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上官若溪知道郭让是有意刁难,不禁担忧地望了蒙武一眼,却见蒙武沟壑纵横的脸膛瞬间一黑,强颜扯出了一丝笑容:“特使笑谈,蒙武与叛军水火不能相容,岂有贵宾之说?”
“那敢问武安王为何如此厚待叛军降卒?”郭让收敛了笑容,尖声追问了一句。

“这个阉宦老鸟,仪仗天子宠幸竟敢在吾中军帐内放肆责难。”蒙武暗骂一句,心头陡地喘气一股怒火,双手成拳捏得咯咯作响,显然是极度克制着。

阶下左首第一案坐着的苏不疑纵声笑道:“特使此言也是关心战事,以便回到齐阳后,天子问及战事情况才能禀明详情,上将军万莫多疑。”

话音刚落,闻言之人不禁脸sè大变。苏不疑此话听着是劝解圆场,实则确是隐含威胁,只要蒙武回答不恰当,或避而不答,郭让回京之后便可乘机在天子面前进言弹劾。

“啪”地一声大响,龙武军副都督、右将军武僚已是拍案而起,抖动着一头白发愤懑高声道:“上将军忠诚谋国谨慎征战,耿耿之心唯天地可表,特使大人岂能无故猜疑大军统帅,乱我三军军心也?”

武僚xìng格本是霹雳雷火,这一番话说得是铿锵有力如雷轰鸣,震得众人耳膜嗡嗡作响,原本毫不知情的大将们见前面如此剑拔弩张,顿时睁大了眼伸长脖子遥遥观望,原本喧嚣吵闹的大帐瞬间安静了下来。

郭让顿时黑下了脸:“武僚,你龙武军大败于平氏,陛下还未追究尔等罪责,谁让你在此放肆插言?”

武僚一张老脸涨得通红,气咻咻地喘息道:“平氏之败皆是易刁推荐冯贯领兵之错,若将罪责推卸给老朽,yù加之罪何患无辞!”

“右将军坐下。”蒙武挥手一声大喝,起身黑着脸道:“特使大人,今rì乃喜庆祥和之rì,蒙武不yù在此大起争执,有何话咱们下来再做磋商,如何?”

“武安王此言差矣。”郭让冷冷一笑,“南越叛党乱我江山社稷,更在平氏城下屠戮我六万王师,本官虽在内宫,然也恨不得提兵征战将这群狗贼杀得一干二净,然则未料到武安王统领王师征战,却心慈手软厚待叛军降卒,将他们锦衣玉食地供着,岂非让陛下朝臣们大失所望?”

蒙武心头顿觉一股难堪,当阳留降本是吴玄与叛军谈成的条件,他虽是不置可否,然则也的确吩咐辎重营充足供应降卒军食,没想到今rì却被郭让乘机抓住此事借题发挥。

心念闪动间,他强自压抑心头怒火,面无表情地问道:“那依特使之意,该当如何?”

“一个字,杀!”郭让一拍座案,陡然高声。

“杀降?”蒙武老眼陡地一闪,一道思绪闪电飞掠而过,瞬间便明白了郭让的全部谋划。

战不杀降乃是有战事以来一条恒律,如是无故屠杀降卒,不管是因何理由,他蒙武必定为天下正道人士所不耻,声望名气也会大跌,没有了名将风范,没有了英雄气度,必定也会让三军将士为之寒心。

然则若不杀,便给郭让在天子面前进谗诬陷的机会,同情叛军这一条罪行想躲也躲不掉,说不定更会成为易刁等人弹劾他的有力借口,最终导致他含冤离军而去。

杀于不杀皆是两难,蒙武额头不禁冒出了涔涔细汗,不禁咒骂郭让此计的毒辣。

“上将军,末将吴玄有话。”一声清亮的嗓门突然响彻帐中,大将们愕然回望,便见一员英挺高大的小将迈着腾腾大步走了过来,行至阶下拱手高声:“上将军,叛军降卒不可杀也!”

蒙武闻言顿时一怔,拧着眉头沉声道:“吴中郎将有话尽可直言不讳。”

“上将军,诸位大人。”吴玄四顾拱手,高声道:“末将当天奉上将军之令招降当阳叛军,言明绝不滥杀一名降卒,叛军虽是无奈投降,然则我军有言在先,岂能中途变卦大开杀戮?谚云:人无信不立,国无信不生。如要违约杀俘,不仅是末将与上将军失信于天下,连天子也是面上无光,我大齐有何面目面对天下万千臣民。”

“再者,平叛之战当以攻心为上,攻心者第一当瓦解敌军斗志,如降卒被杀,还未平定之四郡叛军必定会拼死抵抗困兽犹斗,我平叛大军必会伤亡惨重,请上将军明察秋毫。”

这番激昂坚定的话音刚落,不少人已是明白了其中的厉害,一双双目光瞪着挑起事端的郭让,显然十分不满。

上官若溪霍然起身,正sè拱手道:“上将军,末将也赞同吴中郎将之话,俘虏不能杀也!”

“对,岂能无故杀俘!”历来秉持中庸态度的白亚夫也是拍案高声一句。

郭让一声冷笑,铁青着脸道:“足下区区一个中郎将,军国大事岂有你说话的份?”

“特使大人若不知猛士报国贵贱等同,夫复何言也!”吴玄冷冷一笑,毫不妥协。

“你你你,当真是反了。”郭让气急败坏地起身,“本官乃天子特使,大齐大长秋,一个小小的中郎将竟敢如此逾越,本官要到天子面前参你一本。”说罢大袖一挥,带得身后铜灯上的灯火一通摇曳。

“无须特使弹劾,吴玄原本就没有为官任将之意。”吴玄面无表情地从怀中掏出将印,双手捧至蒙武身前道:“上将军,末将愿用吾之微功薄绩及骁骑中郎将将印,请你放过叛军一万俘虏。”

望着少年将军稚嫩却不失坚定的脸庞,蒙武心头震撼了,他颤抖着双手结过那枚金光闪闪的金印,放在手中却觉得是如此沉重。

良久之后,蒙武骤然回神,白眉一挑对着郭让冷然道:“特使大人之言,请恕蒙武不能从命,此事老朽自会对陛下奏折言明,无须特使大人cāo心。”

“那好,武安王执意如此,本官也不再多言,今晚风清月明正好上路,就此告辞。”郭让说罢一声冷哼,一甩大袖径直去了。

眼见特使负气而走,帐内众将有的骂骂咧咧,有的沉默不语,有的摇头叹息,有的拍手叫好,当真是人间百态形形sèsè。

蒙武没了心思继续夜宴,踽踽出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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