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紫云说:“女人天生就是飞蛾,擅长不怕死地扑火。可也都是凤凰,死一次就涅槃了。那些独立自由的女人,大多都是扑过火的,后来懂了,就不会再当那只会扑火的虫子了。”
没错,我也觉得“陈紫云”这名字俗,可人家确实叫这名字。

我觉得她父母应该是八十年代最朴素的父母,不然谁也不会给自己姑娘起这么一个名字,虽然不得不承认在那个年代,有个姑娘叫陈紫云还是挺好听的,就跟建国、建党一样,透着一股子时代气息。可是习惯了其实挺好听,至少好记。

陈紫云给自己起了个网名叫“安离”。好吧,还是他妈的俗不可耐,跟初中那会儿,课堂上传看的青春杂志里的人物一模一样。就现在随便搜一下,成百上千的姑娘都用这个名字,可能她们都觉得特文艺吧。我觉得也还好,就是会带着那种非主流加炫舞的网吧气息。

我叫她紫云,其实单叫这两个字挺文艺的,跟紫霞仙子似的。但不能带着姓,否则就俗了。

陈紫云是个地地道道的南方姑娘,广东人,说话轻轻柔柔的,特别好听。我通常是不跟她直接交流的,作为东北人是无法分辨她说什么的,她时不时控制不住就说广东话,我根本听不懂。她又不愿意说普通话,所以更多的是打字交流,至少她在骂我的时候我听得懂。

其实有很多次我都觉得她投错胎了。她经常会表现出东北姑娘的那种豪爽劲,从不生气,大大咧咧,有一说一,有事必办,干干脆脆的。但她又确实是南方姑娘,这种感觉让人很矛盾。就像你已经确定这个人是什么样的性格,但只要她一开口就全变了,温温柔柔地让你整个人都酥了,我常说她太分裂了,声音跟性格完全不搭调。

陈紫云是学医的,好像是学药物方面的,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对妇科男科相当精通,而且特别热心。好几次在群里,有人问这方面的问题。她一开始不说话,后来估计实在憋不住了,冲出来说了一堆,别人有说错的地方,劈头盖脸先骂一顿,然后再告诉人家正确的。长此以往,陈紫云在这个一千多人的群里算是火了,人送外号“妇科陈主任”。

我就是从那时候认识她的,觉得这姑娘真他妈生猛啊。

我跟陈紫云从没见过面,连照片都没见过,通俗点儿说,我俩只是网友,但这不妨碍我们成为朋友。在网络上人都习惯伪装,生活里是怂货,网上肯定到处喷粪。若是生活里生龙活虎,网上可能就是到处点赞不说话的老好人。

但我跟陈紫云之所以能一见如故,就是因为我俩都不装。有几次我在群里跟人吵架,她都跳出来跟着我一起骂对方,几个回合下来,我觉得这姑娘还真是条汉子,得认识认识。

后来得知,她比我还大两岁,可顶着一个卡通形象,配着非主流一样的名字“安离”,倒也在群里招了不少单身小伙的热烈追求,但她从来不理。

我对她说:“如果是在论坛时代,我肯定天天给你顶。”

她说:“滚,老娘不网恋。”

我说:“认识你一年了,你也老大不小了,有男朋友吗?”

这句话发过去后,她头像就暗了,从此再没跟我说过话,人间蒸发一样,动态不更新,所有相关的联系都断了。

我一度觉得这姑娘是不是让我刺激得想不开自杀了?后来证明,那段日子她确实像死过一样,这都是许久后她才跟我说的。

陈紫云有个男朋友,从大学开始,俩人一直感情稳定。大学毕业,陈紫云留在广东,在一家医院上班,安安稳稳。男朋友军校毕业,分配到藏区,临走前,手拉着手说了一整夜的话。男朋友答应陈紫云,俩人二十八岁就结婚。

藏区距广东十万八千里,分开三个月后,因为想念对方,陈紫云买了火车票一路奔向藏区。但高原反应,头痛欲裂,吐得昏天暗地,男朋友请了一天假陪着她,她高原反应也好了一半。耳鬓厮磨,诉说衷肠,水到渠成。分别时,男朋友依依不舍送她上车。回到广东,俩人的感情似乎比以前更好了。

