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洪前线的临时指挥部里,刘爱国像只被关起来的豹子一样,军帽被他摔在了地图上,衣领也揪开了,袖口卷到胳膊肘以上,在帐篷内快速地来回走着。
“怎么搞的,到现在还不联系。不是规定每小时联系一次么。前面就是再有紧急情况,也来得及说几句吧。临走时候,我是千叮咛万嘱咐,一定保持联系。到现在,5个小时了,怎么就不知道汇报一下情况。”刘爱国冲着张建军大声吼叫着。像这样的吼叫,2个小时以前就已经开始了。常年带兵练出来的大嗓门,震得帐篷里的人头皮发麻。

“老刘,别吵了。我们不是分析过了么,不能联系也就三种情况:第一是遇到紧急情况或者洪水,目前看,这样的可能xing不大,洪峰还没有到来,他们那里的高地不会有危险的。第二是电台故障,这个可能xing最大。没有维修工具和备件,他们不可能恢复通讯。第三是干扰严重。这是最不可能的。放心好了,一会救援的车队一到,不就知道了。”张建军盯着地图头也不抬的像背书一样说着。同样的话,他至少说了不下5遍了,几乎每半个小时刘爱国就会爆发一次,时间准的快赶上桌子上的闹钟了。

也难怪刘爱国着急。按照规定,叶扶苏他们班在5个小时以前就应该跟指挥部联系了。从最后一次通话,到现在大约有6个半小时的时间了。两个小时以前,除去一班这一队人马,团里派的最后一支协助群众转移的小分队已经归队了。可是一班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一点音信也没有。这么大的雨空军和陆航都无法出动,救援的车辆遇到多处泥石,流前进受阻。而叶扶苏他们现在所在的方位,已经是最靠近决堤的二号大坝的位置,那边情况复杂,能不让人揪心么。现在是晚上2点多,按照计算他们应该已经到了省公路。叶扶苏平常挺机灵的,不会死等救援的车队不知道变通吧。哪怕顺着公路迎迎车队也好么。再不派个战士报个信也成么。

张建军想着这些也有些恼火,看了看一边站了一个小时的杜为国、李步兵和陈平。这三个倒霉蛋已经被团长快骂了一小时了。不过他们坚持叶扶苏带着一班一定不会有问题,肯定是遇到了特殊情况,否则他们不会不联络指挥部的。尤其是杜为国,几乎跟团长吵了起来。两个同样心急火燎的家伙,因为刘爱国一句要给叶扶苏处分相互拍了十几分钟的桌子。李步兵和陈平除了劝连长别跟刘爱国吵架之外,基本上没有说话。但只要团长、政委询问,他们都异常坚定地告诉领导,叶扶苏带着的一班绝对没有任何问题。昨天的事情已经证明,叶扶苏在处理突发事件、现场临机专断方面,有着很强的控制力。而且,叶扶苏的责任心极强,就是豁出命去,也会保证那几千群众的安全。

说起昨天的事情,两个duli团最高领导真有些苦笑不得。听了陈平和杜为国的汇报,两个老兵愣了老半天。这狼崽子真不知道怎么琢磨出来的,这种茅招(茅厕里的招数?)都能使的出来。两个人反复想了半天,要是他们遇到这个情况又当如何呢?结果好像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联系了武jing和地方zhèngfu,两边的反映除了理解和支持之外,武jing还打算给那个特jing队的排长通报表扬。当然,通报的内容自然不能写拿刺刀和机枪对付老百姓了。本来也是陆军干的么。地方zhèngfu尤其是银行的人,一定要当面感谢这些战士。这让刘爱国痛骂叶扶苏之余也还有了一丝信心。既然这混小子能这么果断,希望这次他也别让大家失望。几个人商量之后,简单地开了个支委会,决定上报军区看看上面的反应。这事观察和理解的角度不同,处理上可是大相径庭。好在有地方和武jing的证明,而且当时被刺刀吓了一跳群众知道事情缘由后,也表示了理解和支持。唉,要说中国的老百姓,真的是通情达理。时间就在这几个人的发呆和无奈中快速的流走了。

“这都6个小时了!加上前面的时间7个半小时没联系了!7个半小时!游泳都游回了吧!”刘爱国又开始准时的咆哮了:“杜为国,你带的鸟兵,你还护着。啊?!李步兵,陈平,他们要是出了问题,我连你们三个一块收拾!”

