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上yù废太子,立戚夫人子赵王如意。大臣多争,未能得坚决也。吕后恐,不知所为。或谓吕后曰:“留侯善画计,上信用之。”吕后乃使建成侯吕泽劫良,曰:“君常为上谋臣,今上rìyù易太子,君安得高枕而卧?”良曰:“始上数在急困之中,幸用臣策;今天下安定,以易太子,骨肉之间,虽臣等百人何益!”吕泽强要曰:“为我画计。”良曰:“此难以口舌争也。顾上有所不能致者四人。四人年老矣,皆以上嫚娒士,故逃匿山中,义不为汉臣。然上高此四人。今公诚能毋爱金玉璧帛,今太子为书,卑辞安车,因使辩士固请,宜来。来,以为客,时从入朝,令上见之,则一助也。”
竟不易太子者,良本招此四人之力也。

良从上击代,出奇计下马邑,及立萧相国,所与从容言天下事甚众,非天下所以存亡,故不著。良乃称曰:“家世相韩,及韩灭,不爱万金之资,为韩报仇强秦,天下震动。今以三寸舌为帝者师,封万户,位列侯,此布衣之极,于良足矣。愿弃人间事,yù从赤松子游耳。”乃学道,yù轻举。高帝崩,吕后德良,乃强食之,曰:“人生一世间,如白驹之过隙,何自苦如此!”良不得已,强听食。——《汉书·张陈王周传》

侯封眉头皱得更深,几乎挤成了一个“川”字,他心中也是踌躇不定。张辟疆见状,当前拜伏在地,口中道:“大汉朝侍中张辟疆恭迎齐王使者!”那名身穿甲胄的将军也拜伏在地,口中自称自己是“大汉棘蒲侯、车骑将军柴武”。侯封的手下一见,也都是面面相觑,侯封当此情势,只得拜了下来,低声道:“大汉朝廷尉左监侯封恭迎齐王使者······”他的那些手下一见他都跪下了,也放下刀,跪了下来。小石头见情况稳定了,终于吁出了口气,但我此时还在想着秦卬手中怎么会有齐王令,不禁看了秦卬一眼,秦卬却是神sè不变,低声说道:“二公子,两位大人可还在跪着呢!”

我只得横了他一眼,看着码头上的众人,道:“免礼,都起来吧!”下面众人都站起身来,张辟疆起身之后,上前一步,说道:“二公子,下官和柴将军已经在偎红苑定了酒席,给二公子接风洗尘,请二公子移驾偎红苑。”我点头道:“如此甚好。”正要下船,想了想又道:“张大人可备有马车,本公子带有女眷,怕是要麻烦大人了。”张辟疆面带微笑,说道:“二公子不必客气,这是下官的分内之事。来人,去准备车马。”我见状稍微心安,向小石头说道:“去请姑娘下来。”小石头应声去了。

我缓缓走下楼船,秦卬站在我身畔,片刻不离。张辟疆见我下来,正要说话,眼光忽然在上方船舷上一瞥,忽然整个人如同石化一般。我心中起疑,回头一看,只见慧儿扶着程弋,正慢慢走下船。今rì她一袭鹅黄衣衫,身后的碧水蓝天相衬,让她看起来如同是仙子下凡一样,我见张辟疆如此痴迷的情态,好笑之余,忽然心中升起一丝妒念。

