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从濮州到大名大约有三百多里,骑马来回一趟怎么也要两天两夜。
但是刚到黄昏,派去大名城的使者就跑回来一个,身上衣衫破烂,好像被打劫过的一样。

该人从城门一直跑到察罕贴木儿的住处门口,翻身下马,跪在地上就嚎啕大哭。闻讯走出来的察罕贴木儿还没走到门口就已经听到他那凄惨的哭声。

看到察罕贴木儿出现,使者不由哭得更大声,并如同看到亲爹亲妈一样,一把就扑了过去,抱着察罕贴木儿大腿就哭诉道:“万户大人!万户大人!”

察罕贴木儿吓了一跳,低头一看,一个如同乞丐一样的人正趴在地上,身上挂着的几个残缺的破烂显示出他应该是一个富贵人家和军人,但是他满脸黑污污的东西让人看不出他到底是谁?

旁边的亲兵连忙凑过来低声说道:“是去濮州请粮的百户秃儿撒思迷。”

秃儿撒思迷,是察罕贴木儿的族人,他的先人曾跟着阔阔台一同从乃蛮南下,然后一起定居在沈丘,是察罕贴木儿最信得过的那一拨人。

“狗才!到底是怎么了?”看到秃儿撒思迷只知道抱着自己大腿哭,察罕贴木儿不由着急了,狠狠骂道。

后面的李思齐和王保保已经跟了上来,看到如此情景,李思齐连忙使了个眼sè,叫旁边正呆看着的亲兵连忙上去把秃儿撒思迷半架半掺,从察罕贴木儿的跟前拉开,一把扶了起来。而王保保从旁边的亲兵手里接过一盆水,顺手就倒在秃儿撒思迷的头上。

被冷水猛然一淋,秃儿撒思迷顿时清醒了一些,立即不再哭嚎,迷失混沌的眼神也开始平定下来。

察罕贴木儿冲上前去,不顾有多脏,一把抓住秃儿撒思迷那粘了水变得污秽不堪的胸口,“快说,到底是什么一回事情?”

秃儿撒思迷咽了一口口水,思寻了一下,然后开始讲述他悲惨的经历。

他和十几个随从出了濮州城(甑城)向北而去,快过晌午的时候,已经远远地看到观城县城了,跑了一上午的秃儿撒思迷叫了一声,喝令手下放慢脚步,好好缓口气。

秃儿撒思迷勒住坐骑的缰绳,让它载着自己慢慢地走在八月天的太阳下。天气有些闷热,正当正中的太阳非常刺眼和灼热,而晒了一上午的地上开始腾起一层热气。

秃儿撒思迷抹了额头上的一把汗水,右手满是粘糊的感觉。这狗rì的太阳真是太毒辣,真是有些受不了,真想到前面的观城休息一下。这观城秃儿撒思迷以前来过,这里只有一个汉人县官和十几个衙役,还有一个又破又烂的街道,实在没有什么油水。

秃儿撒思迷带着自己的几个手下准备到观城那个破衙门里休息一下再继续赶路,他可不敢耽误察罕贴木儿的军令。察罕贴木儿治军严厉,要是误了正事,不管什么族人,万户是照砍不论。

走进观城那破破烂烂的南门城门,一阵风夹着对街上的尘土吹过来,给秃儿撒思迷带了一些凉意,也让他的眼睛暂时迷住了。

秃儿撒思迷睁开眼睛,才发现眼前的这条大街十分诡异。两边的店铺全部紧闭着,不宽的街面没有一个人,所以显得异常的空旷和肃静。几个破木板,几个筐,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木凳、挑担、木车等东西散落在地上,一阵风吹来,把街道旁的布幡子卷起来了。

不会吧,自己虽然以前来这里没干过什么好事,但也不至于落到净街的份上,居然让观城县城的百姓跑得一干净。

突然,秃儿撒思迷听到一阵马嘶叫声。做为游牧民族的后裔,秃儿撒思迷对这动静不小的声音非常敏感。这马嘶声和隐隐的马蹄声是从观城四周的四个破大门传来。

“不好!”这是秃儿撒思迷脑海里闪出的第一个念头。

秃儿撒思迷算是当机立断的人物,立即一挥手向原路狂奔,在目前这种情况下,还是最近的濮州最安全。

刚出南门,只听到嗖嗖几声,冲在前面的两名随从顿时惨叫一声载下马来。秃儿撒思迷一看,发现在城门口前有几个骑马的人,带着数十步兵正等在自己,而其中有十几个人手里拿着弓。

