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齐悼惠王刘肥者,高祖长庶男也。其母外妇也,曰曹氏。高祖六年,立肥为齐王,食七十城,诸民能齐言者皆予齐王。
齐王,孝惠帝兄也。孝惠帝二年,齐王入朝。惠帝与齐王燕饮,亢礼如家人。吕太后怒,且诛齐王。齐王惧不得脱,乃用其内史勋计,献城阳郡,以为鲁元公主汤沐邑。吕太后喜,乃得辞就国。

悼惠王即位十三年,以惠帝六年卒。子襄立,是为哀王。

哀王元年,孝惠帝崩,吕太后称制,天下事皆决于高后。

——《史记卷五十二·齐悼惠王世家》

悼惠王归国,以为刘氏之祸起于今rì,终rì抑郁。时二子章年幼,闻之奋然,曰:“章后必为父王取之。”悼惠王急止之,然奇此子。高后遥闻之,心恶朱虚侯。

初,齐悼惠王薨时,长子襄袭齐王位。然未得朝廷令旨,政令不通。襄yù入长安,故传位于二弟章。

章者,临淄浪荡子弟也,常混迹游戏于临淄市井中,与贩夫走卒倡优伎者为乐,不治声名。及襄言此事于臣下,群臣莫不愕然止之。章不争也。

第二天一早醒来,我只觉头痛yù裂,昨rì白天睡得多了,夜里便睡得不是很踏实,心中又想着事情,一夜翻腾,却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入睡的。小石头端水过来伺候我洗漱,我慢慢腾腾地洗脸,小石头忽然说道:“公子,奴婢有一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说。”我仍在慢慢洗漱,口中说道:“以后你想说什么就直接说,别说这些客套话,听多了厌烦。”

小石头应了一声,道:“公子,王上的仪仗队已经准备停当,车队巳时出发。”我随口应了一声,说道:“王兄这是骑虎难下,我对他的策略一点儿反应都没有,他只能是自己演独角戏了,因为只有做足姿态,才能诱我上钩啊!”小石头听着我说着他听得半懂不懂的话,疑惑道:“诱公子上钩?上什么勾?”我见他浑然不知道我和王兄之间的事情,一时也懒得跟他多说,穿上一件正式的朝服,用过早膳之后,带了佩剑,便出发前去送别王兄。我怎么说也是王兄的弟弟,若是连王兄去长安朝觐都不去相送的话,不免落人口实,让我再背上一个不悌的罪名。

在路上,我本来想着王兄的车队会如何华丽,结果到了西城门处,马上就傻了眼,想不到堂堂齐王的车驾竟然也不过和一个普通的商队差不多规模,除了主车之外,其余马车也不是很华丽,整个车队里,就是旗帜多了些,旗帜上画着蛟龙纹,写着黑底白面的“齐”字,倒是颇增威势。王兄不愿扰民,自己也不铺张浪费,静悄悄地在西城门等候。但是百姓之中有好事之人,四处奔走相告,一时间齐王入长安朝贺之事被人传得沸沸扬扬,不少百姓都是夹道观看,我顿时涌出一种无力的感觉,看着这些普通人满脸艳羡地等着王兄自己乘坐的装饰这五彩流苏的主车,心中想道:“这些人只是看热闹的人,只知道看到这些华丽的外表,浑然不知道那个坐在车里的人是怎样的愁绪。”

通过了四处守着的侍卫,我走到了车仗之中,一众大臣都是肃立在这里相送,此时看到我走了过来,众人反应各不相同。冷眼相向者有之,转身不看者有之,蔑视者有之,好像我刘章上辈子欠了他们什么似的。我昂然地走过这帮臣子,走到了王兄的主车旁。王兄一看是我来了,大喜之下,也顾不得和舅父说话,转身喜道:“二弟,你能来送为兄,为兄真的很高兴。”我笑了一下,没有答话,他却是神sè一黯,说道:“可惜三弟没来。为兄原本想着在离去临淄之前我们三兄弟还能相聚,却还是没能······不过二弟你能来看为兄,为兄也该知足了。”我正sè说道:“三弟还小,如今也还不懂事,也许过几年就会明白王兄你的苦心了。”顿了一顿,我拱手说道:“王兄此去一路小心,臣弟在临淄恭候王兄,愿你平安归来,异rì我们兄弟再图相会。”王兄听我这么说,一时间豪气顿生,顾盼飞扬地说道:“好,等为兄回来,咱们兄弟再把酒言欢!”我点了点头,一时兄弟两个都是相视大笑,我边笑边想:“真的么?看他的样子,似乎不像是作伪?可是······”