但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张辟疆也只是一失神,很快就反应过来,向我拱手说道:“下官不知道二公子竟然有如此佳人为伴,这一路上来,那可是······”说着凑近我,小声说道:“二公子,皇上派我来暗中保护你。”说着又大声笑道:“惬意得紧啊!”我见他竟然当着侯封的面和我演戏,心中敬佩他的同时,也觉得好玩,也顺着他的话说:“那也说的是,这一路虽说是栉风沐雨,但是本公子沿途见民生恢复,也觉欣慰,这都是各位大人的功劳,本公子有佳人相伴,一路只当是游山玩水,乐在其中。”侯封见我得意忘形地笑着,冷然道:“二公子固然是畅快了,只是耽搁了朝廷的大事,惹得皇上和高后不快,这难道是做臣子的道理吗?”我听他这般问我,一时竟然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侯封见我目瞪口呆的样子,冷笑一声,只等着看我如何作答。张辟疆忽然说道:“侯大人言重了,二公子乃是齐王兄弟,更是当今圣上的子侄之辈,在长辈之前稍有僭越,实属平常之事。更何况孝惠皇帝宅心仁厚,臣下偶有过错,也都是宽大处理。下官曾听人谈及当初舞阳侯告发侯大人和辟阳侯结党之事,皇上曾说侯大人虽然行为偏激,但却不是凉薄之人,皇上不愿此事有所牵连,是以对侯大人从轻发落。此事侯大人应当深有体会。”侯封狠狠地看着张辟疆,眼睛眯缝起来。张辟疆也是面带微笑,随即转头向我说道:“二公子,不如现下就去偎红苑?”

我点了点头,张辟疆自去向自己的随从吩咐,不多时这些随从牵了五六匹马来,此外还有一辆马车,但是因为时间仓促,只是寻常车马。我见他安排的井井有条,更是放下心来。小石头安排程弋进了马车,张辟疆看了我一眼,道:“二公子难道不陪着佳人?”我朗然笑道:“男儿当策马纵横,岂能屈居马车之内?”张辟疆也笑道:“如此甚好。”说着牵过一匹高头大马,道:“二公子······”我伸手阻止他继续说,他神sè一愣,不知我要做什么。

我笑道:“张大人也不用客气了。别叫什么‘二公子’的了,这称呼他人叫得,但是张大人也这般叫我,我总觉得别扭。不如这样吧,你年长我两岁,我唤你‘张兄’,如何?”张辟疆一听,有些迟疑地道:“这······恐怕于理不合吧!”我笑道:“男儿大丈夫,有什么于理合不合的。”他想了一下,道:“二公子如何称呼我自然随二公子高兴,不过我如何称呼二公子却也要随我高兴,如何?”我不禁拊掌笑道:“好!就这么办!”我话一说完,两人不由哈哈大笑,都是默契于心。

侯封冷眼看着我们一起开怀大笑,却什么都没有说。我爬上马背,张辟疆和柴武、侯封也都上马,几人慢慢进入戏城。关中之地乃是天子脚下,自从惠帝继位以来,奉行无为而治、与民休息的政策,七年之中,虽说没有什么建树,但是与民相安无事,很大程度上促进了民生发展。戏城此时看来,竟然颇见繁盛,虽然没有临淄繁华,却也有京畿重地的太平之象。张辟疆见我注视着街道,笑道:“二公子在想些什么?”我笑道:“我在想戏城一个小城都已经这般了,真不敢想象dì dū长安会是何种样子。”

张辟疆笑道:“长安繁盛,当为天下之首。当初跟随高皇帝出来打天下的大部分都是山东之人,平定天下后有人建言高皇帝定都洛阳,言洛阳东有成皋,西有崤、渑,倍河,向伊洛,足以固守天下,但是家父和奉chūn君刘敬先生却劝说高皇帝定都关中,以为关中地势极佳,关中左殽函,右陇、蜀,沃野千里,南有巴、蜀之饶,北有胡苑之利,阻三面而固守,独以一面东制诸侯。诸侯安定,河、渭漕挽天下,西给京师;诸侯有变,顺流而下,足以委输。此所谓金城千里,天府之国。高皇帝听家父也这般说,所以就不顾群臣反对,定都关中。当时秦宫在咸阳,被项羽焚毁,于是高皇帝发民众修建长安城,但是当时只是营建长乐宫和未央宫,直到孝惠皇帝继位,才大力修建长安城。”他见我听得出神,便又说道:“孝惠帝三年开chūn,征长安六百里内男女十四万六千人修建长安城,三十rì罢。五年chūn正月,再次征长安六百里内男女十四万五千人城长安,三十rì罢。五年九月,长安城成。长安城建成才不过两年,还是崭新的样子,过几rì你到了长安就能够见到了。”