秃儿撒思迷二话不说,立即向侧面策马就跑,随从也紧跟其后。又是几声嗖嗖声和几声惨叫,秃儿撒思迷知道自己的随从又少了几个。

后面的人似乎不愿意追自己,又也许是骑兵太少了来不及追,任由秃儿撒思迷等人向南而去。

到了下午,终于快到濮州了,秃儿撒思迷轻轻吐了一口气,一路的狂奔差点让自己气都喘不过来了。秃儿撒思迷回过头一看,发现身后只有自己的弟弟也速该等几名随从了。

这个时候,秃儿撒思迷发现前面大地上有一片黑sè的东西在移动,远远看去,好像是一群蚂蚁在向前前进,中间闪着星星的红光。

秃儿撒思迷满是疑惑地策马慢慢靠上去,远远地观察这支不明军队。

离得还很远就能听到沉重而整齐的脚步声传来,还有令人恐惧的金属武器摩擦碰撞的声音。站在这里就能看到远处的这支军队是全副武装的步军,他们按照各自的配属排成一个个小方阵,然后又组成一个宽百余米,长数里的黑sè带子,无数的红sè旗子飘荡在他们队伍中间。

谁家的军队?秃儿撒思迷在一旁远远地思量着,只有朝廷的正规军才有这样的气势和装备,不要说以前看到的红巾军,就是自家的“地主武装”也没有这样雄壮的士气和jīng良的装备,这是从哪里调来的侍卫亲军?但是他们打的旗子和身上的铠甲却和自己在大名看到的朝廷jīng锐正规军不一样。

秃儿撒思迷准备上前去看个仔细,弄清楚这支部队是哪里的部队,然后好回去告诉察罕贴木儿万户,免得到时两家出现什么摩擦。

秃儿撒思迷一直认为刚才在观城受到袭击是因为误会而造成了。刚才逃命的时候,秃儿撒思迷匆忙地回头看了两眼,发现追杀自己们的那些骑兵也是装备jīng良,和眼前这支军队差不多,不会是误会吧。秃儿撒思迷可没少看见侍卫亲军这类朝廷jīng锐骄横跋扈,也没少听说朝廷正规军“杀人越货”的事迹,那些主个顶个都比自己这些土包子要狠。

慢慢走了一段距离,秃儿撒思迷突然发现一个问题,这些士兵的脖子都围着红巾,加上他们手里举着的红旗,秃儿撒思迷猛地心里一紧,再没有和山东红巾军打过交道,但是秃儿撒思迷还是在这一瞬间明白自己面对是什么人!

夏国诚骑着马上,看着远处的这几个不知死活的鞑子骑兵,心里的邪火腾腾地往上冒。郑培民在布置任务的时候,把围攻大名的任务给了常遇chūn军团,他是山东红巾军头号猛将,谁也不敢跟他抢。打援的任务给了程逢秋,他是周天临的头号爱将,谁也抢不了。就是老是和自己“作对”的毛贵,也是另有重任,向南而去了。好任务都抢光了,就剩下一个姥姥不痛舅舅不爱的濮州地主武装扔给自己。

夏国诚看到秃儿撒思迷几个人在远处直晃悠,开始不愿意去理会这几只苍蝇,只是督促自己的部下迅速向濮州急行军,但没想到这几只苍蝇居然胆子这么大,越走越近。

他不由大喊:“浦大成!”。

话刚落音,军团骑兵联队联队长浦大成就从旁边冲了过来:“到!”

夏国诚一指秃儿撒思迷等人说道:“把这几只苍蝇都给我干掉。妈的,苍蝇老子也要,好歹也是块肉。”