我有些不敢面对他,转过目光,四处一看,只见车队后面的两辆车虽然简朴,但细看之下,却是有轻纱蒙住车窗,而且车帘乃是绫绢,似乎是女子所乘坐,不由心中好奇,问道:“王兄,怎么王嫂也跟你一起去长安么?”王兄神sè一黯,随即笑着说道:“不是,你王嫂我已经让她回了母家,那是明姬托付的一个女子,说是也要去长安,但是路途遥远,而且路上不很太平,所以要随着我的车驾,也好有个照应。”我一边心中想着王兄将王嫂遣回母家的用意,口中却问道:“明姬手下的女子?她要去长安做什么?”王兄神sè淡然地道:“那姑娘只说要去长安红袖坊,至于做什么,我如何能知道?”我哦了一声,一时觉得有些好奇,大踏步走了过去,王兄见我对姑娘之事如此上心,不由又是大摇其头。

我走向后面的车子,小石头忽然说道:“公子,车驾旁边站着的像是慧儿。”我扫了他一眼,低声道:“废话,难道本公子看不到她是慧儿吗?”小石头愣愣地道:“不是,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是想说,慧儿在这儿,里面的姑娘会不会是···”我心中也是怀疑,走到车子旁。慧儿见是我,浅浅一笑,露出两个小酒窝,很是可人的样子。我却没有再看她,掀开车帘,向里面看了一眼。

车子里的姑娘听到外面的惊动,正要问话,见帘子猛然掀开,不由双瞳微微睁着,恰似一只受惊的小鹿一般,那姑娘衣白若雪,风华绝代,不是程弋又是谁?她也没有料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见到我,这般一照面,她轻轻“啊”了一声,随即面sè恢复平静。

我却是嘻嘻一笑,向帘子里面说道:“你好啊,死美人!咱们可是又见面了!”她扭过了头,不去看我。我略微觉得有些无趣,但是也只能自己演双簧,说道:“哦,敢情是本公子叫你死美人,大美人生气了。但是你又不是活美人,那我该怎么叫你呢,大美人?不如就叫你不死不活大美人吧?”她哼了一声,下巴轻皱,只是不理我。我看着她,笑道:“大美人,真的生气了?”她又哼了一声,仍不说话。从侧面快拿去,她长长的睫毛闪动着,煞是惹人爱怜。我摇摇头,自嘲地道:“唉,算了,看来你是不愿意看到本公子的······你要去长安?红袖坊?那咱们rì后怕是没有什么机会见面了,临别之际,难道你都没有什么表示?”她转过了头,看着我戏谑的笑,啐了一口,面sè微红。

我哈哈大笑,放下了帘子,又重新走到王兄的车驾。小石头紧紧跟着,我忽然瞥见一旁的大臣甚至有些百姓都对我指指点点的,不由问道:“小石头,他们在说些什么?”小石头低声说道:“这个······”我见他为难的样子,恍然大悟,也不禁失笑,原来我方才如此不拘形迹,肆无忌惮地大笑,落到这帮本来就对我有意见的大臣眼中,更是坐实了我不悌和荒yín的恶名。王兄也是瞪着我,对我埋怨道:“二弟,你这番动作······怎么服众?”我耸耸肩膀,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王兄叹了口气,摇头苦笑。不知为何,我触到他的苦笑,忽然心中一酸。

正在思索之时,忽听到宦官尖声叫道:“巳时已到,王上起驾!”王兄本来还在注视着我,听到这一声叫喊,便显得有些不太自在,扫了我一眼,说了一句“善自保重”,便踏上了车驾。车队便缓缓而动。我突然心中一阵失落,虽然车队走得慢,但是我正在犹豫要不要和他说句话的时候,车驾已然缓缓离去,慢慢消失在官道尽头。

文物百官们纷纷伫立凝视,我却是略微失神地看着路的尽头,前世最害怕的就是离别,只是因为人事多变,谁也不知道明rì会是什么光景,这时离开,以后能不能相见谁也说不定,就算相见,也不知离别之后是否都会改变,所以心中总会存在着害怕。想到这里,我眼眶一红,几乎落下泪来。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冷哼,我转过头来,只见舅父怒气勃发地瞪着我,魏勃拉着他的手臂,祝午的双手也是似伸未伸,大概是怕舅父情绪不稳,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想要拉住他一样。

但舅父怎么说也是官家人物,岂能在文武百官和众目睽睽之下如此明目张胆,做出有辱身份的事情。但是虽然如此,他仍然是气得不轻,双手紧握,显然很是激动。我直视着他,问道:“舅父有何话说?”舅父戟指着我,说道:“你如今可算是满意了?!齐王之位到手了,连襄儿也被你弄去了长安,这齐国七十二城便都是你一个人的了······这下你可满意了?”我忽然失笑,最后笑得前俯后仰的,连话都说不连贯了:“舅父,一······哈哈······一开始不是你······是你做出来的这等好事?!”他听我这么说,双目之中陡然shè出骇人的光芒,但是我却夷然不惧地盯着他,甩开了小石头过来拉我的手。