我听他一连对我说了一大堆的话,不由佩服他的博闻强识,笑道:“张大人果然厉害,竟然知道对长安城的兴建过程知道得这般细致,这些都是留侯说给你听的?”张辟疆有些赧然,说道:“不是,父亲平rì里不常出门走动,也不关心朝堂政事,只是在府中看《老子》和《南华经》,他不知道这些的。”我哦了一声,心道:“张良怎么这般作态?难道他想要从赤松子游的志向竟然如此坚定?连这摆在眼前的荣华富贵都不屑一顾吗?”我正在想着其他事,却听他继续说道:“朝中五大夫名叫司马喜,司马氏自周宣王时代开始一直保存着皇家的史册,他本人也是秉持先祖的祖训,一直搜集史料,著成《史记》。这位司马大人渊博多学,我经常向他请教古来之事,他也很大方,从来都不藏着掖着,二公子若是在长安无事的话,下官倒可以引见一下······咦,二公子,你怎么了?”

我浑身一个激灵,顿时回过神来,问道:“你刚刚说什么?”他以为自己说错话了,便道:“我说是引见司马喜给二公子你······”我心中一阵着急,语无伦次地道:“你刚刚说什么?他想写······《史记》?”张辟疆点头,不知道我为什么这般反应。我心中却是一阵天翻地覆,心道:“《史记》是太史公写的,太史公明明叫司马迁啊!这个司马喜又是谁?”我摇摇头,想让自己清醒一下。小石头见我这样,还以为我脑子又糊涂了,心中着急,却也是无可奈何。

我问道:“司马喜······有儿子吧?”张辟疆愣愣地道:“有啊,叫司马谈。”我哦了一声,心道:“这就是了,司马迁他老爹就是司马谈,这么说,司马喜是司马迁他爷爷了。”想明白这些,我一时又有些好奇,追问道:“那······司马谈有儿子了吧?”张辟疆“啊”了一声,说道:“司马谈如今比你我都小,不过是个垂髫儿童而已,还没有娶妻呢!又哪里来的儿子?这······”我笑道:“没事,我只是随便问问而已,不过rì后真的要多向这位司马大人请教才是。”这件事情也就这样被张辟疆抛在了脑后,不过后世的我最爱看的就是太史公的《史记》,如今能有幸见到他的祖父,虽然不是他本人,但也不错了。

如此说说笑笑,不多时就来到城中的偎红苑。我一见这偎红苑的排场,便是一阵头痛,心道:“怎么又是风月场所?”张辟疆见我神sè不豫,问道:“怎么?二公子难道有不满意的地方?”说我看了正跟进来的程弋一眼,她眉头微蹙,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似乎没有注意到我在看她。我摇头道:“没有。”说着当前走进了偎红苑中。

张辟疆安排得很妥当,也没有人前来接待,他直接引着我们上了二楼的花厅里。余下的将士和卒吏都安排在楼下吃酒。张辟疆引我坐在主位,小石头侍立在一旁,其余人也都依次排开,张辟疆和秦卬、柴武、程弋等坐在左边一排,侯封等人坐在右边,因为人少,右边的座位空了两个,侯封却不以为意,眼睛微微眯着,如同睡着了一样。

我到现在还是没有习惯古人的这个跪坐的姿势,若是侯封不在这里,我还能放开来,盘腿坐着,但是这时也只能够忍着了。张辟疆看了侯封一眼,见他仍是睡着的样子,便向我说着一些“路上辛苦”之类的场面话,我也都一一作答,二人如同演双簧一样。不多时侍女端来酒菜,更是有仈jiǔ个姑娘来到花厅,乐声一起,这些姑娘便翩翩起舞。我只看得眼花缭乱的,心道:“难道大汉朝的公卿平rì里都是这样吗?”这么一想,更是一点吃饭的兴致都没有了,张辟疆似乎看出我的不满,等这些姑娘一曲舞毕,便挥手让她们退下,花厅里顿时空旷了不少。