一阵号角声马上响起,紧接着是纷乱的马蹄声响起,只见从黑sè洪流中立即冲出了百余骑,列着队气势汹汹地向秃儿撒思迷冲过来。

秃儿撒思迷已经醒悟过来,正在招呼手下赶紧往濮州跑,见红巾军骑兵冲过来,顿时动作加速,越发跑得快了。

后面的骑兵看上骑术不什么样,但是前面的秃儿撒思迷等人刚刚急跑了一阵,现在都有些力不从心了,只是让求生的意识让他们使劲地抽打着坐骑,好让自己逃出生天。

山东红巾军的骑兵仗着自己以逸待劳,越追越近,他们已经开始把手里的长矛放平,闪着寒光的矛尖和那面三角小红旗在秃儿撒思迷等人的屁股后面直晃悠。

跑了一天的随从们终于坚持不了,他们的坐骑喘着粗气逐渐地慢了下来,一个接着一个惨叫着被山东红巾军骑兵用长矛捅倒在地上。

秃儿撒思迷回过头去,他看到自己后面只剩下自己的亲弟弟也速该,他的马也终于坚持不了,眼看着越来越慢,而晃悠的矛尖和三角旗离他越来越近了。他那年轻的脸上露出无比恐慌的神sè,左手拼命地伸向自己,希望在前面的兄长能拉他一把。秃儿撒思迷心如刀绞,但是他明白,如果自己停下来,等待自己两兄弟的绝对就是那十几支冰冷的长矛,秃儿撒思迷只敢拼命地抽打着自己的那匹好马。

很快,回望的秃儿撒思迷看到几支矛尖从弟弟也速该的胸口钻了出来,他最后看了一眼前面的兄长,翻身落下马去。

秃儿撒思迷命令自己转过头去,泪流满面地拼命抽打自己的坐骑,也不管长矛在他身后如何地轻轻贴身划过,他只有一个念头,往濮州跑。

没用一个时辰,秃儿撒思迷终于跑到了濮州,他一直冲到察罕贴木儿万户的府前才翻身下马。他趴在地上,全身没有一丝力气,他的心里只有弟弟也速该那无比绝望的眼神,只有弟弟那无比惊恐的脸sè,他再也不能仗着自己年轻俊雅在蒙古和sè目的贵妇中讨得欢心了,再也不能跟着自己去骑马shè箭,他已经追随逝去的父母而去了。

也许秃儿撒思迷的悲痛太沉痛了,所以他所有的心思和言语都用在描叙他年轻的弟弟如何死于非命,而察罕贴木儿等人听了半天,才知道濮州北边数十里外有数千红巾军向濮州冲过来,其中有百余骑兵。至于装备如何,到底有多少人,详细情况如何?已经陷入半痴狂状态的秃儿撒思迷是讲不清楚了。

察罕贴木儿决定趁夜率领五千人马出发,向北迎击这数千来找死的红巾军。李思齐在一旁没有言语,他知道察罕贴木儿一旦决定的事情是很难改变的。

但是王保保却出言相劝道:“父亲,目前敌情不明,这支叛军兵力具体有多少?战力又如何?来濮州的目的是什么?这些东西都没有弄清楚就贸然派兵出击,胜数难算呀。不如先派哨兵去侦探一下。”

察罕贴木儿却摇头道:“我儿太谨慎了。这红巾军有什么好怕的。他们只不过仗着人多而已,在这黑夜之中,只要我们一突击,十有仈jiǔ就崩溃了,有何畏惧的呢?”

“父亲,敌情不明,还是要慎重。我们没和山东红巾军交过手不明白他们的底细。而他们的威名可是闻名河南河北的呀。对了,父亲,我们派出去的征粮队有数百人是在北方,但是他们一点动静都没有来回报,这里面大有问题呀!”王保保还在苦苦相劝。

“我儿太顾虑了。山东红巾军都是那些没胆的孬种编出来遮羞的。一群泥腿子再厉害能厉害到哪里去?我们那数百人可能没有碰到他们,北边那么宽,谁说一定会碰见他们。最重要的说不定这支叛军本来就不打算和我们交手,只是希望悄悄地从我们眼皮底下溜走。要是放跑了他们,我怎么甘心呀!”

察罕贴木儿一直坚持己见,而且叫亲兵立即集合五千人马,马上出北门。看到自己苦劝不下,王保保没有办法,只好做好准备,和自己义父一起出城迎击。

李思齐马上接管了濮州城的防务,他早就知道这个结局了,他太了解察罕贴木儿的个xìng,如果不这样固执和冲动,他也就不叫察罕贴木儿了。

这是一个明月当空的夜晚,五千“汝宁义兵”在冷冷的月光中默默地向北前进,在王保保的建议下,察罕贴木儿下了严令,任何人不得发出声音来,违令者斩!

虽然皓月当空,但是在这荒野中也只能看清两三百米的距离,更远的就只是看的模模糊糊了。

王保保努力往前看,希望看的更远,眼前这个地方充满了不平常的安静。整个荒野只是时不时地有几声蛙叫和虫叫,全没有平常的热闹,让这个黑夜显得更加诡异。

王保保感觉到了这种不平常,联想到出城的时候远远地看到几个模糊的黑影,王保保的心更加不安了。在这个黑夜里迎击敌军,要是对方早有准备,己方就会死得很难看,而且是面对一支不知道底细的军队。

前面依然是一片黑sè,走在前面的百户李二串眼睛非常尖,他看到远处地上有一片不同寻常的黑sè,但是暂时还想不明白到底是什么东西?