刘爱国这里琢磨着就是游泳都游回来个人了。可是一班的弟兄们现在别说游泳,站着都已经两腿哆嗦了。指挥部的人至少有两点没有料到:一是群众的数目不是一千多人,而是三千七百多人;二是谁也没想到高地也被山洪阻断了。

从晚上十点跳到水中搭起浮桥到现在,弟兄们已经在水里站了5个小时。冰冷的洪水加上一刻不停的大雨耗尽了战士们的大部分体能。要不是老支书不时过来给几个人喂上一口白酒,估计现在他们,就是冻也冻得失去知觉了。

叶扶苏一直在心里默数着,到目前为止,至少有2500人已经安全转移到了省公路。多亏了老支书组织得力,虽说一次桥上最多站5、6个人,但是由于秩序良好,群众通过得速度还是很快的。

洪水已经到了战士们的胸口,又冷又饿的叶扶苏已经觉得呼吸有些困难了。看看前面已经开始打蔫的里羽,叶扶苏觉得应该给弟兄们醒醒神。

“哥几个!怎么样了?是不是又冷又饿呀!”叶扶苏大声喊着。

“是~”“对~”“废话,你说呢。”“没错~”几个人有气无力的回答着。

“我猜你们就饿了,恶了是吧?嘿嘿,你们丫什么时候善过!”叶扶苏坏笑着喊道。一开始,叶扶苏怕弟兄们在水里由于劳累睡着了,所以强迫每个人讲一段笑话。可不到一小时,弟兄们肚子里的笑话就见底了。然后就是相互攻击,这倒是坚持了2个多小时,可惜,后来大家都冻得张不开嘴了。看着已经打蔫的里羽,叶扶苏觉得还是别让哥几个闲着好。所以又开始挑事。遗憾的是大家现咱都没jing力折腾了。顶多回答叶扶苏一个字“靠!”。

“我说,你们可别睡。这地方没床没被子,睡了可冻小弟弟。这么着吧,大家用家乡话唱个戏吧。平常还难得这么闲在。饱吹饿唱,现在唱一定效果良好。就当给过桥的乡亲们演出了。”叶扶苏泡在水里扯着脖子喊道:“海城,你先来,秦腔!”

“嗯,那好,让你们见识见识中华戏曲的源头。”周海城平时就喜欢吼两嗓子秦腔,这时候,他知道叶扶苏是在给大伙鼓劲,所以当即吼开了:“十八家诸侯举起了旗,虎牢关前把兵交。温侯骑了赤兔的马,手持画戟把阵叫……”一段激昂高亢的秦腔,听得本已萎靡不振的哥几个jing神陡然一振。

“好!”一班的战士连带两边的群众轰然叫好。“下一个,张晨,来段山东快板。”

“好嘞!听着啊。闲言碎语不要讲,表一表那好汉武二郎。那武松,学拳到过少林寺,工夫练到了8年上……”“好!接着来,叶扶苏,你来段京剧!”

“嗯?轮到我了,听咱叶老板的,定军山!这一封呃书信来的巧,天赐黄忠成功劳。站立在营门吹营号,大小儿郎听根苗……”还真别说,从小跟外公、外婆进戏园子听京剧的叶扶苏唱起京剧来倒也是字正腔圆,有板有眼。一曲唱完,博了个满堂彩。

“再来一个,唱个花脸的。就算替兄弟我唱了。”马野那破锣嗓子唱戏还真的不成。不过他也有办法。

“行,就算我替你的。回去你请我吃饭。”

“好,好。回去我请你吃东坡肘子,烤羊腿,红焖羊肉……”已经饿的不行了的马野一听说吃,立刻报出了七八样大鱼大肉。一帮弟兄们一听到吃,立刻来了兴趣,把戏曲表演变成家乡菜回忆。就在一班战士说的满嘴流哈喇子的时候,公路上的群众突然爆发出一阵欢呼。

看到车灯了!