驷钧“嘿嘿”笑道:“不错,是我鬼迷心窍,想要为襄儿扫平障碍,这才处心积虑地污蔑你,想要毁了你的名声,让你做不成齐王。但是襄儿可有一丝对不起你的地方?你自小就浪荡轻浮,哪一次所犯的过错不是襄儿替你善后?你!还有兴居那个臭小子,你们竟然一点儿都不体谅他,兴居视他为仇雠,你又如此阳奉yīn违,他当你们是亲兄弟,你们又当他是什么人?!”我听了舅父的质问,恍然失神,忽然想起了王兄鬓边的白发,他今年才不过二十二岁,怎么会有白发生出?他rì常思虑何事?他与王嫂的感情如何?······我竟然不知他一丝一毫的私事,所记得的唯一一件事情就是他是我的王兄。

“对!”我忽然明白过来,原来我只记得他是我的兄长,所以才如此心安理得地受他保护、受他宠溺,王兄视我如小孩子一般,只因为他心中牢记“长兄如父”的教训,我们三人父母俱逝,是他一人看管我和兴居,怕我二人就这般走上歧途,可是我竟然还怀疑他的险恶用心!

想到此处,我心中一痛,向驷钧说道:“舅父,你说的对,章儿往rì确是任xìng了!”说着大踏步走到一个侍卫旁,跳上了马,一扯缰绳,向众人说道:“诸位稍侯,我去追王兄回来!”那烈马长嘶一声,我已经风驰电掣地奔了出去,小石头刚叫了一声“公子等等我”,我已经策马跑了过去,他急的直跺脚,想了想,也艰难地爬上马背,随着我奔了过去。

驷钧看着我远去的背影,默然无语,但是一瞬之间,他忽然想到了刘章也是他的甥儿,他去长安不也是同样的生死未卜?这么一想,他也不禁惘然,抬眼看去,只见天高云淡,流风依然,他忽然一声长叹,背过身子,转身离去,一时背影之中满是萧索和凄凉。

我快马加鞭地追了过去,心中却是思cháo起伏,想起我假死三rì之中,是王兄在照顾我,我做噩梦那晚,王兄一夜未眠,守在床边一整夜,我说“你我兄弟,但说无妨”的时候,王兄眼中一刹那的失神,想起他说恨父王时我的心痛,想起他将齐王印交到我手上时对我的勉励,想起就在方才,他还对我不拘小节的大笑失掉人心而不满···王兄经整个齐国都交到我一个十三岁的少年手上,对我可谓是期望甚大,信任有加,但是我却一直怀疑他的险恶用心。想到这里,我更加心痛。

快马加鞭自然是比车队的速度要快上很多,不多时我就看到了官道上车队的影子。殿后的侍卫听到马蹄声,本来是想戒备的,但为首的将领看到是我,摆手示意不用阻拦,侍卫便让了开去。我快马跑过程弋坐着的车驾,直奔到前面,来到王兄的车驾旁,叫道:“停车!停车!”驾车的马夫本来还要挥鞭赶车,但是王兄问了一句,他便勒住了缰绳。

我跳下马来,王兄也从车里探出了半个身子,一众随行的宦官侍卫也都望向这边,连走在车队中间的程弋也下车想看看究竟,我心cháo澎湃,也顾不上他人的眼光,向着王兄的车驾跪了下来,大声说道:“臣弟刘章愿替王兄去长安朝觐天子,请王兄恩准!”众人听我这么说,都是轻轻哦了一声,随即却是一片沉寂。

王兄在车驾里面听着,却是霍然sè变,喝道:“二弟,你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还要再说,王兄却是跳下马车,一把将我扯了起来,我笑道:“王兄,我没糊涂,我也想去长安开开眼界呢!”

王兄“哼”了一声,对着刚刚才跳下马的小石头说道:“送二公子回齐王宫。”小石头一愕,看着我不知所措。王兄却是不再看我,向着先行官说道:“出发!”我心中有些纳闷,眼看王兄就要上车,不由叫道:“王兄,臣弟是认真的!”王兄本来是要上车,听我这么说,便停了下来,看着我说道:“我便是怕你是真心想要去长安。”我啊了一声,不明所以。

王兄叹了口气,说道:“若是我去长安,尚有安全归还的可能,而你去,那是必死无疑的!你怎么同那些大臣一般见识?”我听了这话,更是摸不着头脑,问道:“我去长安必死无疑?!为什么?”王兄看着我呆傻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沉声说道:“你是不是听了那帮臣子的劝?他们知道什么!我虽说是治理齐国小有成绩,但是以你的才智,未必不能超越为兄。如今兴居年幼,自然是不能去,而他们只想着让为兄做这个齐王,让你这个轻浮子弟去长安做质子,如此两相便宜,但是这样只能是将你推到风口浪尖之上。”

