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敬安和许紫英好生惊奇,对黎幼虹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梅凌霜笑道:“真不愧是祖师爷、女诸葛,妈,你眼光可厉害得很啊!打一进门,我还一声未吭呢,就想唬一唬你。”
黎幼虹笑道:“班门弄斧,不知道破绽在哪吗?大家枉叫你精灵鬼了。你照照镜子,你那种空灵眼神,与生俱来,天赋如此,旁人纵是想装,也装不出来的,以致慧心师太当初一见,立萌收徒之念;你恩师周怡女侠也因此垂青,料定是块可造之材,遂将你从静慈庵携上衡山。慧心师太为此懊悔不已,直到前年有回碰上我时,还提起这事呢。再者,身为汝母,你就算修炼成精,我也能立刻把你瞧破,这里面学问高深,就不和你费舌啦。快去弄掉这身鬼玩意,再来说话。”

梅凌霜一笑而出。过了片刻,她飘然而返,美貌绝世,姿态绰约,宛若画中仙子。

梅敬安瞧瞧黎幼虹,瞧瞧梅凌霜,快慰无比,笑道:“夫人,阿霜愈加神似你当年模样了,你说是么?”

许紫英笑道:“旁人如不知情,必定以为是一对姐妹花呢。”

梅凌霜落座,笑道:“你这个巧嘴八哥呀,过些天嫁到梅家来,想不当我爹爹妈妈的心肝宝贝都不成啦。”

许紫英笑容顿收,道:“霜妹,说正经的,平哥自昨天出门后,一直没有消息,你那么大本事,带我去找找吧。”

黎幼虹道:“霜儿,正要和你说说这事呢。”当下说了事情经过。

梅凌霜沉吟道:“摩尼教之名,我还是首次听闻。爹,该教教主是谁?”

梅敬安道:“摩尼教当年就神秘得很,莫说教主了,就是传闻中的十大长老,我那时也仅知两人名号,一个叫宗太古,杀了恒山派上代三大高手之一的大苦禅师;另一人叫李复川,绰号铁掌神剑,曾重创五台派掌门人百善禅师,当时都轰动武林。一晃二十年,时下江湖之上,这些陈年往事,绝少有人知情啦。”接着略述几件摩尼教的昔日传闻,也提及自己早年惨败在汪一奇掌下,几乎命丧汉水之滨的那件恨事,气愤愤说道:“现在方知,那个武功奇高的疯子,竟然就是摩尼教长老汪一奇。”

梅凌霜闻言一惊,道:“摩尼教竟有这么多顶尖高手,难怪当年风云一时。该教卷土重来,莫可小觑,或许其志不小。我们须当谨慎行事,请人斡旋也好,金盆洗手也罢,就算迫不得已,最后背水一战,亦要筹划妥了才成。”

梅敬安点头道:“是该从长计议。阿霜,依你看来,眼下该当如何?”

梅凌霜笑道:“妈,但凡我一张嘴,你便洞察无遗,还是你说吧。”

黎幼虹笑道:“逮着机会,总不忘考较为娘。老爷,霜儿的意思,只有一个字:拖。即虚与委蛇,静观其变,因势利导,全身而退。”

梅凌霜道:“嗯,是否奏效,端看摩尼教意欲何为?该教若想称霸江湖,就须慑众立威,梅家首当其冲,是战是降,绝不容我们敷衍拖延;如果它只想和十大门派平起平坐、分庭抗礼,拖的法子或许可行。爹爹号称金刀孟尝,梅家以和为贵,结交黑白两道,江湖上众所周知,岂在乎多交一个摩尼教?花钱免灾,总强过拼个精光。”

此言道中梅敬安心意,连连点头,道:“说得好,说得好!那么,天台山之行,还去不去?”

梅凌霜道:“去啊,我再禀告恩师和刘掌门,有备无患。”

梅敬安喜道:“你母女俩不谋而合,我看就这么定了吧。”

黎幼虹微笑道:“这副担子,老爷想让谁来挑啊?”

梅敬安笑道:“阿霜武功才智均远在昌乾之上,何况身为衡山派弟子,出入天台派,那是畅通无阻,较之昌乾事半功倍。”

黎幼虹道:“不过,还是和诸位少爷商议之后,再做决断为妥。”

梅敬安点头道:“夫人,晚上你给他们说说。阿霜,你刚刚回家,多住几天,再走不迟。”

这时,下人来禀,四位总管有事呈请梅夫人定夺。黎幼虹离座,说道:“霜儿,出门不忙一时。阿英,你们陪老爷多坐一会。”

梅凌霜和许紫英送到房外,而后归座和梅敬安闲谈。梅凌霜道:“英姐,七哥虽然老实,却有急智,我料他不会有事。”

先前商议应对摩尼教,许紫英自知才智远所不及,一直没有插嘴,这时听梅凌霜说得如此肯定,心下一宽,道:“婆母也这么说,那么平哥当真不会有事啦。”转过话头,笑道:“江南双煞这会子也不知打到什么份上了?最好一齐毙命,我们再去把那块羊皮拿回来。你说那上面记录着波斯武功,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梅敬安闻言,不禁面色微变,道:“阿英,大恶人沙万重凶残得很,避之犹恐不及,还敢招惹?那羊皮秘籍,就是个阎王帖、催命符。阿霜,还好你是易容乔装,否则……唉!不知你是怎么躲过沙万重的追杀?当真是谢天谢地!”