张辟疆还想停了那些奏乐的人,但我听这些编钟编磬的声音十分悦耳,没有让他撤去。如此这般,我和张辟疆从临淄聊到长安,从民俗聊到朝廷之事,甚是融洽,那位柴武也频频向秦卬举杯,秦卬也是来者不拒。他似乎对这个柴武将军很是钦佩,我虽然不知道他二人聊的是什么,但看得出来他们聊得也很投机。场中只有程弋和侯封默默无言,但程弋身边至少还有个慧儿,侯封虽然有属下在这,他却是摆着一张脸,看起来毫无生趣。

等一曲结束的时候,张辟疆笑道:“没想到二公子竟然对楚辞也有涉猎,屈平《九歌》字字沥血,我虽然也熟记于心,却不如二公子你讲的如此明白,张辟疆佩服!”侯封听我们讲他根本听不懂的话,心中有气,哼了一声。他这声冷哼声音挺大,想要装作没听见,怕是他会更加恼怒,张辟疆笑道:“侯大人怎么了?”侯封努力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说道:“如今二公子也迎接到了,是不是该尽早启程,免得误了行程,连累二公子到了长安,被皇上和高后责罚?”张辟疆闻言有些为难地道:“本来下官也同意侯大人之说,尽早偕同二公子回京复命,但是二公子远道而来,舟车劳顿,下官的意思是在戏城修整一晚,明晨再启程,侯大人觉得如何?”侯封正要出言反驳,我忽然打了个哈欠,道:“不知为何,太阳还未落山,本公子就有些乏了······”

侯封如何看不出来我是什么意思,我这般令他失了面子,直气得他面sè发黑。我见他咬牙切齿的模样,有些好笑。这是乐曲响起,侯封忽然看了程弋一眼,笑道:“二公子何以撤去了歌舞?如此筵席,怎么可以没有歌舞助兴?”我正要说话,他已经自顾自地接了下去,说道:“哦,下官明白了,二公子每rì看这位临淄chūn风得意楼的头牌程弋姑娘的舞姿多了,世间庸脂俗粉的舞技已经入不了二公子的眼了。下官有一提议,不如就让程弋姑娘献舞一曲,也让我们见识一下姑娘的舞姿,如何?”

他这话一说完,花厅里的人忽然都是面sè一变,但是不约而同地都静默了下来,所有人都看着我。只有侯封却是面带微笑,仿佛对身周的一切并未留意一样。

在他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我手握着酒杯便想一把摔在他脸上,但是小石头见我发怒,轻轻撞了我一下,更是跪坐在我右侧,微微挡在了侯封身前。我知道他的意思,喘息了几下,我紧握着手中的酒杯,冷然说道:“这个恐怕是不巧了,程弋姑娘前rì身子抱恙,今rì才刚有好转,侯大人今rì要失望了!”侯封“哦”了一声,也叹了口气,道:“可惜,可惜,看来下官是没有一睹姑娘舞姿的机会了。”但是面上却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我心中冷笑不已,这个侯封,实在是过分了。我可以容忍他藐视我,甚至在他处处为难我的时候我都没有动气,但是他竟然如此冒犯程弋,却是触动了我的逆鳞。我盯着他看了一眼,忽然笑了一下,已经变做了若无其事的样子。但是在我身畔的小石头却看出了我的意思。他只看到我一次眼神是这样凌厉,那就是我在云房准备杀了杜心月的时候,想到这里,他禁不住心惊肉跳起来。

张辟疆其实也为刚才的剑拔弩张暗中捏了一把汗,若是方才我一个把持不住,他也不知道这件事该怎么收场才好。此时见我已经恢复正常,便道:“二公子,偎红苑里的应当还有其他的乐舞······”我微微笑道:“张大人,不用了,本公子有些累了,这便回馆驿歇息。”我说着站起身来,见张辟疆正要起身,便道:“大人不必相送,还是陪同侯大人先商议好启程事宜罢。”说完也不理会侯封,甩袖走了。

