,只要不悖血亲人伦,倘若两情相悦,管他什么辈分?”

梅凌霜笑道:“妈,你当真是洒脱,如此不拘世俗礼法,怪不得我恩师引你为平生知己呢。”

黎幼虹道:“少拍马屁。你呀,眼界太高,须知‘金无足赤,人无完人’,真不知何等豪杰之士,才能让你中意?”

梅凌霜笑道:“纵有那等豪杰人物,只怕也未必能当我身陷危境,从天而降,英雄救美,有朝一日,终成神仙眷属。妈,你也真傻啊,被人相救,便要以身相许。倘若大妈健在,她定然不许爹爹迎娶你进门,你独自痴痴地等待,岂不是要耽误了自己一辈子么?”

黎幼虹佯嗔道:“胡说八道,没大没小,只道随了你师傅去,多少学得端庄娴雅,岂料还是小时候那股子疯劲,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行了,算我怕了你这疯丫头,回去睡觉省心。”说着向外迈步。

梅凌霜忙拉住母亲的手,笑道:“好啦,莫生气了。妈,记得去年元宵那晚,爹爹多喝了几杯,提起你俩如何相识相知,说话有些颠三倒四,语焉不详,听了甚不过瘾。现在有空,你便将那些往事,从头说说好吗?”

黎幼虹轻轻抽回手,笑道:“这可轮到我啦,我现在懒得说,成不成啊?乖女儿,乖乖睡觉去吧。”举步走出书房。

梅凌霜送母亲出了琴韵小筑。黎幼虹道:“霜儿,时候不早,你看书莫要太迟,啊?”梅凌霜道:“嗯。妈,你慢着走。”

一名侍婢举灯前引,另一名侍婢提灯后随,黎幼虹走在中间,缓步而回。

次日上午,梅凌霜在花园芙蓉榭置酒,请来双亲和七位嫂嫂赏荷小酌。

欢谈之间,黎幼虹笑吟吟道:“梅女侠,你身为东道,可不能光出几个酒钱,就把大家打发了。当此满园葱绿,何不奏琴助兴,再让我们一饱耳福?”

梅凌霜笑道:“爹,妈的胃口不小啊,得陇望蜀,莫此为甚。也罢,我便牛刀小试,一展神技。”

众人皆笑。许紫英呸了声,笑道:“脸皮之厚,莫此为甚!”

须臾,侍婢小玉抱琴而至。梅凌霜接了古琴,飘身而出,掠过莲池曲廊,踏足三丈之外的一叶浮莲,盘膝端坐,横琴弹唱。

“神龟虽寿,犹有竟时。螣蛇乘雾,终为土灰。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盈缩之期,不但在天。养怡之福,可得永年。幸甚至哉,歌以咏志。”

但闻琴音清越,歌声美妙,众皆喝彩。

梅敬安粗通文墨,知道女儿所唱之辞,乃是曹操诗作《龟虽寿》,她这是善祷善祝,盼老父我呀,老当益壮,怡养而得永年。当下心头喜慰,呵呵而笑,以歌下酒,连饮三杯。待她琴曲终了,笑道:“好闺女,快入座,陪爹敬你母亲一杯。”

梅凌霜飘身而入,将古琴交与侍婢小玉,回座笑道:“敬酒都得有个说法,爹,你这杯酒敬给妈妈,扯上我来做甚?”

黎幼虹笑道:“是啊,大家自饮自斟,随意自在,好端端的,敬什么酒?莫名其妙。”

梅敬安笑道:“这杯酒啊,是敬你生了这么一个好闺女啊!”

梅凌霜和众媳均笑。

黎幼虹笑道:“大庭广众,也不嫌丑。”

梅敬安呵呵笑道:“当真大庭广众,我老头子照说无妨,旁人若不服气,也去生这么个好闺女来瞧瞧啊。”

梅凌霜端酒递去,笑道:“妈,冲着爹爹这份英雄豪气,这杯酒啊,你就干了吧。”

黎幼虹接过酒杯,笑道:“大家瞧瞧,这父女俩如此行径,实乃天下奇闻。阿英说得对极,霜儿脸皮之厚,莫此为甚。”一饮而尽。

梅敬安哈哈一笑,众媳莫不莞尔。小玉等几个侍婢掩口而笑。

梅凌霜笑道:“这叫天生我才,承前启后,继往开来,阿弥陀佛!”

众人大笑。黎幼虹笑道:“什么天生你才?油腔滑调,空前绝后,无量天尊!”

许紫英拍手笑道:“这叫‘棋逢对手,将遇良才’!”

众人忍俊不禁,笑不绝口。

席间欢声笑语,此起彼伏,芙蓉榭中洋溢着暖融融、乐淘淘的天伦之情。梅敬安左瞧瞧夫人黎幼虹,右瞧瞧闺女梅凌霜,直是快慰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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