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将近午,艳阳高照,大地一片火热。
穿过窃窃私语的众人挤进最里层,秦慎擦了一把额头汗水,抱拳道:“诸位兄弟,在下乃化外猎户,方才听这位兄台一番慷慨之言,有感于匈奴残暴,百姓困苦,有心为国效力,只不知在何处报名?”

那负责宣讲的兵卒正讲得口干舌燥却又徒劳无功,心火上燎时见终于有人站了出来不免一喜,得闻还是善射之猎户更觉难得,连忙停下朝他一笑,取下水囊喝了几口,用袖一擦嘴角,抱拳回道:“兄台在此稍等片刻,待募满十人后自有兄弟带你去军营分配。”

秦慎点了点头,依他之言站在一侧等候。

也不知是他的带头作用还是今天属那兵卒的黄道吉日,不到片刻就有第二人站了出来,及后陆续又有人报名。

那兵卒见状喜不自胜更是卖力讲解,要知道,往日里他吆喝一上午都未必能募得一人。

秦慎将那些应征之人暗暗打量,发现基本都是面黄肌瘦之辈,唯有两人看起来精明强悍。

其中一人年约二十,样貌俊秀长得十分讨喜,东张西望间神态满不在乎,眼神深邃灵动,一副活泼跳脱模样。

另一人则年约三十身材魁梧壮实,穿一套粗布麻衣,国字脸相貌堂堂,前额高隆广阔,鼻梁挺直,双目内敛之下难掩锐利,虽是静立,浑身却充满了动若脱兔的力量,不由让他多看几眼。

那人似乎感受到窥视目光循迹瞧来,秦慎毫不避讳的朝对方友好点头一笑,对方神情放松,亦微微颔首致意。

待到募满十人,便有兵卒出来领着众人往城内军营走去。

秦慎跟随在众人身后穿过门道,放眼看去只见城内一派熙熙攘攘景象,不过与云中城相比却又杂乱不少,数日间见识各种城市风貌,身份有了着落的他便也安心以游览者的角度欣赏起来。

城内宽阔的街道两旁是参差不齐的数百栋泥屋和木屋,各种农作物、铁锅铜釜、牲口以及南来北往的买卖人挤满了整条长达一里的大街,其中不乏高鼻深眼、头发卷曲的胡人手牵满载货物的马匹,肩搭皮毛山货,正在跟买家讨价还价……

还未待他看个尽兴,兵卒又领着众人拐进另一条小街。

小街两旁店铺酒肆林立,行人穿梭如织,不过比起主街却又清净不少,再前行不远,便踏入军营之内,他这才知道军营原来就在城门附近。

“秦慎,年二一,武泉猎户,善骑射,于天凤五年六月征调入云中右部。”

看着军中主事在竹简上写下的一笔一划,他知道自己终于是有身份之人。

那主事记录完毕,从案上拿起一块木质吊牌递给他。

秦慎接过看了两眼,只见木牌正中刻着“云中右部”的字样,另一面则书写着“秦慎”两字,字体周边则被一些雕刻得极为精细的花纹包围。

手持小小吊牌,秦慎猜想这应该就是类似于后世的军官证的物件了。

等到造完军籍,又跟随去武库领兵器铠甲,武库主事淡淡道:“开几石弓?”

“石二。”秦慎依着前几天在集市问的各种信息微一估计答道。

主事一愣,看他一眼也未多言,让人取了石二弓过来。

秦慎接过试着张了张弓,颇觉尴尬的挠头道:“好似轻了些,还是换石六吧,有劳了。”

那主事见他轻易拉开长弓已是面现惊异之色,闻言连忙喊人换弓。

秦慎接过石六弓试了试觉得勉强够用,心中早有打算的他也懒得再麻烦对方,道谢后又领了短剑长戟和一应衣甲,然后继续去下一个部门等待分配。

众人刚到那个营房门口就听到室内有争执声传来,领路兵卒见状连忙摆手示意众人停下等候。

只听屋内一人满是无奈道:“曹队率,并非我不愿调兵给你,而是军中委实再无多余兵卒。”

话音刚落,另一把浑厚的声音嚷嚷道:“俺不管,俺找都伯要人,都伯说他手中无人,让俺自己来要,若是你不给俺,俺就天天吃睡在大营不回去了。”

“就算你吃睡在大营我也生不出兵卒来嘛。”

“那……那俺去闯营找都尉要人!”

“这……”先前之人愣了愣,叹息道:“莫非曹队率以为我诓骗你不成?唉,只是就算你找都尉又能如何,如今之局势你又并非不知,马上就是秋收之际,都尉正为缺兵少将烦恼呢,你又何苦再去添乱。”

那人见来横的不行,叹了口气哀求道:“唉,杨主薄,不是俺为难你,你也知道俺们那一部所守烽燧的处境,按说烽燧本来只负责巡视以及狼烟示警,可是那个地段刚好易攻难守又年久失修,匈奴总有小股部队挑那里突破袭扰,就前几日,匈奴又打了过来,让俺损兵不少,俺这不也是没办法吗?”

还有这么好突破的地方,我怎么没找到?秦慎听得心中连称可惜,只听这时那杨主薄叹了口气道:“好吧,今日营内又出去募兵,且看看能否募到,若是有,就全部调拨于你可好?若是没有……”

还未等对方讲完,曹队率迫不及待的打断道:“中!”

