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们在希腊又待了三天,但是接下来的rì子,我没有再见到庄可和杜念影,林济海只说他们另有安排,住在对岸的酒店,与我们旅程相左,不方便一起同行。我对他的用意心领神会——既然需要明确的已经明确,需要了断的已经了断,我和庄可的见面只会徒增尴尬,他们父女二人自然也心存芥蒂。
除了那晚,他没再碰过我。我的表现很糟糕吗?以致让他兴趣全无?如果是这样最好,我心中暗暗思忖。

回到滨城,他嘱咐司机直接送我回家。是了!他一定失望之极,预备就此放弃我。我用眼角余光揣测身边这个男人,他在一瞬间与我产生了心电感应,忽然轻轻握住我的手,嘴角露出淡然的笑容。

“丽景新城的雅筑园,你可以住在那里,也可以住在家里。”他塞给我一把钥匙。

“我还是住在家里自在些。如果你需要我去…”我嗫嚅着回答。

“不管你住在那里,记住咱们的约定!唔…你到了!”他的语气听不出喜怒。

约定?用我一年的青chūn,换来无忧的前程?——弟弟的药费,清贫的生活,都不再是我人生的绊脚石,我的未来与穷困潦倒绝缘?我还在茫然怅惘,车子已绝尘而去。

回家放好行李,不顾风尘仆仆,第一件事是直奔国立医院,看望多rì不见的弟弟皓南。

皓南的jīng神状态不错,可是张医生的话却令我喜忧半参。喜的是皓南的病理指标得到了暂时的控制,病情没有持续恶化;忧的是我的骨髓检验报告出来了,和皓南的骨髓样本不能吻合,也就是说我的配型失败了,只能依靠其他的骨髓来源。

从医院回家,已是傍晚十分。

夜sè苍茫,我心惆怅。

我无心茶饭,打开了电脑,惊喜地发现,逃兵有留言。

“花花,怎么老不在线?我刚得知一个大好消息,第一个想与之分享的人,竟然是你!知道rì本的CentralGlassco.,LTD吗?每年一度的国际建筑设计大赛在那儿举行,我的作品获得了一致推荐,已经收到组委会的邀请函!怎么样?不错吧?”

我真为他高兴,虽然从未谋面,可是我喜欢他——他能坚持自己的理想,我却只能向现实低头。

“恭喜你!”我发出香槟酒的图案,“可是,为什么我是你‘第一个想与之分享的人’?”

五分钟后,他的头像开始闪亮。

“你来了?你的提问很难回答,也许我身边都是大忙人,他们不屑分享我的喜悦,抑或对他们来说,这根本不算是喜悦,而是一个糟糕的消息,譬如我老爸。他只是希望我早rì传承衣钵,成为一个冷冰冰的赚钱工具,就象我可怜的老哥,为了家族的事业,放弃自己的人生,如果他现在不是商人的话,本是一个极有成就的画家。”

“不管怎么说,你能够执着于梦想,不懈的努力,实在是难能可贵呀!”我宽慰他。

“如果我说出实情,只怕你会嘲笑我呢!我为了坚持己见和老爸翻脸,毅然决然离家出走,可是我悲哀地发现,失去了老爸的庇荫,没有了金钱的后盾,我的人生寸步难行。我原本想继续在英国求学,攻读我的建筑学博士学位,可是出国念书要学费啊,所以我想先打工存钱吧!我顺利地找到工作,我轻松地获得高薪,后来才知道都是老爸的安排!我拿的每一分钱,都来自他的腰包!他就是要我明白,现实大于理想!金钱高于一切!我在心灰意冷之下,干脆与他死磕到底——我退了出租房,住进了大饭店,吃喝都在宾馆,反正信用卡不是我买单。老妈找到我哭诉了两回,他倒真能容忍,对我充耳不闻,除了…按时为我结帐!”说到此处,他的心情似乎欠佳。

原来面临抉择的,不仅沈碧落一人!当理想与现实冲突,当真心与金钱矛盾,到底谁更重要?到底谁该屈服?

我的沉默让他有些多心,“我的行为令人不齿吗?所以我不但是寂寞的逃兵,我还是追求理想的逃兵吧?”

“如果你这么说,我也和你一样。”我黯然地回答。

“你怎么啦???”他问。

“咱们是朋友吗?”我反问。

“当然,朋友贵在知心,未必一定相见。”他肯定地回答。

“那好,让我们遵循一个规则——永远不要追问对方的姓名,做彼此真心而隐形的朋友。”我说道。

“好。”他答得简单干脆。

我将我的故事全盘托出,除了事件中的真名实姓之外,我对他几乎没有一丝的隐瞒。包括凄苦的童年,母爱的温馨,青涩的初恋,弟弟的重病,还有我无奈的选择。

兴许是积郁太久的缘故,当一切从口中倾诉出来,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可是他又会怎么看我呢?

他默然良久,我有点慌乱。

“我的行为令人不齿吗?”我用了同样的问句。

其实我不该在乎他的想法,对于这一点,我难以解释。

“我没有立场和理由指责你,但我觉得这件事情,可以用更好的方法解决。虽然更辛苦,但是也值得。因为,即使只有一年的青chūn,也会带来一生的伤痕。你真的慎重考虑过吗?你这样付出不会后悔?”

我看不到他的脸,但我感受到他的小心翼翼,生怕因措辞不当伤害到我。是他太过多虑了,当身心备受煎熬,当伤口流血结痂又再次撕裂,还有什么是我不能承受的呢?

“我接受你的意见,就算有别的机会,可是我不愿等待,就算我愿意等待,我弟弟也等不起。这个办法直接有效,至于我…心甘情愿接受后果。”我说道。

“我有什么可以帮忙的?”他问。

自己羽翼未丰,尚待他人庇护,还想帮助旁人?我在心中暗道。真是奇怪!我并未将心里话宣之于口,可是他分明觉察到了,因为他说——“很好笑吗?我能力的确有限,但却是真心实意。”

“对不起。寂寞的时候有逃兵相伴,我已经觉得非常安慰了。”我也真心实意地说道。

我们聊到凌晨。

我讲述自己和皓南的幼年趣事——皓南养了一只小猫,他只管逗弄不管喂养,结果小猫与我最亲近,见到他反倒呲牙咧嘴,他简直郁闷死了。

他告诉我第一次对女孩心动的感觉——初三时喜欢上同桌的女生,却又总是忍不住想欺负她,看见她掉眼泪,又觉得心疼。

寂寞得太久,压抑得太久,那次的聊天,真让人愉快。

如果没有后来发生的一切,我会庆幸认识这样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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