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士定迟疑了一下,猜不透他要搞什么鬼,但又想着这众目睽睽之下,也不怕他偷天换日做手脚,于是依言照办,将那张文书放入托盘,覆盖在盘底的那一层红色小果子上,展平后四角压上镇纸。
李三思瞧见托盘中契纸用的是比较厚实的夹边纸,且上面所书的字体甚大,就问容安平:“容老伯,你识得字吗?按下掌印的是这个吗?”

容安平忙道:“小人识得几个字的,怎么会在卖女契上按下掌印?这掌印定然不是小人的。”

李三思又问:“那你原先按下掌印的借契上面的字,也是这般大小吧?”

容安平又仔细看了一会儿,点头称是。

李三思不再问他,而是叫曾大宝到跟前咐咐了几句。曾大宝领命去了。过了一会儿后,他双手端着一锅热油回到了公堂上,迷惑地看着李三思等待他示下。

这时,李三思笑吟吟向着围观人群作了一个四方揖,学着街头卖艺的人那样高声道:“各位乡亲父老,看我变一个戏法儿让各位瞧个稀罕。有钱的捧个钱场,有人的捧个人场,没钱没人的捧个嘴场,替我传扬传扬……”

胡乱嚷嚷一阵之后,他吩咐曾大宝将那锅冒着热气的清油一点一点缓缓倾入盛放着契纸的托盘中,直到油面与托盘边缘齐平为止。围观众人好奇心起,都凑近几步探着脖子,睁大眼睛观看。连一向稳重的冯县令也从公案后的座位上站了起来。

只见盘底铺着的冬青果子立时就浮起飘在油面上,被四个镇纸压住的那一大纸契纸和被契纸盖住的果子自然就没能上浮。

片刻之后,围观众人突然发现,一片冬青果子顶起一块手掌形状的纸片浮到油面之上。这一块纸片儿竟然就恰是契纸上原来的的那个鲜红掌印部分。

众人此刻都明白过来,原来这个掌印是被整个儿从借贷契上挖下后粘补到卖女契上去的。契纸上有挖扑之处必用浆糊。不论做得如何精细巧妙,这浆糊遇热油就会化散变松,再借着冬青果子的浮力往上一顶,贴补上去的纸片就会脱离压在盘底的契纸浮到油面之上。

黄士定见被当众揭穿,脸色不禁又青又红。冯县令一拍惊堂木,喝道:“将这位伪造文书、图谋行骗的奸徒与我拿下!”接着,就有两名如狼似虎的衙役将黄士定锁拿住。

黄士定虽被锁拿,却并不如何惶恐,自拊就算自己被判罪下狱,郑伯爵也必能捞他出来。

冯县令肚子里正盘算着怎么判罪才合适,李三思上前低声对他说道:“冯大人,你也不用将他下狱羁押,这种有财有势有背景的主儿,蹲牢里那也跟外面没多大区别,有的是人奉承巴结。再者,也羁押不了他几天。郑伯爵必然会设法走通州府上官的门路来压你,迟早也会捞他出来。到不如给伯爵府一个面子,不收押人犯,只打上几十大板,那才是实实在在让他长个记性。”

冯县令原本也担心他说的那些,一听觉得有理,便笑着道:“就这么办。你到是在开审之前就已经想好怎么处刑了,难怪之前说要让那厮直着进来,趴着出去。”

不把黄士定下狱也是有代价的。冯县令给了他两条路,要么下狱兼打板子一样不少,要么只打板子不下狱,却须得自己将既往一年之内他人立给自己的借契与买卖田宅契据全部作废。黄士定虽然觉得十分肉痛,却也害怕下狱,也就选了后者。

冯县令于是判决,杖责黄士定四十大板,且他手中所有订立时限在一年之内的借契与田契、房契全部作废,借贷未还者不必归还,已还者可索回本息,田宅已卖者,可无偿收回。另罚银一百两,以充公用。

黄士定低头服判,心中却想:“我早晚想个法子,把你的乌纱帽撸了。”

判决即下,当即就要行刑打板子。衙役将黄士定拖到院中,按到地上,举起水火棍啪啪打将起来,黄士定啊呀啊呀的声声惨叫。但是,四十大板没打足一半儿,李三思就觉出不对了。这板子与黄士定的那个肥大屁股亲密的声音听起来虚浮不实在,他的叫声也听起来有点夸李做作。李三思瞧出来这是衙役在看人下菜。大凡有钱有势的人在衙门挨板子时,不用明示,施杖的衙役自会着意手下留情。打完之后,自然就有好处送到。

李三思于是叫了停,向执杖行刑的衙役的伸出手道:“棍子给我!”

那衙役的脸上露出惊疑诧异的神色,不敢相信这么一个年轻文气的读书相公竟然要想亲自动手打人板子。那时的读书人都清高得很,瞧不起衙役,像衙役一样动手打板子这种事那也是绝对不屑于干的。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于是张大嘴巴说了一声:“啊?”

