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琢之玉谓之璞,玉人理其璞,而得宝焉。”檀婉清伸手摸了摸正趴在桌子上小福荫的头发,仿佛手中这个小萝卜头,就是她说的那块需要打磨的璞一样。
檀婉清对福荫这个张画儿,十分满意,回头拿在手中看了又看,细心琢磨一番,又在唯一朵开着的桃花处,墨点了两只俏皮灵活的小蜜蜂,才吹干了墨汁,将画小心递给瑞珠,道:“今夏的纱扇图案,就用这副采蜜图吧,将福荫的名字绣在上面,取些各色绸纱多绣上几把,拣好的我拿去送人。”

书院的宋夫人与几位女夫子,想到什么又嘱咐道:“描拓下来的时候小心些,不要伤了纸,原图还是要给福荫好生保存着。”

“放心吧!小姐。”瑞珠伸手接了过来,离近了再看,当真如小姐所说,是一幅再贴切不过的采蜜图。

之前还觉得那些原本毫无关联的黑色道道,真的在小姐笔下,点了几点描了几描,变成了一幅扇面了?

实在太神奇了!

而且细看,这图案当真越看越好看,可以做几把圆扇与方扇,再挑些颜色好的桃粉线,将桃花瓣的颜色绣得鲜亮些,当真是画龙点晴,让人惊艳,可不就是妙手偶得的一幅上好的扇面嘛。

两人根本没有想到,欣喜福荫天分的檀婉清随口那么一说,瑞珠又这么一绣,宋夫人再拿着扇子在东城几个妇人间一走动。当真春暖应了桃花景儿。

城中内宅女眷间不知何时开始流行起各种桃花的扇面,直到入了夏,主仆二人才发现,那幅采蜜图不知何时流传开来,不管是帕子、绣囊,还是腰带、罗袜,就连首饰也都是带桃花蜜蜂居多,连女子额颊的妆容都流行起桃花妆来。

而卖的最火的,当数福荫的采蜜图,图案简单,好绣又耐看,流传很广,后来京城都有了这样的花样,也是檀婉清瑞珠二人万万没想到的。

这一年各大绣铺商铺实赚了一笔,便是小贩也发了笔小财。

檀婉清又在案上的字贴画本里翻了翻,拿出几张她平日随手画出的人物模子,上面包括领口、袖口与腰带的图案,全部重点勾出。

“嗯,到了换春衫的时候,该给你家谢大人填补几件,就挑橱柜那两匹银灰色与墨色的锦织料子,你将领头、袖口、腰带处按着上面的样子先绣出来,再送到绣纺打样,黑灰两色各做一套罢。”檀婉清自己的针线不好,也不露丑。

瑞珠习以为常的接过来,她家小姐不仅画儿做的好,衣服样子与花样也都画的新鲜的很。早年在府里时候,两个庶妹做四季装束,哪次不是跟小姐要的样子,便是京城的名望贵女,着衣的风头也无不是随着檀府女眷衣着而变化的。

京城数得着的几家大绸缎布料商,简直对檀府的大小姐趋之若鹜,每次拿到新上的各色绉纱软绸都要送上门来任小姐挑选,价钱半卖半送,但凭小姐打发。

只因小姐挑选的颜色与花样必然是当年内,卖的最火爆的款儿,他们只要按着料子大量入货,便可稳赚不赔。

瑞珠翻了翻纸张,内外衫,亵衣,连靴子的样子都画好了,正面侧面后面,包括配的衣饰与颜色,全部一目了然,尽显严谨内斂的贵气,纹样质地也标注了,只需拿好尺寸,照着做即可。

放好后,瑞珠还是忍不住笑着看向小姐,小姐拿你家大人打趣他,可又何尝不是关心大人呢。

以前谢大人长年身着官服,常服也都是商铺临时买来现成的黑衣衫,亏得大人标准的衣架子,买了来也无需多改动,套上便能穿,但到底粗糙邋遢了些,哪有小姐为其搭配的色调来的匹配好看。

一样的暗色,黑银相搭,灰蓝互配,上身的效果立即就不一样了,不止显气势威武,更与大人本身气场相得益彰。

懂的人只瞧领口、袖口、腰带或直缀几处,便知这样一套衣衫,做起来比女衫还耗神些,因着那几处全部用相近的银线勾勒出繁复的花案绣工,细节之处彰显贵气。

而这些花纹样式皆是极其少见的,市面上绝找不出同样的纹路来,可谓只此一家,别无分店,人不过大人一穿出去,又会出现许多模仿的样式。不过在瑞珠心里,这是她家小姐的本事,化腐朽为传奇的能力。

