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然发现严末这两天很古怪,具体怎么古怪也说不上来,就是对她,似乎特别的殷勤。
比如早上上班时会突然来到她座位前,问她吃过早餐没,然后一份热乎乎的早餐就搁在了她桌上。

晨会时会特意往她望过来,每一个话题都特地征询她的意见。

午餐时会突然一声不响地来到她的座位后,一只手绕过她的椅背,一只手撑在她的桌前,垂头望她,以着特别温柔的声音说:“去吃饭?”

下班时会突然叫住她;“陆然,你留下来一下。”

然后她莫名其妙地等了半个小时后,他收拾妥当,臂间挂着西装很潇洒地走过来:“我请你吃饭,想吃什么?”

连着三天下来,陆然被严末一系列莫名其妙的举动闹得几乎神经衰弱。

“严总,您这两天是不是发生遇到什么事了?”

第三天下班,当严末再次潇洒地拎着公文包挂着西装冲她打招呼“陆然,一起吃饭吧。”后,陆然终于忍不住问出心底的疑惑,很老实地说道:“您这两天变得很奇怪,让我……们大家很无法适应。”

陆然努力让语气很委婉,对她而言,没有用惊悚已经是很委婉了。

严末手一摊,一脸莫名:“有吗?老板关心下属不挺正常的事?”

陆然点点头:“是挺正常的。可是您是不是也应该顺便多关心一下其他人?”

比如早餐,不用专门只给她一个人带,午餐不用专门跑到她身后,姿态亲密地约她吃午餐,晚餐也别摆出老板的架子让她留下来,等他一起下班。这会让很多人生出很多遐想来的。

“哦,这样啊。”严末状似了然地点点头,话锋一转,声音刻意放柔,“陆然啊,你不觉得我这么做像是在追你吗?”

“像。”陆然很老实地点头,“可是您没事突然追我干嘛啊?”

“……”严末一时间被堵住,望向陆然,陆然也正望着他,眸子特别的清澈坦然,完全没有一丝娇羞忸怩,严末有些被打击到,好一会儿才问道,“你就这反应?”

陆然不解:“那要不然还要怎么样?”

“女孩子听到这样的表白不应该……”严末皱着眉努力组织着措辞,“应该会多多少少有些不好意思吗?”

“不会啊。”陆然摇头,“我老公就是我像你这样追来的啊。”

“……”

“她结婚了!她竟然结婚了!为什么一个结了婚的女人看着还像没出校门的大学生!”

从被严末气急败坏地约出来打高尔夫,唐旭尧和凌宇成耳边就一直回荡着这几句话。

“诶我说,”凌宇成头疼地塞住了半边耳,皱着眉头望向唐旭尧,问道,不时往毫无章法地挥杖猛击球的严末望一两眼,“他怎么了?”

“大概是……他看上了公司一个小职员的才华,冒冒失失地去追人家,结果差点被人老公给揍了。”唐旭尧估摸着应道,看这反应和那个被他赞誉有加的小职员估计脱不了关系。

“噗……”凌宇成很勉强地憋住了笑。

严末扛着球杆气急败坏地走了过来,指着唐旭尧骂:“还不是你给出的馊主意。像个傻子一样献了两天殷勤,又是爱心早餐又是免费午餐又是烛光晚餐,亏我还深情款款地表白了,结果你知道人家怎么说吗?哦,我老公就是我像你这样追来的!”

严末学着陆然当时的语气。

“噗哈哈……”凌宇成早已忍不住捂着胸口狂笑,“那个……那个女人真的不是故意的吗?”

唐旭尧虽没像凌宇成这般夸张,微扬起的嘴角却还是泄露了此时的心情,他伸手拍拍严末的肩,强忍着笑:“没事,还好没给人家老公痛揍。”

“唔……噗……我比较关心的是……唔……然后呢……”凌宇成忍着笑,艰难地问道,问完又忍不住继续笑,被严末恶狠狠地瞪了眼,捂着嘴停了下来,忍得极其辛苦。

严末扭头又朝最近的球狠狠挥杆,看着球滚入球洞中,手中的球杆一扔,依然臭着张脸。

唐旭尧伸手又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后来怎么样了?”