恋爱中的陈紫云就像幸福的小傻逼一样。屁颠屁颠地攒着工资,攒着假期,屁颠屁颠地奔向藏区,那个心情,就像织女见牛郎。陈紫云觉得,自己也算是为支援藏区建设出了一份力呢,至少能让男朋友安心当兵。

我说:“你这是千里送炮啊。”

她说:“还真是,那时候不觉得有问题,现在觉得还真是贱啊,何止贱。”

后来俩人商量结婚,陈紫云说结婚的事交给我就好。然后自个儿订酒店、请司仪、找录像、联系照相馆。所有的事都是陈紫云自己跑的,好像恨不得立刻嫁出去。

日子定好了,请帖也都发了,陈紫云觉得应该去接新郎回来了。屁颠屁颠买了票奔赴藏区,没成想下了火车去旅店路上,正好碰见男朋友搂着个姑娘从里面出来。

其实你明明知道,最卑贱不过感情,最凉不过是人心。所有的肆无忌惮,其实都是有恃无恐。心底的情有独钟,或许都是执迷不悟。

用她的话来说,当时整个人都僵了:“心里的雪比珠穆朗玛峰的还要多,心凉得比纳木错湖里的冰还要冷。”

她自己跑到一家面馆要了一碗热汤面,风卷残云吃完后,头上顶着热气,跑到男朋友的军营,当着一堆人的面,甩了两个大耳光,一滴眼泪都没掉,自己回了广东。

到家就把自己关在屋里不出来,整整一个月。一句话不说,吃就吃,吃完回去。父母跟着着急,还不敢细问,但也都猜到一二。婚礼自然取消了,只是请帖都发了,在亲戚朋友面前彻底丢了面儿。她说那段日子就跟死了一样,唯一对不起的是父母,跟着丢人。

后来我才知道,当时我问她有没有男朋友的时候,正好是他俩分手的第二个月。她那股劲还没缓过来,就又让我给戳了一下。那段日子没人看得出来她经历了什么,在网上谈笑风生嬉皮笑脸。她说那段日子如果不是上网遇见我,跟着我一起打嘴架,估计就自杀了。

陈紫云用了一年的时间才从那段被绿的日子里走出来,说是走出来,也只是自己不去想了。人有的时候得学会骗自己,就像经历这件事的陈紫云,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建立好与人的信任感,至少她很难再相信一个男人了。我问过她:

“你觉得是什么原因让他把你绿了?”

“还能是什么,你们男人的原始冲动呗,尝过甜头,还想尝。”

“如果他不去当兵,你俩应该就不会分开了吧?”

“不可能,会出轨的人,在什么情况下都会出轨。”

“这么肯定?”

“废话,这跟距离没关系,我就算天天在他身边,他还是会不满足。有些男人的丑恶会隐藏得很深,他之前之所以没有跟别人,是因为他所受的诱惑不够。”

“你不能把所有男人都说成会出轨的人啊。”我非常不满地说。

“哦,也对,那我只能说他是个人渣,而你们是暂时性的好人。”她发来一个不屑的表情。

“你真的认为所有男人都会出轨?”

“对!”她非常坚定地发来这一个字,看来她确实被伤得很彻底,以至于对于男人这种生物已经完全没办法信任了,我也懒得跟她辩解。

本来一切都应当步入正轨了,陈紫云踏踏实实上班,按时按点回家,直到她那个前男友再次出现。人要是渣起来,其实就不管不顾了。前男友求着她复合,痛哭流涕地表决心。陈紫云压根儿就没搭理他,她说我觉得碰见条狗我都得蹲下来摸摸它,我觉得它通人气,可对于这种人,说是畜生都埋汰畜生了。