此时的檀婉清若知瑞珠心中所想,恐怕只能心虚的干笑一番了。

她根本没有瑞珠想的那般厉害,所依仗着的也不过是超越这个朝代千年的文化,这些衣饰纹样,只是当年为练人物画技,而揣摩了无数古今装束细节,并牢记在脑中罢了。

她知道瑞珠的手艺,这丫头的绣工其实不错,只是平日在府里懒着动手而已,绣个腰束领子还是可以的,可一人之力毕竟短缺,正月的绣工也差了些,便索性让她绣出样子,送到绣坊让绣娘去做,若尺寸有不妥之处,拿回来再修改也是一样的。

瑞珠不嫌麻烦,收了样子,晚上就打算睡前绣出来一条领子来。

她在檀府那么多年,知道越是大族出身的贵族子弟,在衣着上越是讲究。什么人配什么马,什么官儿配什么衣。

可谓质地明贵贱,长短显身份,一个人的衣着乃贵贱尊卑的一种标志。

不过这边关之地,山高皇帝远,大多人不太讲究了,否则一个官至五品朝廷命官,不至于穿的那么简陋,甚至还有破损的地方,这在京城其实是有*份的。

大人虽然官位不高,但有实权在身,这般样子实在让人看低三分。有时一个人的体面与气场也是需要这些外物相助。

……

午后,静谧的院落被煦暖的阳光笼罩,檀婉清也未披外衫,只着家服,极有兴致的弯腰在院落的几盆花景处修修剪剪。

春秋是花草最茂盛之时,不过月余时间,几盆花草便葱郁的抽出鲜嫩的枝条来,翠绿的枝叶在充足的日照下,尽情伸展着慵懒的腰肢,叶片之上泛起一层绿油油的亮光来。

檀婉清用自做的花壶,浇上了温庄寺的山泉水,滴上水珠的花叶便更显得颜色鲜翠,生机勃勃。起来

正月之前偶然说起,初来卫安时,外城没有井,大家就到一处荒废塌陷的温庄寺半山腰取水,那里有处山泉眼,泉水绕寺流出,一直顺着山涧淌到山根底,直到现在,仍有不少人在那接泉水用,那水喝起来十分甘甜爽口,上次回家时,还顺手取了小桶水回来泡茶,果真如正月所说,水色清甘,入口爽洌,倒有些南华山顶泉水的口感。

檀婉清知正月家里人多粮少,最的又填了人口,冬日越发过的艰难了些,便让她家里人每日挑上两担水来,日结十文。

寻常农家也找不着这样挑几桶水便赚十文的营生,正月待了将近三个月,知道檀婉清平日虽然讲究颇多,但出手大方,对人不苛待,这十文钱自然是借口照顾她们家了,赶紧高兴的谢过了小姐。

正月的家里人知道后,更是高兴坏了,每日都让身子骨最壮的老三早中晚接上三担泉水挑送到宅子去。

加上正月每月还有赏银拿,家里现在有了进项,日子跟以前逃荒时比,当真一个天上一下地下。前两日老二也娶上了媳妇,才用了不到二两银子。新媳妇虽然瘦小了些,但手脚勤快,绣活做的好,人又老实肯干,并且绣活又是进项,惹得不少人眼红。

有羡慕的人便道他家的二丫头攀上了厚道人家,以后的日子是越来越好了。嫉妒的便道,知道的是给人做下人奴婢,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家丫头嫁给了守备大人,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呐!

正月到底是个小姑娘,就算在内城适应了,但到底第一次离开家人,心里还是挂念的很,每日最常做的事儿就是伸着脖子望门口,看三哥是否挑水了来。

瑞珠见着,便索性将开大门的活儿让给了她。

今儿个,正月的三哥来的早,敲了门后,极懂规距的站在大门口,从不踏进宅子一步。正月在家时也时常挑水浇菜,自门口将水挑进屋子里,还是做得的,而且在门口,她还可以和三哥多说些话,或者偷偷拿些小姐赏的东西让三哥交给娘。