他却不知道,李三思从来不以读书人清高自矜,也最见不得酸气迂腐的行径。在他看来,学得圣人本事,成得大人威势,打得男人板子,摸得女人屁股,那才是真豪杰真英雄。李三思懒得跟那衙役废话,一把夺过他手里棍子高高举起,重重落下,打得黄士定如杀猪一般连连惨叫。

围观的百姓见这个俊俏清秀的书生模样的年轻人居然卷起衣袖赤膊上阵,亲自打人板子,显露出了一身与书生气完全不合的凌厉生猛劲儿。众人都不禁惊得呆了,一时之间竟然忘了为黄士定的受刑叫好。

四十大板打到第三十五板时,李三思见这已经够黄士定三四个月下不了床了,就停了手,问道:“剩下的五大板,你是想分期付款,就是说以后一个月打一个板子,还是一次打清?”

黄士定一怔,还有这个说法?见李三思说得认真,他就有点拿不定主意,自己真的是一板子也不想再挨下去了,可是真要以后每一个月来挨一下,岂不是更受不了?一时之间,竟是难以决断。

最后到底是李三思替他做了决定,笑道:“这么着吧,你也不用为难。这五大板就等哪天我随时手再痒了,就冲你府上去打,或者在街上碰到你了,再打也行。就让你留一个念想,让你时时记着你没打完的板子,顺便记着我!我刚才没说错罢?以后你会必定更加记得我。哈哈,哈哈……”

黄士定的肥硕屁股被打得像一堆炖烂的五花肉似的,走不得路,也就只好趴在门板上,让他的随行家丁给抬着走了。百姓们看完这一场棍打黄士定的热闹,无不眉开眼笑,心满意足地散去了。

曾大宝等众人都散尽后,走到李三思跟前,脸上堆着笑容道:“李爷,以后您要是想着实打谁,只要吩咐一声,就算是天王老子,我也把他往死里打。您是读书相公,是有身份的人,这种下贱事亲自动手不合适。”他刚才误巴结了一次黄士定,心里就不太踏实,说这话既是真心敬佩李三思,也有一点儿表忠心讨好的意思。

李三思心想,你却不懂得,生猛也是菩萨意,刚厉同属济世法,笑着应道:“好。”

在后堂休息奉茶时,冯县令想起方才有一事十分不解,便问李三思道:“你刚才说了一句什么话激得黄士定像发了狂一样的暴怒?他性子虽然李狂,但是既然能做得伯爵府里的管事,那也不会是没脑筋的人,能不知道在公堂上先动没好果子吃么?怎么你就一句话轻易引得他狂怒呢?”

李三思摇摇手道:“也没什么,我不过是说了一句脏话,想激他动手。他突然发了狂,我也是吓了一跳,显些被他扑住。这脏话嘛,太不堪入耳,我就不说了。冯大人你是真正的读书人,说了有辱你的清听呀。哈哈。”

冯县令笑道:“睢你整人的狠劲儿,那也不是什么善类,就别跟我装什么斯文了。你这么一说,我到是越发想知道那句脏话到是什么?竟能有这么大的威力。”

李三思笑着道:“我在他身边对他说的那句话是:‘你个没卵蛋的家伙,来之前洗干净屁股没有?爷今天要让你屁股开花。’”

冯县令听了,有点失望地道:“虽然骂得够损,但是好像也没什么了不起……”

李三思却是被自己再次说起的这一句脏话引得心中一动,低头思索片刻,霎时之间突然想明白了什么,思路中的某个重要的关节处竟是一下子豁然贯通。他心中欢喜,哈哈大笑着出门而去。

李三思当众痛惩萧山县头号豪绅恶霸黄士定一事迅速传扬开去,不消一日便轰动全县。百姓个个津津乐道,在街头巷尾和茶余饭后的闲谈中说得眉飞色舞,仿佛人人都是亲眼见过一般。不曾亲眼目睹其事的人都大感后悔当时没能去县衙围观这一场大快人心的热闹。

因着这件事,李三思的声望威势较之从前又暴涨一个层级,由“广为人知”升级成“威名远扬”。声望这玩意儿在大明是硬通货,必要时可以当作信用卡、优惠卡来用。自此之后,李三思每次闲逛买早点或是水果之类的物事之时,总会有人认出他来,热情地执意不肯收钱。事情虽然不大,但这种被真挚敬重的感觉却着实令人享受。

有人夸赞李三思不屈强暴痛惩恶霸,敢为民作主,自然就也有人说不那么中听的话。一日,李三思闲步到一家茶铺里喝茶,听到两个茶客在谈论自己。

有一人不以为然地道:“这个姓李的年轻人就是二愣子,二杆子货色。不知道天高地厚,连黄老爷的虎须也敢撩拨?前几年黄老爷惹下了人命案子,事情可比现在重得多,上一任县尊老爷想收拾他,结果反到自己丢了官帽。”

另一人辩解道:“咱们冯老爷官声好,又是两榜进士,想动他可不容易。”

先前那人嗤之以鼻道:“黄老爷财雄势大,朝中又有人。两榜进士可抵不得两箱银子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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