那小子在藏区谈的那姑娘家里要的礼金太多,他拿不出,想分手。趁着休假跑回广州找陈紫云,希望还能有机会在一起。陈紫云铁了心不搭理他,奈何这小子跟狗皮膏药一样,天天上下班跟着陈紫云。经过那件事之后,陈紫云的智商得到了飞跃发展。某一次他尾随的时候,陈紫云突然停下,转身看着他微笑。

这小子以为自己多日来的努力终于感动了陈紫云,立马上前握住她的手。陈紫云顺势把衣服扣儿扯开,发卡一拽,哭着喊着耍流氓。正沉浸在复合喜悦中的他瞬间惊呆,根本不知道面前这个姑娘在玩什么路子。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聚集了一群人。

你在别人眼里可能平凡普通,但你一直是我自己的信仰,请继续牛逼闪闪地活下去!

陈紫云顶着一头乱发,双手捂着领口,配上小声的哭泣,让所有人都认为这小子非礼了这姑娘。有几个气不过的上前就要揍,那小子连忙解释说是男女朋友,吵架闹着玩。陈紫云直接来了一句:“我不认识这个人。”这小子算是彻底傻了,有人报警,扣上就回派出所了。

晚上的时候陈紫云的妈来了,那小子的妈也来了,进门的时候正好碰见,互相翻了一眼,没说话就进去了。

陈紫云沉浸在报复的喜悦中,顶着一头乱发在那儿做笔录,看见亲妈进来了,一个眨眼,全明白了。要不怎么说娘俩呢,到底是心有灵犀啊。警察问她妈:“这人你认识吗?”

陈紫云她妈看了一眼说:“流氓小痞子,我怎么可能认识。”

那小子一个劲地叫:“伯母,是我啊!我是紫云的男朋友啊!”

陈紫云她妈绝对是个女中豪杰,笑着说:

“哟,可别闹了,我姑娘还没交过男朋友,哪儿就冒出个男朋友啊,看你这穷酸样,估计当流氓都不合格。”

那小子的妈不干了,冲过来就理论:“不就是俩年轻人闹分手吗?至于你这么埋汰人吗?我儿子怎么就成流氓了?”

陈紫云偷着抬头看了看,直接号啕大哭,说以后没法见人了,不活了。警察一看这可能确实是耍流氓,就移送部队保卫部门处理。陈紫云挽着她妈的胳膊风风火火回家了。我跟她说,损啊,是真损。不过你也是人才,一个姑娘能这样,不得了。

那小子之后再没敢去找陈紫云,待了一段日子又回了藏区,找另一个前女友了。陈紫云也彻底从那件事里走出来了,用她的话说,哪儿是走出来的啊,连滚带爬逼着自己走出来的。被人背叛,都是滴血掉皮的事,真能伤你的,都是自己在乎的。死了一次,就不敢再跟谁交心了。

我说你应该往前看,祖国的大好青年还是很多的,不能一棒子打死了。一只猴子偷桃吃,不能证明所有猴子都偷桃吃。她笑了笑说,猴子,不就是他妈偷桃的吗?

年底的时候陈紫云她妈带着她到处相亲,毕竟过年就三十岁的大姑娘了,扔在哪儿都算大龄剩女了。她倒是不着急,她觉得之前用了半辈子都看错人了,不能再着急了。要是没有对的人,也不能委屈自己。相了许多个,都不满意,不是她看不上人家,就是人家看不上她。

她说相亲就像买卖牲口,牙口好的,能聊上,身材好的,能看上。牙口身材都看不上的,只能再换一头了。我说:“按你这么说,《非诚勿扰》那节目整个一禽畜交易市场呗?”她说:“没错,讲好价钱看好身材牙口,这对就算相亲相爱了。”

“你嘴这么毒不怕孤独终老吗?”