出了偎红苑,我怒声道:“侯封,你欺人太甚!”小石头看了看四周,说道:“公子,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还是先走罢。”我犹自发怒,更是充耳不闻,小石头不禁回头看了程弋一眼,程弋本来一直默然,此时走上前来,轻轻拉着我衣袖,低声道:“先走罢。”我呼出一口气,看了看她,随即跳上马车,回身拉着程弋,让她先进了马车。小石头等我们坐定,赶着马车向着馆驿方向而去。秦卬也召集了从齐国带来的军士,在马车四周戒备。

马车内,我坐在那里,什么话也不说,程弋也没有说话,一时只听到“哒哒”的马蹄声,清脆入耳。良久,程弋忽然轻声问道:“我们······不是已经分手了吗?你为何还如此在意别人怎么说我?”我哼了一声,没有说话。她咬着嘴唇,只是看着我。我心中烦躁,但仍尽量平静地说:“我们虽然不能在一起了,但是我决不允许旁人伤害你一丝一毫,我更不会拿你去取悦他人。”

她沉默了一下,苦笑道:“今rì我们尚在一起,你还能如此维护我,但是明rì呢?后rì呢?你能护我一时,难道就能护我一世吗?你既然想要护我周全,为何又要和我分手?”我看着她,问道:“我们因何分手?”她道:“因为我劝你放弃荣华富贵,和我过平凡安定的生活。你不肯。”

我冷笑一声,道:“我不肯?哈哈哈······不是我不肯,你方才也看到了,一个小小的廷尉左监竟然也敢藐视我,当众羞辱于你。我若是放弃今天这个地位,他rì街头一个小小的地痞流氓都敢这么做,到那个时候,我怎么护你周全?!”程弋听我这么说,忽然词穷,我喘息道:“权力,我要权力,我要做天下第一人,不然我无法护佑我所在意的人。你等着看,今rì侯封如此羞辱你,他rì我必让他千倍百倍地奉还!”

她看着我,想要说什么,但一张口,嗓子突然哑了,说不出任何话来。

偎红苑里,侯封和张辟疆、柴武相对而坐,三人都是静坐不动,似乎暂时也没有要说话意思。花厅之内,虽然说是乐声明朗,但是无形之中的压力四溢,恍惚中有种让人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侯封端起酒杯,看着眼前面带微微笑意的张辟疆,心中一阵怒cháo翻涌,但他却对留侯在朝中的影响有所顾忌。张良自从刘邦平定天下,大封功臣之后,便慢慢淡出了朝廷的权力中心,但是近年来发生的大事,无不有他的影子在其中。这些若是平常的臣子定然是难以知晓,但他也算得上是高后的心腹,对这些事情多少是有些了解的。

高皇帝九年,刘邦想要废黜太子,立赵王如意为太子,高后无计,问于留侯张良,张良推荐商山四皓,让太子刘盈收此四位隐士为羽翼,这才保得刘盈的帝位和高后今rì的权势。高后念及张良的恩德,对他很是尊重,如今他的儿子却明显不会屈从自己,侯封虽说很是气愤,却也不敢拿张辟疆怎么样。

张辟疆却是一副浑然不知的模样,举起酒爵,笑道:“侯大人,你我如今同为使节,下官更是大人的下属,一切行程自然是都听大人的安排。不知大人是如何打算的?”侯封深深地看了张辟疆一眼,道:“张大人果然都听本官的吩咐?”张辟疆苦笑道:“若是大人要下官一天到达长安,下官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那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侯封听他跟自己耍滑头,心中冷笑,却是突然问道:“张大人以为刘章此人如何?”

张辟疆闻言一皱眉,听侯封竟然如此直呼我的名字,心中也是一阵急怒,他压下自己心中怒气,说道:“高皇帝起于细微,提三尺剑而肃清宇内,自此之后,更是大封刘氏为四境诸侯王,与大臣立下白马之盟。自此天下共尊刘氏,数年之前荆王刘贾虽是刘氏支属,高皇帝却封之为王,可见对刘氏宗亲爱护之心。二公子身为齐悼惠王次子,乃是高皇帝之孙,刘氏嫡脉,侯大人却如此直呼其名,张某不知侯大人是何用意?”侯封冷笑道:“本官能有什么用意?要知道,当今天下乃是高后称制,惠帝虽是皇上,但高后是其生母,手握朝中实权。本官说句大不敬的话,怕是连皇上也要让高后三分。刘章黄口小儿,是高皇帝嫡亲孙子又能如何?想赵王如意,乃是高皇帝嫡亲爱子,高后不过是一句话,不就让他死于非命了吗?哼!在下官的眼中,他不过就是另一个如意而已,已经是半个死人了!”

