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三思微笑道:“大人更悠闲,也不去现场,往常总是亲自去勘验。这是明察秋毫,洞若观火?”
一来一往,两人相视一笑,点到为止。

周氏所在村子离县城不远。才小半个时辰,毛捕快就随着那地保骑着马赶到了案发现场。接着,他在一片狼籍的牛棚里仔细察看了一番,发现了所有李三思想让他看到的东西:牛耳朵上几道凌乱的轻微割痕、从系牛的地方到床铺的之间的地上那一长道淋漓的血迹,以及床上血染的被子上连着的一条尚未撕脱的布条。

那地保瞧在眼里,心里直犯嘀咕:“案发来的时候,似乎就是床铺和床边有血,别处没有。”嘀咕归嘀咕,他却不敢透露心中的疑问:否则,自己负有监管现场的责任,出了差错,吃板子岂不是自己?那位李爷说话行事滴水不漏,十分厉害,着实惹他不得,自己又何必管这个闲事得罪人?

毛捕快勘验完现场后,回到县衙,到后堂去找到冯县令,正要开口禀报。冯县令一挥手,阻止他道:“待我重新升堂,你再当堂禀报你查明的结果。”

毛捕快就有点暗暗纳闷,在哪儿说不是一样么?

李三思却心中暗叹,这冯县令做官的本事实在是太精了!

于是,此案重新升堂。毛捕快站在公案下首,当着众多围观百姓的面,向冯县令禀报道:“大人,小人仔细察看现场后,发现牛棚里有一头黄牛,牛耳朵上有几道凌乱的割痕;从系牛的地方到墙角搭着的一李床铺之间,地上有一长条血迹相连,似乎是人跑动时洒下的;墙角的床铺上血透棉被,那吴六应该确实是在床上喷了好多血;棉被的被套儿上连着一条没被扯脱的布条,到也合乎周氏所说。”

冯县令点点头,问:“你可看仔细了?”

毛捕快答道:“看仔细了。”

冯县令“唔”了一声,摸着下巴问毛捕快:“依你看,周氏所说的话是实了?”

毛捕快听了,心说:“你这么个问法儿,自然是倾向于认定周氏说的话是实了,却偏要我来说出口。”于是迟疑了一下,答道:“是实。”

毛捕快“是实”这两字一出。围观的许多百姓一齐发出一声轻轻的吁气声,知道这周氏的性命是留下了。那王火旺好酒无赖,不务正业,素来就爱偷鸡摸狗,招惹乡邻,是招人厌的主儿。众人对他的死不仅没什么惋惜,更是隐约觉得这周氏杀夫是为乡里除了一害。有人更是交头接耳,互相议论称天理昭彰,周氏不当死。

“休得喧闹。”冯县令一拍惊堂木,朗声道,“案情既已查实。犯妇周氏,持家无道,相夫无能,不能劝导其夫勤于正业,致使其夫醉后被过失杀死。现判决如下:周氏犯过失杀人罪,依律杖一百。可依律收赎。”这最后一句“依律收赎”指的是犯人向官府或苦主交纳一定数额的银两或粟米赎免罪过,可以免刑。早在明初,朱元璋为充实国库,便针对一些较轻的罪名制定了“收赎”律条。周氏若是男子,除杖一百,也要流三千里。但按明制,妇女可免流刑。

周氏死里逃生,于是跪喊“青天大老爷”谢恩服罪。李三思一眼瞥见站在一旁的王火旺的那位堂弟王火明面露不满之色,嘴唇微动,一副欲言欲止的样子,却终于是没说什么。

冯县令问周氏是否愿纳银赎罪,周氏自然是出不起银两。出不起银两,那就得依律挨板子。李三思向站在衙役行列中的曾大宝使了个眼色。曾大宝会意,同另一名衙役将周氏押入大堂一侧的刑室。女子除犯奸罪外,受杖责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行刑,以免打烂了衣服,露出肌肤身体,不成体统。

不一会儿,便听见刑室传来周氏受刑的惨叫。李三思听在耳中,不免心中恻然。他本可好事做到底,设法不让周氏受杖,但念及周氏终究是犯下大错杀了人,磨砺磨砺她的心性,对她不是坏事,也就忍住了。

好在他知道曾大宝得了他的授意后,只会意思意思,不会当真用力打,不过稍打几下就完事。无论如何,毕竟了结了此案。李三思插手过的案件不少,但这是第一次徇私枉法,竟然救得了一人的性命。

他突然觉得,原来徇私的感觉有时还不错。

退堂后,众人纷纷散去,公堂为之一空。冯县令向李三思道:“你费下这许多力气,总算是救下了周氏的性命。”

李三思知道冯县令肯定多少猜出了些,但不知道他到底猜出了多少,更想不到他是怎么猜到的,便含含糊糊地道:“也没费多少力气。”

冯县令不解地道:“你似乎并非贪是周氏的色,与她又非亲非故。你就为什么如此偏爱女子呢?”

李三思微微一笑,道:“我身为男子,不偏爱女子难道偏爱男子?我又没有龙阳之好。”

冯县令哈哈大笑,连称“说得好”,又别有意味的笑吟吟地道:“既然你对女子特别上心,不如我们咱们喝花酒去?反正我也早输了你百十顿酒。”

所谓花酒,就是青楼摆宴,在百花环绕之中倚红偎翠,谈笑饮酒。大明的男人们,不论官民士庶、贩夫走卒,最好的就是这一口儿。

李三思笑道:“好!什么时候?我叫我的堂弟李四明同去,不知方不方便?”

冯县令笑着道:“今晚就去。你要叫上你兄弟,自然更好,人越多越热闹。我到时也要约上一人同去。你也别猴急,先回去沐浴更衣,明日下午再来。姑娘家的鼻子可受不了你身上染的那股牛的尿骚味。”

李三思听了,顿时心中恍然:原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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