听到有车过来,叶扶苏就觉得腿一软,差点栽倒在水里。可算来了。再不过来哥几个就交待在这了。可还没等叶扶苏松口气,群众的欢呼已经变成了惊诧的议论。

怎么回事?叶扶苏抬头向公路望去,自己也愣住了。

怎么就一辆车?还是辆小吉普?!

就在一班战士们吃惊的目光中,几个人影从公路上冲了下来。

“谁是负责人!我们是军区运输队的。负责人在哪?快过来报到!”

叶扶苏听得心里这个气。军区运输队你牛个什么呀。等你们快2个小时了。现在才爬来。还牛哄哄的让我去报到。我报到,你来扛着浮桥:“你是谁?我是这里的负责人。让你们团长过这来说话。我没工夫过去。”不就是个运输团的团长么。叶扶苏才不鸟他呢。

“啊,是叶扶苏呀。难怪这么牛气。”说话间,一个上了年纪的军人走了过来,扑通跳进水里,在叶扶苏的对面扛起了浮桥的另一边。

“赵主任,您怎么下去了。我们来就成了。”随行的几个人说着也纷纷跳下水里,帮着一班战士扛起了浮桥。

叶扶苏现在心里稍稍舒服了一些。这还像个话么。还算是这几个小子有点“眼里见儿”(běijing土话,眼里有活的意思)。扭头借着微光打量起了浮桥那边刚刚跟自己说话的老兵。看清对面来人后,叶扶苏当时就下了一跳:“赵(海东)主任?!您怎么来了。”

来人是军区**部主任赵海东。他是跟随运输团车队一起赶来这个最危险的地段执行撤离任务的。路上,几处泥石流阻挡了车队的前进。最悬的一次,泥石流擦着他这辆座车的尾灯冲了下去。把他们与后面的车队隔断了。赵海东担心这里的情况,先赶来了。

听完赵海东的叙述,叶扶苏心里一阵发苦。这也就是说车队还不知道在那里趴着呢。看来天亮前他们是指望不上了。一阵山风吹过,叶扶苏打了个冷战。这时他才想起,赵主任怎么也跳下来了。先不说他的将军职务(关键时刻,什么将军不将军的),可他也毕竟是50多岁的人了。

“赵主任,您看,您怎么也下来了。有我们就行了。您还是上岸帮我们组织一下吧。”

“怎么了?我怎么就不能下来了。是因为我是将军?还是你看不起我们政工干部?”赵海东笑着问道,只是雨太大,他脸上的表情叶扶苏看不太清楚:“政工干部带头冲锋、官兵一致可是我们部队的老传统。我怎么就不能下来。你们人手富裕是不是?岸上组织挺好,我看用不着我。我们一共来了四个人,除了我,还有运输团的政委、副参谋长,开车的是**部的张干事。现在全归你指挥。你情况熟悉么。我们在上面也没用。”

叶扶苏听的一咧嘴,一个将军带着三个校官。听我指挥。呵呵,我怎么听着这么“神道”(土话,不可信)呀:“赵主任,我不是那个意思。您这岁数没法跟我们比,我们是傻小子睡凉炕,全凭火力壮。再说,您要是有电台还是帮我们联系一下团里吧。我们的电台让我摔坏了。都8、9个小时联系不上了……”这时战士们也开始劝赵海东,老支书带着几个村干部过来拉他。看看因为自己实在是堵住了老百姓的通道。赵海东只好说了句,我去联系指挥部。就被众人拖了上去。

有了几个生力军的加入,特别是总算知道了运输团的消息,一班的战士们逐渐兴奋起来了。老百姓也加快了通过的脚步。

没等半个小时,赵将军又跑了回来,扑通一下子再次跳进了水里。还没等这帮子兵说话,他自己一挥手:“谁也别劝!我刚才数了一下,高地上的群众还有不到800人。也就是个把小时的事。小叶,任务完成了。跟你们团长联系上了。这个刘爱国,上来什么也不说,先骂了我5分钟。小子。哪来的邪火。”