马上就要接近了,月亮却躲进了云彩里去了,只留下一个朦朦胧胧的光晕下来,顿时让李二串只能看清数十米外的地方了。李二串挥手叫部下走快些,上前还去看个究竟。正走着突然间,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他抬头看看天sè,不由暗自想道:真是个风黑月高杀人夜呀!

只有几十米的时候,前面的黑sè突然蹦出一声人声:“起!”然后是一阵急促的淅沥哗啦的声音,是数千人在整齐地做着同一个动作。

不好,原来有伏兵趴在地上,难怪走这么近都发觉不了了,现在他们在一声命令下全部站立起来了,肯定没什么好事了。

“有敌人!有敌人!”李二串那尖尖的嗓门在黑夜显得如此凄厉和悠长,划破黑sè传向四方。

“shè!”在此同时,对面的喊声继续响起。

一阵弓弦声响,汝宁义兵最前面陆续响起一阵鬼哭狼嚎般的惨叫声。李二串听到嗖嗖的声音,立即知道不好,还没等他施展一个懒驴打滚,就被前面一个动作比他快的士兵给撞坐在地上。还没等他挣扎着起来,一支本来shè向他胸口的箭轰地一声shè进了他的左眼了,贯脑而出,李二串连哼都来不及哼一声就毙命了。

王保保听到前面的喊声,然后又是惨叫声,心中道声不好,想去偷袭别人结果中了别人的伏击。王保保还来不及做什么反应,就看到远方亮起了火光。

怎么这么远?正当王保保纳闷的时候,他看到十几道火光拖着长长的流光从远处的天空划过,然后轰然一声落在自己队伍中间,顿时腾起一团团巨火。他们还有回回炮!

在无数的惨叫声中,汝宁义兵的队伍中燃起数十团大火,把整个队伍全部照亮了,让他们暴露在躲在黑夜的对面红巾军弓箭手眼里。

突然遭到袭击的汝宁义兵顿时慌了神,这支地主武装其实上也算不上训练有素,只是在主帅等人率领下全凭一个勇劲打仗。现在在黑夜里突然遭到有组织、有规模的伏击,顿时就惊慌失措,全乱了阵脚。

在一片混乱中,王保保冲到察罕贴木儿的身边,刚说了句:“父亲……”,就听到一阵不一般的声音传来。

王保保和察罕贴木儿马上静下神来倾听,发现这种声音低沉而急促,彷佛从地面上传过来的。察罕贴木儿父子俩立即明白是什么声音了,他们猛然抬头,一下子就看到对方那惊异的面孔!

骑兵,不下一千人的骑兵从左边冲过来了。

“父亲,快下令退回濮州吧!”王保保急叫道。

察罕贴木儿也明白,这一千骑兵冲过来,要是自己五千人马在大白天列阵的话自己还有把握扛一下。现在自己的部队在黑夜里都被熬成一锅粥了,怎么去扛呀!就靠队伍里骑马的两百多亲兵去抵抗?

“撤!”察罕贴木儿马上下令道,然后带头和王保保一起往回跑,直奔濮州。有领导带头了,汝宁义兵立即找到了方向,马上成群结队地往回跑。

进了濮州城,李思齐急急接住了察罕贴木儿父子俩,粗粗一点逃回来的人马,居然少了三千。

听完王保保的叙述,李思齐急了,“万户大人,咱们得赶紧请救兵呀!”

察罕贴木儿一听,垂头丧气的脸一下子恢复了坚毅,他一咬牙,转身对王保保说道:“王百户,我令你率领一百亲兵立即到大名去请援兵来!”

“父亲!”

“你敢违抗军令吗?”察罕贴木儿大喝道。

王保保的泪水一下子流出来了,他明白义父的意思,叫自己去请援兵,这是在给自己一条活路走呀。

这个时候李思齐走过来说道:“保保,你不必担心!濮州城我们修缮加固过,而且我们还有七千可战之兵,粮草无数,支持十余天应该不是问题。你赶快听万户的军令去大名请援兵过来吧!”

王保保不再言语了,看了义父察罕贴木儿一眼,然后对李思齐低声说道:“如果实在不行,可立即护着万户大人奔汴梁!”看到李思齐点点头,他抹了一把眼泪,翻身上马,带着百余骑兵象风一样出北门,绕路直奔大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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