正月三哥人生的爽利,方面大眼,身材壮硕,两桶水不过是跟溜个弯一般,不费什么事,他敲了门后,就将桶放下来,站在门口等着。

正月一出来,他目光便忍不住顺着开着的门缝向里望,正好望见院子里那一抹玲珑鲜艳的窈窕身影,一身的鲜樱色绸锻衣裤,上衣并未盖住膝盖,只短短裁到了胯骨处,除了腰间一侧系了带子,身上再无多余纹饰。

而绸料舒服又极是柔软,人只要微微一动,便如一层皮肤般贴覆在了身上,将整个人的身形勾勒出来。尤其弯腰时的身形,有说不尽的靡靡风景,庄稼的汉子何曾见过这样细腰雪肤凹凸有致的美人,一时间,只觉院里那些桃兰菊盆景在那抹樱红身旁,都成了不起眼的摆设。

他站在门口傻傻的看着,张着嘴巴,口水快流出来而不自知。

正月一回身就见着三哥的模样,她赶紧将身后留缝的门关上了。

当初第一眼见着里面的人的时候,也觉得这宅子里住着的人是仙女,就更别提三哥一个大男人了。

就算关了门,汉子仍然还沉浸在刚才一眼的惊艳里,久久回不过神来,最后叹出一句:“守备大人可真是好福气啊。”

“比起谢大人,里面的人才真是好福气,这不,想喝城外现接的山泉水,就能让人巴巴的送来……”正月极小声的嘟囔,十文钱足够一家四口一日的温饱,可在人家眼里,只值一点水钱。

外来的难民要进内城不易,就算入了军户,现在进城也要被查来审去,可她三哥如今一天三趟来回,守城的兵卫见着人,只摆摆手就一路畅通无阻的入城,显然是大人打过招呼了。

“如果我能娶到这样好看的,她就是要天山上的水,我也给她找来……”

正月听到她哥的话,忍不住“噗嗤”笑出来道:“三哥,你还是赶紧娶个老实的嫂子好生过日子,别老想有的没的。”

说完,正月从袖里取了这个月拿到的月钱,帕子里是五百钱,还有小姐赏的一支银簪,虽然不重,但胜在工做的精巧好看,她虽然想自留,但想到家里还有两个哥哥到了年纪未娶妻,这簪子可是件不错的聘礼,想到日后还会有赏,便忍痛拿了出来,至于小姐赏给她与瑞珠的两匹鹅黄翠绿的绸料,她是万万不舍得拿出来了。

“三哥,这里的钱和东西你交给娘,别让其它人看到了。”

汉子见到钱后,脸上露出丝欣喜,这钱正是及时雨,二哥娶了妻把家里的钱掏空了,可转而也有些沮丧,心知就像二妹说的,这样的美人只怕送与他,也是养不起的。收了东西后,才问了句:“不知大人什么时候娶人进门?大人对咱家有恩,到时怎么也要随份礼讨碗喜酒喝。

正月让他收好东西,听着话儿微微撇撇嘴:“能不能晚喜酒可说不准了,我在这儿三个月了,大人根本没提要娶她的事儿,只是把她养在宅子里,好吃好喝的供着。”

“别瞎说。”

“我没瞎说。”正月接过三哥手里的扁担的道:“三哥,你不知道,大人对她那么好,送了那么多东西,她连一件衣衫一双鞋都不给做,我看的真真的,一针一线都没有动过,全扔给丫鬟绣娘做。你说大人该多心寒啊!我看呐,她根本心气高,瞧不上大人……”

话刚说完,便传来一阵马蹄急奔声,由远而近,见到来人,站在门口说悄悄话的一男一女赶紧低头退一边。来人风尘仆仆的翻身下马,将浑身漆黑油亮的黑炭头牵在门口。

路过两人身边时,两人头快低到下巴了,赶紧恭敬的道了声:“大人。”

来人不轻不重的“嗯”了一声,也未看二人,只拴好马,顺手将两桶水提了起来,两桶手的重量对他而言,就跟两团棉花似的,进门便抬脚将门踢上。

正月听着“咣当”响的大门,脸色有些发白,不确定的道:“三哥,刚才的话大人他不会听到了吧?”

汉子也有些不自在,安慰二妹道:“不会,刚才大人骑着马,又离的那么远,寻常是听不到的。”话是这么说,可他一五尺壮汉脸色也不好看,只因听闻大人耳目精通,臂力过人,所以战场才所向披靡。

再听着刚才的门声,只怕小妹的最后两句,难保被听到了三五分,也只能盼大人有大量,不与二妹计较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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