“放肆!”张辟疆怒不可竭,不由一拍桌案,站了起来。侯封却是端坐不动,他带来的手下却是握着刀柄,虎视眈眈地瞪视着张辟疆和一旁同样是端坐不动的车骑将军柴武。侯封冷然地看着气得面sè发白的张辟疆,缓缓说道:“张大人身在朝中,难道以为本官说错了不成?”正在此时,柴武突然咳了一声,开口说道:“侯封大人所言非虚。”张辟疆却是哼了一声,冷然说道:“侯大人,张辟疆以冲龄之岁为大汉侍中,虽说乃是承父亲威望,但也知道朝廷大势。高后女主称制,惠帝仁慈,更兼尊重高后,所以任由高后处理朝廷大事。但是你休要忘了,我大汉朝的臣子效忠的乃是大汉朝的皇帝,却不是皇高后。高后是掌握实权,但你可别忘了,高后的权力是谁给的!”侯封听他这番话,顺着他说的一想,突然心中一惊,陡然之间竟汗湿重衣,张辟疆仍是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续道,“是皇上!正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今rì侯大人得高后重用,便以为天下之人都不能奈你何。侯大人,你想错了!”侯封铁青着脸,只是不说话。

张辟疆见他这样,语气飘渺地说道:“侯大人方才的一席话,张某出了偎红苑的门,会马上忘掉。再奉劝侯大人一句,韩非子言‘疏不间亲’,二公子纵然是有千般不是,也并非是你我所能够管的事情。张某言尽于此,望侯大人好自为之!告辞了!”说罢向柴武示意了一下,转身走了。

侯封眼看着两人下楼,右手蓦然握紧,随即又缓缓松开,口中说道:“好一个张辟疆!我往rì倒是小瞧了你了······”

出了偎红苑的门,张辟疆呼了口气,早有侍卫牵来了马。张辟疆拉着马缰,忽然向一旁沉默的柴武说道:“柴将军,你觉得侯封下一步会怎么样?”柴武也是牵着马,慢慢走着,想了一下,说:“你方才的这招敲山震虎应该很有成效,我想,近期他应当不敢轻举妄动,不过······”

张辟疆见他迟疑,心中一惊,忙问道:“不过什么?”柴武看着黑沉沉的夜空,道:“若是到了长安,那可就谁都说不准了。”张辟疆听他这么说,不由笑道:“这个你不用担心,长安那里自有皇上坐镇,若是皇上一力保护二公子,那谁都不敢动他分毫!”

哪知道柴武听了,眉头却皱的更深,他缓缓说道:“辟疆,你知道这些,难道侯封,或者说高后难道就不知道这些吗?”张辟疆闻言说道:“难道将军担心咱们走到长安附近的时候会出问题?”柴武没有说话,却是点了点头。

张辟疆想到此处,也是不由得心惊,但却毫无头绪。他秉承了自己父亲的聪明才智,但是现在毕竟还是年轻,遇到这种大事,还是不免慌乱,柴武似是看出了他心中的不安,开口笑道:“不过你方才的那一席话可真的是十分jīng彩,连我听了都心中佩服,那侯封自然是不用说的了,你看他后来被你气的脸sè都变了,都说侯封yīn鸷寡言,喜怒不形于sè,今rì可被你张辟疆的唇枪舌剑下哑口无言了。”

张辟疆苦笑道:“柴兄就不用再取笑小弟了,只是如此一来,侯封却只有更加很我等的份了,对付他这种人,要防他狗急跳墙,免得他真的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柴武笑道:“这个我自然知道。放心,我一切都安排好了,从这里回京城,不会出什么篓子的。”张辟疆点了点头,他知道柴武没有把握是不会说出这样的话,况且父亲提及他时也说此人乃是一个将才。他虽是可以放下一半的心,但是前途堪忧,不由心中满是忐忑。

他仰头看着黑沉沉的天空,想道:“父亲,若您是孩儿,当此情形,该怎么办?”