梅凌霜遂略述事情经过。

前些天,她易容成一个中年文士,乘船抵达镇江,无意中瞧见江边一艘船上,有两人很像传闻中的江南双煞,于是佯装雇船,登上那艘船查探,果然就是荣成和辛八公,不禁好生奇怪。江湖传言,这两个恶贼向来不和,如今同船共处,必有古怪。

随后,她去了易容,以富家小姐的派势,租来游船,打算就近监视,不料那艘船已经不知去向。过不多久,便先后碰上同门师兄盛旭和许铎父子。见许铎谈及船帮和盐帮的恩怨纷争,甚是烦忧,决计同他们前往扬州,见机行事,设法化解两帮冲突。

盛旭听后,当席自荐,愿以一己之力,阻止船帮、盐帮火拼。

到了扬州,盛旭花了七八日工夫,奔走两帮之间,斡旋调停。大前天上午,他在双方火拼之际,显露上乘武功,震慑众人,迫使两帮都退让妥协,避免一场流血冲突。

她易容成又黑又丑的落魄书生,从旁出谋划策,见扬州事了,便向许铎辞行。盛旭婉拒船帮许坤的宴请,谢绝盐帮江武震的重礼,和她一道离去。

在扬州城外,忽然碰上茅山派一名后起之秀张清慎,他给盛旭捎来一封信函,说是峨眉派少侠刘济平托他转交。

刘济平号称闪电剑,与衡山派追风剑盛旭、少林派铁笔书生杨伯峻、华山派霹雳刀周宏达、泰山派流云剑马剑雄齐名,五人为时下江湖上最负盛名的武林俊彦。

盛旭读信之后,和她作别,赶往荆州去了。她见父亲寿诞在即,立刻买马赶路。

前日傍晚,途经湖州北郊,忽然发现一片树林里,停放一乘轿子,荣成、辛八公和几个汉子,垂首肃立,仿佛倾听轿中人说话,登时一懔,十分惊异,遂策马驰到前头,藏好坐骑,迅即折回,悄然接近他们。

隔着十几丈远,她听到轿中人说,有个西域商客早年得罪过他,近日才查知,此人二十多年前就逃进关内,后来猝死在江南道上,被相熟的湖州商人葬于当地紫霞洞,令荣成、辛八公务必找到那坟墓,事办妥了,立刻饶他二人性命,辛八公在洛阳冲撞冒犯,荣成于汴州杀他奴仆之罪,皆一笔勾销。

她悄然退出树林,不料惊扰到一群归鸟,远远瞧见轿帘一动,立即转身飞奔。奔近藏马地方,捡石掷马,马匹受惊,蹿往树林深处,她则跃上一棵大树藏身。

须臾,一个蒙面人闪电般掠过这棵大树,直扑惊马而去,身法之快,决然在她之上,实为江湖罕见。

她心知此人武功深不可测,立即飘身而下,避过荣成、辛八公等人,迅速离开。

她向乡人打听,湖州城西数十里外,果有一座大山叫紫霞洞,遂马上赶去,在山里寻找一夜,直到昨天上午,奔过一座山岭时,听到半山腰荒草野树之中,传出荣成、辛八公的争吵怒吼,循声而去,才知江南双煞抢先一步,找到那个西域商客的坟墓,正在墓里面折腾着。

自不消说,江南双煞一见到她,凶性大发,三人当场动武。她和荣成、辛八公分别交手,虽居上风,但墓室狭窄,剑法威力难以尽展,一时杀不了他们,遂心生一计,提出打赌了断,说她若猜中他二人此刻所想,须任由她搜宝,不得啰嗦。

荣成、辛八公见这少年书生武功高强,动武非其敌手,而他所提赌法,简直匪夷所思,如何可能?急忙答应,喜形于色。

她叫他们分别在石棺两头写上想法,见二人当真捡起木炭去写,同时对她十分戒备,不禁微微一怔。本想使诈,趁机偷袭,先杀一个,剩下一个,非死不可。一时难以下手,当下脑筋急转,想起那蒙面人的一对凹陷深目,显非中土之人,口音也像来自关外,登时一惊,骇然想到,莫非是天下四凶之首、搜魂手沙万重?

她察言观色,只见壁上火把照耀下,荣成和辛八公目光闪烁,难抑狰狞杀气,两人偶尔眼光碰触,立刻移开,显见各怀鬼胎,于是推想:这墓主人生前既敢得罪沙万重,必然武功卓绝,多半沙老怪也奈何不得。他眼下不远万里而来,所图之物,岂会是寻常财宝?极有可能,是想得到已故对头的武功绝学。

待江南双煞写罢,遂言道:沙万重派他二人是来寻墓,但两人私自掘墓,不惜冒死而为,只有一个理由,都认为这墓中藏有武功秘籍,与其被沙老怪事后灭口,不如先下手为强,一旦得手,立刻消声匿迹,对么?