待里面争执消停,兵卒让众人候在屋外,进去通报后将人引了进去。

踏入房内,秦慎微一打量,只见正中的案几后跪坐着一个颇有文士气息的中年男子。

左侧则坐着一个年约三十许,样貌如张飞般的人物,此刻正瞪着圆溜溜的眼珠朝他们看来,直到听兵卒介绍这是今日募来的新兵顿时喜上眉梢,不过高兴不到半会便又有点黯然,想来是对这批兵卒的质素并不满意。

秦慎将他极其丰富的表情看在眼内,心中暗觉好笑。

案牍后那人似乎也注意到了对方的变化,调笑道:“怎么?不满意?那就让我留在营中操练数月后再交予你如何?”

曹队率闻言一慌,连连摆手道:“得得得,不劳主薄挂心,俺自己领回去操练。”

言罢很是不满的朝秦慎等人双眼一瞪,凶巴巴道:“瞧你等这歪七竖八的模样,还不快去将衣物换掉!”

众人唯唯诺诺的应声退下。

秦慎也跟着去找营房换了领来的深衣长裤,再束上黑色方巾,戴上武士冠将头发遮了个严严实实,然后罩上皮质盔甲,换上圆头平底履,裹上行缠,腰插短剑,最后将那象征他身份的木章吊在盔甲内的皮质束腰上,一个西汉末年的边卒就这样新鲜出炉。

当众人再次出现在曹队率面前时,曹队率挑剔的目光总算是缓和了些,将他们打量一番旋即起身向主事行礼道别,随后大咧咧的朝众人一挥手道:“跟俺去领一些干粮,这就上路吧。”

主事苦笑的目光下,曹队率领着众人步出营房往伙房赶去,路上却又忽的站住,就在众人一脸惊措的立足不稳差点撞上前面之人时,只见他一拍脑门道:“忘了跟你等介绍俺了,俺叫曹进。”

去往烽燧的路上曹进也没闲着,一边行进一边给众人讲解军中规矩,听他絮絮叨叨半天,秦慎这才了解到古代军中有着极其严厉的连坐法。

所谓连坐法,即为每十人一连,假若其中一人逃跑或战中后退,其余九人尽皆接受处罚,而什长则要斩首,如果百人队中有五人逃跑,都伯就要斩首,一部兵卒有十人逃跑,校尉就要斩首……

这个消息无疑让他的逃跑计划不得不跟着改变。

本来他的打算是混到军籍后悄然离队,及后得知要去长城烽燧后更是打定了到时偷偷翻出长城去塞外寻找那神秘洞穴的主意。

然而现在则不能不为他人考虑,总不能因为自己而让其余九人平白受刑甚至害死什长,这种行为与他的本心背道而驰,那么为今之计,就只剩下一边从军一边找机会探查洞穴所在这个选择。

不过让他稍显心安的是烽火台偏僻至极,他不必担心绣衣吏会查到此处。

太阳西下时分,众人行至一处山谷,曹进喊停并告知此地离烽燧尚有一半路程,是以今晚歇在野外,然后安排人手捡柴打猎。

秦慎自告奋勇领了个打猎的差事便一头钻进山林,等到天蒙蒙黑时钻出山林,手中已经多了两只兔子三只野鸡。

面对众人惊讶的目光,秦慎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解释道:“我是猎户。”

众人齐心协力在溪边清理野味,秦慎注意到白天关注的那两人也打回一只兔子两只野鸡,他深知这个时分在丛林打猎的不易,不由对他们更加留意。

入暮,所有人忙完手头事情,兴致勃勃的围坐篝火,一边烤食野味一边闲话家常,一番自我介绍后,秦慎也知道了那两人的名字,年长沉稳之人名唤瞿寒,年轻跳脱那位则叫薛玉,是俩表兄弟,至于其余的则没有透露更多。

宴席无疑是拉近人与人之间距离的最好媒介,无论古今,不管档次,尽皆如此,众人渐渐熟络后便起哄让曹进讲讲戍边趣事。

曹进面不改色的一口咬下半块鸡腿,含糊道:“戍边能有什么趣事,无非就是杀人与被杀罢了。”

秦慎听得满头黑线,不过见他述及生死就好像在说一件毫不相干之事,心中亦是凛然。

众人却并非如他这般做想,不依不挠的逼着曹进说了几件他认为的趣事,这才放过对方。

欢乐的时光总是流逝的最快,待到众人吃饱,曹进拍拍巴掌道:“好啦,明日还要早起赶路,诸位就早点歇息吧。”

言罢似乎有什么事情一时想不起来般眉毛拧成川字不停的挠着脑袋,过了片刻猛然醒悟道:“噢,对了,你等刚好十人……”

说着眼神在众人身上一阵巡梭,最后停留在秦慎身上,朝他一指道:“你打猎本事不错,你来做什长。”

“啊?!”秦慎对突然而来的这个任命毫无准备。

不待他更多反应,曹进又一指瞿寒和薛玉道:“你两人打猎的本事也不错,就分别做伍长。”顿了顿,“嗯,至于今晚的岗哨安排,就由什长负责上半夜,伍长负责下半夜。”

说完也不管他们究竟是否同意,径直走到不远处躺下歇息去了。

这都什么事啊!秦慎瞠目结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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