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梅敬安正在院里练拳,闻报有客来访。瞧了瞧四张拜帖,只见这些名刺的主人,或是一行一业的大商贾,或是望重一方的世族豪强,平时不亲也熟,前天都来祝寿,现又齐至,必有要事,当下换上宽袍大袖,快步来到外宅大厅见客。
宾主寒暄坐定。大盐商王怀南笑道:“梅老哥,杨刺史来府上造访了么?”

梅敬安微微一愣,道:“哪有此事?”

王怀南道:“州府俞大人昨晚说起,你前天寿辰,杨刺史因公务缠身,抱憾缺席,觉着过意不去,打算这两天过府来致歉呢。”

梅敬安道:“这话听过就是,王老弟切莫外传。四位邀齐前来,定是有什么要紧事吧?”

大茶商黄义方笑道:“梅老哥,端午日不远,请你依旧出任竞渡督裁吧。大家都说,除了你梅老哥,旁人难负众望,你就莫再推辞了。”

另外两人,乃是本邑望族万家万老爷、临安高家庄高庄主。黄义方话落,王怀南和他俩点点头,都道:“是啊,这个大局,还得梅老哥出来主持才是。”

梅敬安摇摇手,道:“四位老弟,你们又不是不知,杨刺史初来乍到,他愿亲自主持竞渡,大家都得给他好好捧捧场,对么?”

高庄主笑道:“梅老哥,咱们拜会杨刺史那天,他也就即兴一说,你怎么当真了?快别推辞了。”

万老爷捻须说道:“早先听说杨季素这人不好相处,这几个月里,大家都有所领教。众人顾虑他这么一插手,今年的竞渡大会,怕是没什么意思,有的人打起退堂鼓了呢。”

万家上两代就有人在朝中做官,如今他三个兄弟、两个儿子都是地方官吏,旁人打退堂鼓不打紧,倘若万家龙舟缺场,众相效仿,今年端午节的钱塘江竞渡,当真就没什么看头了。

高庄主道:“数百条赛船,几十万人聚观,这等大场面,龙蛇混杂,唯有梅老哥,才能兜得住啊。”

黄义方道:“这么些年,哪一次竞渡大会,没闹出几件事端来?大小乱子,少说也有上百起。但凡衙门捕快办不了的,在你这里都给摆平了。再说,近几年来,经过尊夫人的精心筹划,竞渡规矩已很完备,一些琐事,你和夫人不必费神操持,有话只消吩咐一声,大家照办就是了。”

万老爷、王怀南、高庄主都道:“正是。”

梅敬安道:“不少地方的竞渡,是由官府牵头举办,既然杨刺史乐意主持,我们何必驳他面子?”

万老爷劝道:“他初到任,大家跟他不熟,敬而远之,懒得凑兴。你只要答应了,他那里我去说,料想多少要给我一点薄面吧。”

高庄主道:“老实说,梅老哥若不出面主持,我也懒得凑热闹了。”

梅敬安道:“高家庄赛船远近闻名,近十年三次夺魁,其余也都名列前三甲,你可不能缺场啊。”

黄义方道:“唉,大家还不是都盼着你梅老哥镇台面吗?”

梅敬安坚不应允。万老爷遂道:“这样吧,我同杨刺史先谈谈,他如改了主意,你可不能再推辞了。”

黄义方、王怀南、高庄主纷纷相劝。梅敬安无奈,只得道:“且听杨刺史怎么说吧。”

四人听他松了口风,都是精神一振,当下告辞而去。

梅敬安来到东侧院落里的惠方院,探视五名镖师,见他们伤势有所减轻,嘱咐五人好生静养,随后回到内宅如松院。刚在房里坐下,下人来禀:“小姐去静慈庵了。老爷先前正在见客,小姐命小人转禀。”梅敬安啜口茶水,道:“嗯,知道了。”

不一会,黎幼虹回房,听说梅凌霜去了静慈庵,笑道:“这就是了。昨晚吃饭时,我提到慧心师太该当就在这两天回庵,瞧她眼神,就知这精灵鬼在转此念头。她们情同母女,让慧心师太约束一下霜儿那飞扬跳脱的性子也好。”

这时,下人来禀有客到访。黎幼虹接过名帖一瞧,笑道:“杨刺史夫妇回访来啦。”

梅敬安站起身,说道:“嘿,王怀南先前说起,杨季素就到了。这个杨刺史,据说不喜应酬,他来回访,真是出乎意料。”