第二rì清晨,小石头叫醒还在沉睡中的我,说:“公子,张大人在门外相侯了。”我想了一下,道:“快服侍我更衣。”小石头马上给我找来了衣物。我七手八脚地穿上,踏上步云履,又整了一下衣冠,这才走出了房门。

张辟疆已经在馆驿的正厅品茗等候,见我出来,便站起身来。我笑道:“张兄起的好早,可是现在就要启程么?”张辟疆笑道:“要启程,至少要等兄弟你用过早膳之后吧。”我笑了笑,他又说道:“说起来,我每rì寅时一刻就要起床,这些都是家父教导要我做的。家父少年之时,平庸无奇,后来巧遇黄石公,蒙其传授兵法及黄老之学的道家辟谷之术。这辟谷之法,家父到了中年之后才略有小成。我小时候身子羸弱,父亲于是教我道家养生功法,早起cāo练还有食味清淡,十年坚持,身子才只是和平常人一样。家父经常告诫为兄要戒嗔怒,戒伤心,但我是xìng情中人,虽然是时常提醒自己,但是仍偶然有忍不住的时候。”

我也坐了下来,说道:“张兄此言差矣。人之一生,如白驹过隙,恩怨情仇在心中都有反应,道家告诫,世人要做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但是若人人皆是如此,那这纷扰世间岂不是太过无趣了点儿?”张辟疆哈哈笑道:“兄弟说的倒也是不错,”他微微迟疑了一下,说,“和高后的说法有异曲同工之妙。”我长眉一轩,“哦”了一声,很是惊奇。

张辟疆笑道:“家父被高皇帝封为留侯之后,曾经向高皇帝辞行,要抛却荣华富贵,从赤松子游。高后对家父颇为尊重,听家父如此言说,便亲至府中,对家父说:‘人生一世间,如白驹过隙,何至自苦如此乎’,强要家父饮食如常。家父不得已,听从了高后。”我听了,也是唏嘘不已,道:“令尊于大汉居功至伟,岂能随便就抛却权势,告别世俗?更何况如今大汉朝百废待兴,更是少不了令尊这般大才。他rì我若见到留侯,总要劝说他一番。”张辟疆苦笑道:“恐怕你是要失望的了。”我不禁愕然。

张辟疆却是笑道:“我说的远了,其实今rì来是带了些药膳前来。这些都是家父亲自开的方子,据说有益补中气,调理脾胃的功效,所以就带了些来。”我“哦”了一声,说道:“真的吗?那快些拿出来吧,我来尝尝怎么样。”我正嚷嚷着要吃,忽然想到了什么,向小石头说道:“去请姑娘下来。”小石头应声去了。

张辟疆拿出了一个食盒,打开一看,只见盒子分作两层,上面一层是四样清淡小菜,下面的就是他口中所说的药膳。我看了一眼,见是糙米伴着一些药物熬得浓稠的粥,心道:“留侯果然是对养生颇是用心,只是他若是一心藏拙,不理朝政,那可真是可惜。以后若是有机会,我当亲自拜访他,请他出山。”

我心中正在琢磨时,只听脚步声响,回头一看,见程弋一身白衣,慢慢走下楼梯。我随即转过头来,却见张辟疆直愣愣地看着前面,似乎意识到我在盯着他看,他微微回过神来,低下了头。小石头走到我身边,自去整理碗筷。程弋下来之后,便在下首坐定。慧儿接过小石头递过来的小碗,呈给了程弋。程弋接过之后,慢慢吃了起来。