严末脸又臭了几分,还能怎样,她平平静静一句话像个轰天雷砸下来,炸得他像个傻子一样愣在了当场,她却似乎没察觉到自己的话多具爆炸性,依然笑得眉眼弯弯地冲他挥挥手手,留下一句“严总,我先下班了。”然后就走了。

陆然从公司出来时心里无事一身轻,连脚步都不自觉地轻快了许多,和严末把话说开了在心底压了几天的忐忑都消失无踪,心情甚好,特地一个人去压了趟马路才回家。

回到家陆然才后知后觉地记起明天是周五,周六是谢淼的新书发布会,她答应了谢淼会过去。

本来是想着这两天再磨一下严末,把辞职的事给定下来了,没想到自己反倒给严末闹得忘了这么回事了。

思来想去,陆然不得不给严末打了个电话,提起辞职的事。

严末还在为下午的事深觉丢脸打击中,语气虽不太好,却也爽快:“这样吧,陆然,我们各退一步,你再多留一个月,这一个月里,无论陈建他们能不能顺利拿下这三个案子,我都尊重你的决定,怎么样?你就这么走了这三个案子我真不知道找谁接手,你也体谅一下我当老板的难处好吧?”

严末说这话的时候语气甚至带了那么点boss的架势,硬冷硬冷的语气让陆然没敢再讨价还价,答应了下来。

谢淼电话过来时陆然和她说起这事,谢淼倒是无关痛痒,劝她安心再待一个月,临挂电话时不忘提醒她明天航班的时间,就怕她误点了。

陆然默默记下时间,第二天特地提前一个小时下班。

她去跟严末请假时严末还扭曲着一张脸,虽不至于像昨天那样“刷”的黑了,却也没像以往那样清雅和煦,和颜悦色,总之看着有种很尴尬的扭曲感。

陆然没敢再去随便说话,辞职的事也没敢提,拿了假条赶紧往机场赶。

刚到机场没一会儿,本来说好去机场接她的谢淼就气急败坏地来电了,她人在外地误点了,改让程朗去接陆然。

“……”陆然有些无言,半天憋出一句话,“你一个人注意安全,别再误点了。”

“不会了。你到机场没?”

“我在办理登机手续了。”陆然一手推着行李箱随队伍慢慢挪动,侧头脸颊夹着手机应道,一边低头翻找身份证。

刚找了会儿,手懊恼地往额头一拍:“我忘带身份证了……”

“……”

好在陆然住的公寓离机场近,就在机场快轨终点附近,来回四十分钟左右,满打满算勉强还来得及。

陆然回去取了身份证过来时勉强赶上办理手续,拎着小包一路过安检。安检入口距离登机口还有一段不短的距离,陆然担心赶不上,一路小跑,光顾着赶路,也没留心看人,刚跑到商店拐角就和人撞上了,“碰”的一声细响,似是文件被撞落在地了,陆然也没来得及细看,她走得急,撞得猛,对方身形高大,胸膛硬实,她被撞得头昏眼花。

“对不起对不起!”陆然揉着被撞疼的鼻子,连声道歉,一边已下意识地弯腰,捡起掉落在地的文件袋。

“没关系!”淡漠的嗓音在头顶淡淡响起,低沉有质感,音质很清,也很熟悉,半个多月前在谢淼车上随电波流转的悦耳嗓音。

陆然伸向文件袋的手有些许的凝滞,眼睑微微垂下,捡起摔落在地的文件袋,低垂着眼眸交到男人手中,“不好意思!”

抽回手转身即要往登机口而去,还未及转身一股强劲力道突然袭来,右手腕落在了一只宽厚的手掌中,微微带着热气,却握得很重,拖着她的手腕几乎将她整个身子给带着转向了他。

陆然疼得皱眉,不经意抬头便看到了同样一张拧紧了眉的脸,清峻淡漠,轮廓分明,墨玉般的深眸正紧紧盯着她的脸。

陆然却来不及作别的感想,那边登机广播在催,登机口眼看着就要关闭,就皱着眉转动着手腕:“不好意思,我得登机了。”

手很顺利地抽了回来,陆然转身小跑往登机口去,赶在关上前最后一秒上了机舱,拿着登机牌找号码,待穿过重重的人群,在靠窗的座位上坐下时,陆然一摸额头,已经满头的细汗,手心和后背也湿湿的。

陆然摸着手心湿黏的汗液,失了失神,手慢吞吞地拉过安全带系上,手本能地紧紧抓着安全带的系扣,闭眸背靠着背椅休息。与其说休息,倒不如说是在让自己放松,借着闭眸度过飞机从起飞到滑入云端的几分钟,从两年前开始,她严重恐飞。