“就怕不能孤独终老,中国这么大,总会有个活物看上我的。”

“那敢情好。”

两年里我换了两个女朋友,陈紫云仍然单身。我说你不会是看破红尘了吧?她发来一个笑脸说:“滚犊子,你才看破红尘,你全家都看破红尘了。”

我说:“靠,一个姑娘这么说话,活该你单身。”

“我不是单身,我只是相信爱情。”

说完这句话,她就下线了。

后来我仔细想了想,陈紫云说的确实有道理,她不是看破红尘,她是看破人心了。那些每天换着花样谈恋爱的人,是不相信爱情的。就因为不相信,才能玩得肆无忌惮。而像陈紫云这样的姑娘却是太相信爱情了,所以容不得感情有半点儿虚假。

恋爱这条路上,她注定走得孤独一些,毕竟得对得起当初碎了一地的心啊。

有一天我正在上班,陈紫云突然发来一条信息,一个大大的笑脸,后面写了四个字:“哈哈哈哈。”

我说:“你上班捡钱了啊?”她说:“不是,等着。”十分钟后她给我截图了一段聊天记录。我问谁的,她说是那人渣老婆和她的聊天记录。

原来那小子回藏区后,好说歹说人家同意把姑娘嫁给他了,他老丈人还把饭店当作嫁妆,给了姑娘。婚后踏实了一年,又跟别人好上了,被媳妇捉奸在床,闹得鸡飞狗跳。他媳妇也不知道从哪儿弄到陈紫云的QQ号,俩人就聊上了。

聊天记录上,陈紫云装得好一个大尾巴狼。他媳妇说,当年对不起陈紫云,是自己年轻时冲动犯下的错,不知道他有女朋友。如果知道他俩好了这么多年,她是不会跟他好的。

陈紫云像知心大姐一样开导人家,说不恨她,毕竟年轻容易犯错,还细心地问了问家里的状况,有没有需要帮助的。后来得知这女的已经怀孕两个月了,陈紫云笑了笑,陪着聊了好久。聊完之后,陈紫云在拉黑她之前发给他媳妇这样一段话:

“我不怪你抢走一个人渣,只怪你没有早点儿出现。虽说他出轨在先,但也至少是我甩他在后。当初他从藏区回广东求我复合,可能觉得新鲜劲儿过了,跟你也玩够了,还是觉得原配好。但我已经恶心他了,他觉得跟我没戏了,才回去找的你。你从小三到备胎华丽地走了一圈。还有,我俩好了这么多年,你别他妈装不知道。当年我每次去看他的时候,都是在你家饭店吃的饭,跑过来贱贱地叫军哥的是不是你?怀孕被甩了才知道找我求原谅,我陈紫云没那么高尚,到头来还得谢谢你,不然挺着大肚子跟前任诉苦的就是我了。”

我看完回复她俩字:“解气。”

她说:“其实都是女人,我挺心疼她的,但我没办法原谅。”

“归根结底你还是个善良的人,只是社会太险恶。”我说,“你还要单身多久?是不是因为长得太丑了?”

“老娘可美,只是没人欣赏罢了,有朝一日会给你看的。”

“什么时候?”

“不一定啊,这不是我说了算的,碰见合适的就再说呗。”她发来一个打哈欠的表情。

我说:“愿你早日找到如意郎君。”

几分钟后她发来这句:“我会变成七彩祥云,等着我的盖世英雄。”

我回:“真他妈的矫情。”

在感情这条路上,没有谁能走得顺畅,有人背叛,有人抛弃,但也有人坚持。

我佩服被渣男伤害过的陈紫云,她依然敢爱敢恨,依然每天乐呵呵地面对生活,乐呵呵地相信爱情。也许她不再幼稚不再天真,但她始终乐观,在她身上能看见人生的希望,也看得见她会越来越好的以后。就算她七十岁那天,叫她少女也不为过,相信爱情,永远年轻。

2014年国庆,陈紫云给我发来一张照片,是一位姑娘挽着一个小伙儿站在民政局门口。小伙儿挺帅,姑娘很美,挺般配。照片下面有一行小字:

“从此陈紫云跟她的盖世英雄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

李茉莉就是个特别美好的人,美好得不像话,就像一朵茉莉花。

你每次都是用力过猛,感情刚开始,你便奋不顾身,背水一战,不留一点儿后路。而对方,却不显山不露水,给予的恰到好处。哪怕分开多年后,你仍不知自己输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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