庄宅总管刘立斋陪着杨刺史夫妇说话,看到梅敬安夫妇出来,离座拱手道:“杨大人、杨夫人,在下还有事,失陪莫怪。”

杨刺史夫妇站起身还礼。杨刺史道:“刘总管客气,你忙去吧。”

刘立斋迎上梅敬安夫妇,施礼道:“在下告退。”梅敬安拱手还礼,黎幼虹笑道:“刘先生请便。”刘立斋出厅而去。

梅敬安趋前施礼,道:“杨大人、杨夫人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幸甚幸甚。”

杨刺史拱手道:“梅老爷寿诞,鄙人缺席多有失礼,今天旬休,携拙荆前来赔罪了。”

梅敬安忙道:“岂敢岂敢,杨大人言重。”

杨夫人上前见礼,道:“相公礼数不周,还望二位多包涵。”

黎幼虹还礼,笑道:“‘一回生,二回熟’,客套话不说了,快请上座。”和他们夫妇寒暄一会,便请杨夫人到内宅花园叙话。

杨夫人进到花园游览片刻,估摸所见还不到偌大花园十之三四,不禁大为惊讶,这花园占地之广,构筑之精巧,远远超乎意料。

黎幼虹道:“这梅巷早先叫青石巷,原本是两座相邻的大宅,为两户盐商所居。后来一户举家北迁,一户败落,外子先后买下,改成内外两座宅院,把两家花园连成一体,重新整治,遂成当下模样。杨夫人,你瞧这园子还过得去么?”

杨夫人惊叹道:“哎,依我说呀,似这般园林胜景,堪誉人间仙境。梅夫人,你真好福气啊。”

黎幼虹微笑道:“杨夫人谬赞了,这边请。”

假山上的鸣鹤亭里,早已摆上香茶瓜果,四名侍婢分列阶下。黎幼虹引杨夫人登山而至,入亭叙谈。

杨夫人眺望园景,连连赞叹,笑道:“住在如此妙境,难怪你貌如天仙,犹是少女模样,妾身只比你稍长数岁,堪堪知命之年,却有些老态龙钟啦。”

黎幼虹笑道:“哪里话啊,你瞧来也就三四十岁,秀丽端庄,一定驻颜有术。”

杨夫人闻言甚悦,忽指东面一片竹林,说道:“竹林间那座精美楼阁,不知是个什么所在?”

黎幼虹笑道:“那是小女所居,叫琴韵小筑。”

杨夫人道:“啊,原来是令爱闺阁。恕我冒昧,请问女公子今年芳龄几何?”

黎幼虹道:“惭愧,老大不小,虚度十九春时。”

杨夫人哦了一声,若有所思,笑道:“俗云‘有女百家求’,不知谁家儿郎,天佑有福,能和府上攀亲?”

黎幼虹微笑道:“良缘天定,随缘吧。”转开话头,道:“杨夫人谈吐不俗啊,据说家学渊博,能诗善画,相夫教子,游刃有余。”

杨夫人笑道:“我可听说,你号称女诸葛,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梅家上下言听计从,可谓声名远扬呢。”

两人欢谈甚洽,不觉时近黄昏。黎幼虹盛情挽留她草餐一顿,杨夫人欣然应允。

梅敬安和杨刺史看到她们出来,一齐站起。梅敬安笑道:“夫人,杨大人不肯留下吃顿便饭,我正要打发人去请你呢。”

黎幼虹笑道:“杨大人,俗话说‘秤不离砣,公不离婆’,尊夫人不嫌我家粗茶淡饭,你就勉为其难吧。说不定啊,我们也去府上叨扰,你想不破费都不成呢。”

杨刺史哈哈一笑,道:“好,恭敬不如从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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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梅凌霜易容成落魄书生,一张蜡黄脸庞,眼皮耷拉眯成细缝,好像重病缠身,手持竹杖,在西湖山中踽踽而行。

山间小路纵横,愈往深山里走,愈加蜿蜒崎岖,游人渐稀。而所遇游人看到她时,莫不面露惊异,似乎觉着这么一个病鬼,居然不顾性命的出来爬山,若非病得糊涂了,就是十足的癫子。

梅凌霜暗暗好笑,约行十余里,行程将半,正待加快脚步,忽闻附近响起一声短促啸叫,紧跟着有人喊道:“都到了么?快走!”她立刻循声而去,施展轻功飘身下岭。

只见前面野地里,几名汉子疾奔入一片树林。梅凌霜发力追赶,须臾穿过树林,看到山坳中聚集数十个人,各色打扮皆有,都携带着兵器,遂伏在草丛间,凝神倾听他们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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