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回到中军大帐,上官若溪再也没有睡意,在帐内反复转悠着揣摩着,想及五千xìng命皆在一念之间,竟总是不能决断。
“家破人亡之恨,当真让我丧失权衡决断了吗?”伫立在案前良久,上官若溪心中一声叹息,“身为大军统帅,没想到你上官若溪竟是如此浅薄愚昧,以一己之恨下达如此血腥的军令,如不是蒙信及时劝谏,当真险些铸成大错。”

平心而论,贼首赵牧为南越王室余孽,又是这次叛乱主要人物,其十八名家眷子女那是非杀不可的,然则对另五千人犯,弹xìng就要大上许多,实在没必要急吼吼地决定其生死,不如等到战后交由御史台处理为妥。

想到此点,上官若溪顿觉心头大石落下,绷紧的心绪霎那得以放松,通身舒坦得难以言喻。

小心翼翼地从脖颈解下一块半月形的白sè玉佩,捏在手中端详上面残缺破损的纹路,眼泪已是止不住扑簌簌滴落。

父亲母亲,若溪当真幼稚也,即便真的杀光了叛军,能换来你们复活吗?那悲愤麻木的心能得到宁静吗?不,永远不会!五千老人妇孺的鲜血只会激起更大的仇恨波涛,汹涌而来直到将我彻底淹没。

为什么不能放下仇恨平静地对待平叛大战?为什么要横眉冷对周边的一切,无视身旁的美好?满目竟是萧瑟的秋风,一辈子生活在仇恨沉浮中无法自拔,这便是你的人生?当真如此,父母在天之灵岂会安息?

上官若溪仿佛一尊泥俑木雕般久久矗立着,任由汹涌奔腾的思绪在心中来回滚动……

当金黄的霞光刺破云雾照耀大地时,整个襄阳城哄闹喧嚣起来。

各种猜疑在庶民们口舌上流淌,大家争先恐后地涌到了城南的校场中,许多人都在悄声议论:“齐军要在城中大开杀戒,一次xìng处决五千越国叛军家眷”,黑压压的人流惊恐、疑惑地注视着早已搭建好的木制行刑台,不安的情绪悄悄弥漫。

校场上,四千整肃威武的红甲骑兵围成了一个巨大的圆形大阵,将所有前来观刑的人群隔在了外面。

呜呜咽咽的号角声在校场周围缓缓响起,一串串捆绑着的男女老幼被手持矛戈的红衣步卒押进了刑场,一片啼啼哭哭之声弥漫四野。

与此同时,一队顶盔贯甲的大将走上了场中正北的一座黄土高台,齐刷刷坐在空着的一排大案之后,脸sè肃然地注视着校场中黑压压的人犯。

辰时方至,一位斗篷飞扬的金甲女将军在十二名红甲女兵的簇拥下出现在刑场,步履从容地登上了黄土高台坐在最前面的一张座案后,轻轻地对身边侍立的中军司马点了点头。

中军司马跨步而出。拖长声调亢声道:“请朱雀军上官都督训示——”

话音刚落,前排肃然端坐的金甲女将霍然长身而起,清亮圆润的声音远远飘荡开来:“诸位襄阳城的父老乡亲,本将乃大齐假朱雀将军、朱雀军都督上官若溪,奉天子诏令率王师征战越国贼寇于此,破襄阳城俘虏叛军家眷五千余人,今rì圈围法场,乃是为勘验人犯罪责并明正典刑,然本将念及上天有好生之德,大地有载物之厚,我大齐向来也是以仁义治天下,故此,今rì只勘验贼首赵牧家眷十八人,其余人犯观刑之后暂且收监关押,待平定叛乱后再做发落!”

“哦,原来只杀十八人。”闻言的万千庶民尽皆一片恍然,低声交谈的声音哄哄嗡嗡地响彻法场内外,混成了一股喧嚣吵杂之声远远传开。

黄土高台上端坐的将尉们却惊讶疑惑面面相觑,相互目询着为何上官都督的军令会突然改变,却都是相互轻轻地摇着头,显然谁都觉得突兀。

奉命圈围法场的骑兵队中,高坐赤风驹上的吴玄无比欣慰地轻轻点头,注视着台上英姿飒爽的女将军,嘴角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此时,负责大军军纪的刺监司马一摆手中的红sè黑边令旗,高声开口道:“现在勘验贼首赵牧家眷之罪!”说罢,展开手中竹简宣读出一个名字,台下的甲士便将一个人犯押上木制行刑台。

片刻之后,十八个面如死灰的男女老幼被带上行刑台,刺监司马又不耐其烦地宣读着他们的罪责,末了高声一句道:“贼首赵牧恶贯满盈祸乱朝纲,其罪当施以九族连坐,故此,这十八名赵牧家眷按照《大齐律》处以斩立决,以儆效尤。”

话音落点,万千庶民鸦雀无声,默默地打量着行刑台上瑟瑟抖动的人犯,每个人的心不禁簌簌颤抖起来,偌大的刑场唯有风吹旌旗的啪啪响声。

死一般的沉寂中,十八名红布包头的行刑手步履稳健地踏上行刑台,整肃排列在每个捆绑着的人犯身后。

上官若溪一望天空太阳,点头道:“午时以至,行刑!”

中军司马手中令旗挥动:“行刑手准备。”

行刑手们十八把厚背宽刃长刀一齐举起,阳光下闪出了一片雪白的光芒。

“行刑!”中军司马手中令旗猛然劈下。

一片刀光闪过,十八颗头颅“咚”地一声闷响,在人们睁大的双眼前整齐一致地砸在了地上,疾溅而出的鲜血喷了老远。

益州巴郡广汉县,一场盛大的庆功军宴正在越军中军大帐内举行。

“诸位将军大臣。”青帝赵牧兴奋地举起大爵,“我军顺利拿下巴郡,全赖大家出力谋划,统军大战!来,干此一爵以示庆贺。”

“干!”大帐内顿时一片欢呼,人人举杯痛饮。

放下酒爵,上卿司徒仿捻须笑道:“明rì我军便可挟势攻取广汉郡,攻占益州指rì可待也!”

“上卿之言大是。”赵牧爽朗大笑,“朕有青衣大军十五万,伏尸千里威震八方,区区益州自当是囊中之物。”

司徒仿见青帝如此骄傲自满,不可一世,心中不禁暗暗一叹。

突然,大帐外马蹄声疾,大是异常。帐内众人尚在疑惑间,辕门口已传来锐急的报号声:“荆州南郡信使,求见陛下——”话音落点,一人跌跌撞撞进帐,一身污秽血迹,扑在赵牧案前嚎啕大哭起来。

帐内之人愕然变sè,赵牧却是大见暴躁,拍案怒喝道:“哭个鸟!有事便说。”

信使涕泪交流地开口道:“陛下,五rì之前,大齐朱雀军偷袭国都襄阳,一夜便破城而入,守军尽皆阵亡。”

赵牧不能置信地圆睁双目,手中的铜爵“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偌大的军帐骤然死一般的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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