我却是和张辟疆讨论起养生方面的一些心得,这些大都是我从《黄帝内经》之中看得,可能留侯也看过此书,但是张辟疆却知道得少了,基本上都是我在说。只是我身后站着的小石头却是目瞪口呆,程弋似乎是猜出了什么,看了我一眼,随即又看了小石头一眼,又垂下了头继续吃饭。

我却浑然不觉,直到后来张辟疆笑着说:“常听人说,兄弟在临淄城里乃是出了名的纨绔子弟,不料竟然对《内经》却深有研究。我虽然是爱书成痴,涉猎颇丰,却很少注重这些无关经世致用的杂学的。”我听他提及,忽然醒悟,不由愕然。张辟疆见我这般模样,也是愕然问道:“怎么?我说错什么了吗?”我“啊”了一下,登时想到一个好的理由,笑着说:“其实我一看到书就头痛,不过就是记xìng太好了,不小心就记住了,哈哈,哈哈······”张辟疆听我这么说,又是一愣,却也不再说什么了。倒是小石头在一旁独自纳闷:“公子,你何时看过《内经》这部书的?”

说话间,程弋已经用过了早膳,她向我点头示意了一下,起身上楼去了,我见张辟疆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的身影,涩然一笑。小石头忽然开口道:“张大人,不知何时启程?”张辟疆一愣,说道:“车马早已备好,二公子用过早膳之后,收拾一下,马上就能启程了。”小石头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我横了他一眼,心中怪他多事。见张辟疆多少也有些不太自在,便笑道:“张兄今rì正好在此,我刚好有事想要你帮忙。”张辟疆连忙拱手说道:“不敢不敢。只是不知二公子要张某办的是什么事。”我看着他,说:“程弋姑娘因为有事前来长安,故而与我结伴而行。如今马上就要到长安,本来是要亲自送她去长安红袖坊,但我此等身份,在长安行走多有不便,她一人前去我又不能安心,所以,希望张兄能够多照看她,刘章这里谢过了!”说着我起身向他行了一礼。

张辟疆忙站起身来,迟疑道:“这······”我见他这个反应,便道:“张兄勿要多想。程弋姑娘虽说是出身风尘,但是品xìng高洁,断非寻常女子可比······”张辟疆断然道:“二公子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我触到他咄咄逼人的目光,忽然一阵心虚,不敢看他,只是说道:“也好,我不说便是,总之,程弋姑娘就多承你照拂了。”张辟疆想了一下,终于点头说道:“二公子放心便是,张某不会让他人伤害程姑娘的。”我点了点头,苍白地笑道:“如此,我也放心了。”

张辟疆见我神sè抑郁,便告辞离去。我坐了下来,一时只觉头痛yù裂,便闭上了眼睛。小石头犹豫良久,才轻轻问道:“公子方才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想撮合张大人和姑娘?”我漠然道:“他二人郎才女貌,正是一对璧人,我这般想,难道还错了不成?!”

“公子自然是错了!”小石头如是这般倔强地说道。我冷笑一声,道:“好,那你说说,我怎么错了?”小石头低声道:“公子有三错,一错在于,公子与张大人虽说是初识,但奴婢看得出公子很欣赏张大人。但是如今公子竟然将姑娘托付张大人,会不会让张大人想公子是否是别有用心?公子若是因为此事而失去了张大人这个好友,可谓不值;二错在于,公子如此安排,却是置姑娘于何地?你尚未问过姑娘是否同意,便将她托付一个陌生之人,是否会令姑娘猜度公子心中并非爱重于她,否则也不会如此轻易将她推给旁人。”我听他说得一条比一条犀利,口中虽然并未说什么,但是心中早已经乱了。他却没有再说下去,我道:“不是有三错吗?第三错是什么?”

小石头却忽然低下头,轻声说道:“三错在于,公子,你心中果真就是这么想的吗?”我忽然抑制不住地咳了一声,道:“你说什么?”小石头眼中露出伤痛的神sè,痛心疾首地说道:“奴婢实在想不明白,公子为何要做这种伤人伤己的事。”我忽然笑了,神sè迷茫地看着窗户,轻声说道:“不这样,我还能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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