旁边的空位隐约有人坐下,陆然掀了掀眼皮,看到那张淡漠的俊脸时整个人都坐直了身子,扬着脖子往四周望了望,她来的是经济舱吧。

“这里是经济舱。”淡漠的男声在耳边响起,还伴着文件翻阅的声音。

“哦。”陆然淡应了声,重新背靠回了座位上,歪头靠着窗,闭上眼又眯了过去。

唐旭尧半天没听到陆然这边有回应,抬头往陆然望了眼,不自觉地微微蹙眉。

陆然已双手环胸靠着机窗闭目休息了,巴掌大的脸蛋上没什么表情,恬恬淡淡的,隐约带着一丝迷糊,似是已经睡了过去,眉眼间有着掩饰不住的倦色,眼皮底下一圈青黑,尽管化着淡妆,却依然遮不住。

“陆然?”唐旭尧轻轻叫了她一声,原以为她不会有什么反应,没想到过了会儿后,陆然轻应了声,“嗯?”

她没有睁开眼,声音很轻,有些含糊,像是要睡过去了。

“这两年去哪儿了?”唐旭尧问,背贴着座椅靠了下去,侧头盯着她恬淡的脸。

陆然抱着手臂往座位上缩了缩,找了个更舒服的坐姿,闭目没应。

“陆然……”唐旭尧又叫了她一声,他的声音不大,但有些沉,以及压抑。

“去疗伤了。”陆然终于开口,依然是不紧不慢的语气,带着些许漫不经心,轻描淡写的,眼睛没睁开,面色也淡淡的。

唐旭尧盯着她平静的面容,所有的话突然像是被堵在喉咙里。

陆然也没再开口,只是安静地闭着眼眸,静心听着机内起飞广播,感觉到飞机已经在慢慢滑行,她虽是极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蜷着的掌心还是微微沁着冷汗,她闭着眼默默感受着飞机滑行的速度,在它骤然从平滑升向云端时,突然的抖颤还是让她脸色白了一下,额头沁着细汗,紧扣着安全带的手掌无意识地扣得死紧,指节泛白。

唐旭尧发现了她的异样。

“陆然?”低沉的嗓音里隐约带了一丝担忧,温热的手掌下意识地覆住了她紧绷着的手掌,“你没事吧?”

手背让温热的温度让她悬起的心突然就安静了下来,或者是因为飞机已经开始趋于平稳了。

陆然不确定,人却是已经平静了下来,睁开眼眸,往覆着她手的手掌瞥了眼。

“我没事。”她淡声应着,手掌不动声色地收了回来。

唐旭尧没执意再握着,探究的视线落在她依然苍白的脸上。

“你恐飞?”他问,却是肯定的语气,他记得她以前很喜欢乘飞机。

“对啊。”陆然应得坦然,重新闭上了眼眸,“九死一生之后有阴影很正常。”

“当年……你真的在飞机上?”唐旭尧问,嗓音很冷静,却隐约有些嘶哑。

陆然始终闭着眼眸,却没有真的睡过去,她淡声回答了他:“嗯。”当时的空难让她开始恐飞。

这种恐飞的症状在飞机降落时又发作了下,她泛白的指节被身旁的温热手掌紧紧握住,无声地安慰。

她想抽回,却被他的手掌坚定而强势地牢牢覆住,她挣不脱,干脆就由了他,直到飞机停稳时唐旭尧才松了手。

陆然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解下安全带,站了起身,要过去时才发现唐旭尧还坐在座位上挡着路。

“不好意思。”陆然冲唐旭尧歉然一笑,指了指路,“借过一下。”

陆然很喜欢笑,她眼睛不是很大,但是笑起来双眼弯弯的,眉梢都像带着笑,总似没睡醒般,迷迷糊糊的,有些疏远。她也确实没怎么睡醒,刚在飞机上睡了长长一觉,眉眼间的疲惫让唐旭尧没敢吵醒她。

她的客气让唐旭尧不自觉地蹙眉,陆然已缩着身子,腿贴着前排座位想要从他和座位的缝隙里跨过去,人没跨出来,手被唐旭尧拉住了。

陆然疑惑扭头望他。

唐旭尧站起身,一只手还握着她的手,一只手已经伸向行李架拿行李。

“你干嘛呢?”陆然挣了挣手,没能挣脱。

“一起吃顿饭吧。”唐旭尧说。

“我有约了,他在外面等我。”

唐旭尧望着她,似在评估她话中的真实性。

陆然手机恰在这时响起,是程朗打过来的:“出来没?我在外边等你。”

“等我一下,这就出去。”

陆然挂了电话,望向唐旭尧。

唐旭尧望她一眼:“你电话多少?”