荣成、辛八公皆愕然变色,半晌说不出话来。

江南双煞早已把石棺内翻遍,随葬品抛得满地都是。此刻,她暗暗戒备,在这些散落物品中,仔细找寻可疑之物,最后目光凝注在一件羊皮夹袄上,当即捡起,翻转毛皮一看,只见前襟上密密麻麻的都是西域文字,题头一行却是中土楷书:“混元降魔心诀”,登时大喜。

便在这时,荣成、辛八公扑上来抢夺,她不及收好羊皮夹袄,迅即挥剑反击。由于腾不出左手,掌指运使不上,而墓室狭小,又以一敌二,剑法威力大打折扣,一时迫处劣势。她当机立断,将羊皮夹袄抛了出去。

荣成、辛八公立刻纵过去。辛八公抢先抓住羊皮夹袄,荣成破口大骂,双斧猛砍,同他争夺。

她趁二人不备,突然挥剑削去,辛八公左手里的羊皮夹袄,一分为二,另一半已到了她手中。她不及细看,立刻冲出墓室。到了外边一瞧,有字的左前襟便在自己手里,马上塞进怀里收好,不忙就走,决计跟江南双煞好好的斗一斗。

荣成、辛八公蹿出墓穴,吼叫连声,左右夹击。激斗一千余招,她虽占据上风,但短时间内,心知杀不了他们,生恐沙万重赶来,边打边走,想找机会下手,一举诛杀这两个凶徒。

一天一夜,她引江南双煞尽往偏僻小路奔行,以躲开沙万重的追踪,从湖州一路迂回缠斗,直至杭州郊野,她忽然转念,沙老怪行踪如此隐秘,还不是惧怕武林中人群起而攻么?就算这羊皮秘籍落到沙万重手里,谅他短时间里,未必练得成混元降魔心诀。遂不再奔行,定计使江南双煞自相残杀,欲为江湖除害。

梅敬安听罢,犹觉脊背生凉,说道:“阿霜,日后再遇沙万重,最好远远避开,千万莫去招惹。这大恶人昔日横行江湖,十大门派都有成名人物命丧其手,他现在仍敢潜进关内,若无几分自恃,岂敢如此?”

梅凌霜道:“嗯,我理会得。”

许紫英笑道:“我们午后去瞧瞧,看看江南双煞这场火拼,是不是都死了?”

梅凌霜笑道:“你不害怕么?是不是惦记那羊皮秘籍啊?那些个蝌蚪字,我都不知所云,你拿去有什么用?省省心吧。”

许紫英笑道:“呸,你当我贪啊?去瞧瞧怕什么?有你呢。你胆敢见死不救,我一定化作厉鬼,将你捉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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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梅凌霜小睡片刻,立觉精力充沛,心知这一年多来游历各地,吃苦磨练之下,内功不退反进,不禁欣喜。刚到书房落座,侍婢小玉来禀,说是许小姐到了,正候在琴韵小筑外,让她来探看小姐睡醒没有。

梅凌霜笑道:“这个七嫂,今天是怎么啦?奇怪之极,居然这般小心。快请上楼。”

须臾,许紫英走进书房,笑道:“霜妹,我来早了吧?怎不多睡一会啊?”

梅凌霜笑道:“能不能别来这一套啊?一年不见,你还转了性子,学会‘温良恭俭让’啦?”

许紫英笑道:“哼,不识好歹,你一天一夜没睡,我怕吵醒你呢。”

梅凌霜笑道:“就知道你猴急,哪敢多睡?走吧,去看看江南双煞有没有见了阎王,如果还在鬼门关前鬼叫,兀自不肯挺尸,我立马送他们一碗孟婆汤。”

许紫英哈哈大笑,道:“你呀,又来胡说八道!”

两人乘马出城,来到地头,都是一愣,哪有江南双煞的影子?下马察看,地上血迹斑斑,附近没有隆起新土。

许紫英奇道:“难道江南双煞握手言和了?”

梅凌霜沉吟道:“该当不会。‘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虽不知荣成、辛八公如何结怨生仇,但传言并非空穴来风,彼此确有除掉对方之心,何况为了这羊皮秘籍,他们当真是豁出了狗命,岂会轻易罢斗?从足印上看,有人比沙老怪抢先一步,逐走双煞,夺取秘籍。”

来人若是搜魂手沙万重,江南双煞必然横尸在地,沙老怪绝不会去费力掩埋。如果另有旁人,此人定是江湖上的一流高手。许紫英明白此节,道:“你料事如神,依你之见,这羊皮秘籍,那会落到谁的手里呢?”

梅凌霜道:“难说。足印显示,来人只有一位,江南双煞仅是二流角色,任何路过的一流高手,都能击杀他们。眼下杭州一带,单是摩尼教,实力就不容小觑,那个汪一奇,既然能跟铁掌神剑李复川、宗太古那等厉害人物并列十大长老,料想武功之强,未必会在搜魂手沙万重之下。算了,懒得费神,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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