叶扶苏一听就知道这次赵海东算是替自己顶缸了。前边站着的运输团副团长扭过头来小声告诉叶扶苏,刘爱国现在跟个疯狗似的,电台里逮着谁骂谁。运输团的几个主官都被他骂遍了。

“小叶,你们在水里泡了多久?”赵海东到现在才算是能够踏踏实实的问问这边的情况:“战士们辛苦了。”

“嗯,好像有个5、6个小时了吧。从昨天晚上十点到现在。”

“好家伙!你们怎么撑过来的。”

“呵呵,大家一边泡澡一边聊天呗。”叶扶苏说的轻松,可赵海东心里明白,在这么冷的雨夜里,泡在冰凉的洪水里5、6个小时,还要扛着3000的群众通过的浮桥。这群小战士,真是不容易呀。难怪刘爱国这么着急上火。

“你们就这么聊过来了?”

“哪能呀,刚刚我们班长还来了段京剧呢。牛!字正腔圆,您来的时候我们正打算再来一段呢。”田毅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又把刚才听京剧的茬想起来了。

“呦呵!那来一段,我还就爱听京剧。”赵海东跟几个运输团的军官带头叫了起来。都是带兵多年的老军官了。这个时候,什么能鼓舞士气,什么能转移战士们的注意力,他们一清二楚。

“呵呵,这不出我洋相么。好,就算是当给大伙讲笑话了。嗯,来一段《击鼓骂cāo》。谗臣当道谋汉朝,楚汉相争动枪刀,高祖爷咸阳登大宝,一统山河乐唐尧,到如今出了个jiān曹cāo,上欺天子下压群僚,我有心替主爷把贼扫,手中缺少杀人的刀……”

叶扶苏刚一唱完,立刻惹得赵海东和两岸上了年纪的乡亲一片彩声。一班的哥几个吆喝着让马野也来一段,田毅嚷的最欢,一不小心喝了一口水。里羽立刻告诉田毅,这个洪水里,什么都有,像什么淹死的耗子,破鞋烂袜子,还有上游冲毁的厕所里的东西。把哥几个听的一个劲干呕。在水里泡了大半夜,谁肚子里没有几口赃水,所以里羽立刻招来了大家一片咒骂。也不管是不是有军区领导在场了。

看着这些在这么困难情况下还在打闹说笑的战士,赵海东心里一阵感慨。平常,只是觉得这些城市兵骄气,现在的年轻人难以管理。可危机关头,他们还真的无愧于人民子弟兵这个充满了光辉与荣誉的称号:“对了,小叶,你们王副连长在大堤上吧。怎么我刚刚问你们团长他支支吾吾的?不会是有什么危险……”

没等赵海东说完,田毅就回头嚷了起来:“他能有什么危险。听说抗洪抢险,人家早就犯胃病住院去了。一顿三个馒头,他胃病。那我他妈就胃癌了……”

田毅并不知道赵海东与王其文的关系,平常他也挺看不上王其文那个德行,这次有了机会那还不当着军区领导给他好好的“捻一针”(告状)。

“田毅,你是不是水没喝够。胡说八道什么呢。”叶扶苏赶紧打断这小子不知深浅的喊叫。看着赵海东不知道该说什么。一班其他几个人也是连说带骂的一起打岔。

赵海东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算了,你们干什么说这个小家伙呀。他又不知道什么。怎么其文现在变成这个样子了。真让人失望呀。临阵逃跑,这要是在战争年代,是要枪毙的。原来他也不这样呀。”

说实话,一班的弟兄们(估计是一连全体弟兄)讨厌王其文不假。但是要他们像王其文一样背后捅鼓人,他们还真干不出来。所以大家只能不约而同的沉默不语了。这事好像说什么也都不太合适。

凌晨4点20分,最后一个百姓通过了浮桥。叶扶苏他们最后一丝气力也随之消耗殆尽,几乎是被老百姓拖上了岸的。至此,将近历时10个小时的大禹村转移行动胜利结束了。3700余人,在这几个小战士用肩膀搭成的浮桥上,转移到了安全地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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