手依然握着她的手腕,大有她不说他就一直这么握着的架势。

陆然抿了抿唇,手伸向他:“手机!”

唐旭尧把手机递给她,看着她灵巧地在手机上输入一串数字,然后她包里的手机铃声响起,他终于松开了她的手。

陆然把他手机交还给他:“我先走了!”

转身往机舱外走去,依然是不紧不慢地走着。

唐旭尧跟在她身后出了机舱,不远不近地保持着距离,直到看到她脚步轻盈地走向等候在出口处的男人时,脚步不自觉地放缓了下来,微拧着眉。

“来多久了?”陆然拖着行李箱走到程朗面前,问道。

今天的程朗穿着白衬衫黑西裤,一米八的个儿,挺拔的身形随便往那儿一站都带着那么点鹤立鸡群的味道,虽然这边接机的人不少,陆然还是很轻易地在人群中便找到了他。

“刚到一会儿。”程朗应着,说话间手掌便伸了过来,绕过她的脖子,五指张着在她头顶上狠狠揉了揉:“又瘦了!”

陆然努了努嘴:“哪有!”

她的身高只到他胸口处,娇小的个头和他站在一起很让人遐想,尤其程朗还不避讳,听她这么一说,又低头伸手在她脸颊上捏了把:“还说没有,脸颊都捏不出肉来了,以前还肥嘟嘟的。”

亲昵的举动惹得路人纷纷侧目。

陆然不以为然地撅嘴,把行李箱往他面前一推:“你来拖。”

双手往裤兜里一揣就想走。

程朗低头拉过行李箱,抬头时注意到了站在陆然身后不远处的唐旭尧,正盯着他望,两道眼神盯得他背脊莫名瘆的慌,忍不住用手肘捅了捅陆然手臂,压低了声音:“背后那男人是你什么人?”

被他这么一提醒,陆然这才后知后觉想起唐旭尧来,也就忍不住扭头往唐旭尧那边望了眼:“不是什么人啊。”

拖着程朗离开。

唐旭尧看着那两道身影相携着离开,站在原处没动。

出站口的灯光很亮,亮得有些刺眼,刺得眉心眉骨都在发疼,他垂眸揉着眉心。

“唐旭尧,这是离婚协议书,这是房间钥匙,我走了,保重!”

她拖着行李箱,平静地把离婚协议书和钥匙放在桌上的画面不期然地闯入脑中,刺激得整个太阳穴都在发疼。

唐旭尧甩甩头。

“阿旭!”一道清亮的女声不远不近地响起,熟悉的音质让唐旭尧不自觉皱了眉,抬起头时面色已恢复往日的清冷。

“你怎么在这?”唐旭尧望着已走到近前的陆燃,皱眉问。

“听宁宁说你这个点的航班,刚好我在机场取景,就顺道过来看看了。”陆燃笑着应道。

她留着干练的齐肩短发,头发在耳后肩上的位置打了个漂亮的内卷,中分的刘海配着精致的妆容,整个人洒脱中透着股女强人的精明干练,笑容明媚,和陆然清秀迷糊的小家碧玉气质完全不同。

想到陆然,唐旭尧又忍不住往刚才她离去的方向望了眼。

陆燃没留意到唐旭尧的眼神,两手交叉着置于胸前,侧头望向他:“一起吃顿饭?”

唐旭尧抬手望了眼腕表:“改天吧,我一会儿还有事。”

陆然拖着程朗出了机场,来到地下车库取车,任由程朗把她行李塞进后备箱,自己绕过车头,来开副驾驶座车门,坐了进去,拿出手机给谢淼发了条信息,向她报了个平安。

“谢淼还没到?”程朗拉开车门,坐了进来,一边启动车子,一边问道。

“对啊,又误点了。”陆然低头应着,一边动手拆着手机。

“你干嘛?”程朗被她的举动闹得有些莫名。

“没干嘛啊。”陆然头也没抬,取出了手机卡,往车窗外望了眼,看到不远处的垃圾箱,“你开靠边点。”

程朗开着车往路边靠,经过垃圾桶时,陆然手轻轻一扬,手中的SIM卡便飞向了垃圾桶。

陆然关了车窗,一扭头就看到程朗正盯着她看,看得她心虚:“你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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