我虽然知道此行长安会有风险,但是听王兄说的这么严重,我倒是没有想到过。我忽然冒出了一个想法,皱眉问道:“王兄,难道是我得罪了长安里卖弄的什么人么?或者,就是高后?”王兄冷笑说道:“算你还有一分的自知之明,你岂止是得罪过她,是犯了她的大忌!”我啊了一声,心道:“完了!我得罪过高后?!这下可真的死定了,高后可是有心机有手段更是杀伐决断过于男儿的冷血人物啊!这个强势的女人,连高帝刘邦都有些畏她三分,高帝驾崩,那些四境之内的虎狼之师没敢动弹,可都是高后坐在未央宫里镇的功劳。如今她手握朝中大权,我竟然得罪过她,那我这条小命······”我摇了摇头,不敢再继续想下去了,但是随即我想到了一个问题:“王兄,我今年也不过才十三岁而已,没道理会得罪高后啊!是不是高后冤枉我了?”

王兄看了我一会儿,直看得我浑身都不自在,他抬步走到路旁一片乱石堆,寻了一块大石头坐了下来。我知道他有话要对我说,便也找了一块石头坐在他对面。王兄又看了我一眼,随即笑道:“我看自从你假死之后,似乎是把之前干过的丰功伟绩都忘掉了。”我面sè一红,说道:“王兄,你莫要取笑我了,我年纪尚小,能有什么丰功伟绩?”王兄转头看着远方,眼中透出回忆的神sè,慢慢开口说道:“惠帝二年,那年你八岁,父王去长安朝觐,祝贺惠帝继承皇位。皇上为父王办了一个家宴。因为是家宴,所以当时筵席上只有太后、惠帝、鲁元公主,还有父王。父王是当今皇上的兄长,皇上认为这是家宴,就向父王行礼,而且要父王上座。他们兄弟不在意,但是却惹恼了太后。太后认为天下没有天子向臣子行礼的,父王这是犯了对上不敬之罪,于是要鸩杀父王。”我啊了一声,道:“这······高后未免也太小题大做了吧!”

王兄正sè道:“你认为是小题大做,可是太后却不这么以为。当时惠帝刚刚继位,如此向父王俯首,若是传出去,天下人会怎么看?更何况皇上是高皇帝的嫡子,而父王是高皇帝的长子,嫡长子之争更是太后后的一个心病,就这样,太后一时起了杀心。”王兄说了,见我在细心听着,就续道:“其时,太后命人捧了两杯鸩酒,要父王为她祝寿。父王毫不知情,正要祝寿饮酒,惠帝突然站起身子,拿了另外一杯这就,说自己也要为太后祝寿。高后见若是这样,怕是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要被鸩杀,很是恐惧,连忙为惠帝换了另一杯酒。父王猛然醒悟过来,再也不敢碰酒了,假装自己喝醉,这才逃过了一劫。”

我听王兄说的,只觉情势危急,心中不由怦怦直跳,心道:“孝惠皇帝可真是一个老好人,他定然是知道自己母亲因为何事而发怒,又会怎样惩治父王,这才百般维护。看来是那件赵王如意的事情对他刺激太大了,唉,真不知道高后心肠如此之硬,竟然生出了这么一个软心肠的儿子。”我心里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口中却问道:“之后呢?”王兄说道:“当夜父王回到在长安的府邸,想到宴席上的事情,很是忧心,担心自己怕是回不去临淄了。后来内史勋献计说,‘太后只有一子一女,如今惠帝富有天下,那是什么都不缺的,但是鲁元公主却是只有数城的封邑,大王是惠帝兄长,领齐境七十二城,封地之广,冠于诸侯。高后必定是想着此事,所以才趁机发难。王上不如割些城池给鲁元公主作为她的汤沐邑,太后必然欣喜,如此,王上或能安然回转。’父王依计而行,割了城阳郡给鲁元公主,高后大喜,亲幸齐王府邸,饮酒为乐。高后和父王也尽释前嫌,安然回转临淄。”我点了点头,说道:“原来如此!······只是,这也不关我什么事情啊!”

王兄笑道:“本来是不关你的事情,那时候你才八岁而已,能翻出多大的浪啊?”我听王兄嘲笑我,倒是没有觉得怎么样,但是我听到城阳两个字的时候,忽然觉得有些熟悉。王兄看到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便不再吊我胃口,说道:“父王归国之后,整天想着高后权势太重,或许会威胁朝政,危及刘氏,自己却只能忍气吞声,所以很是烦恼,最后茶饭不思,形容消瘦。我也不知当年你是怎么想的,那天你像是撒娇一样对父王说,‘父王,你别伤心,等章儿长大了,一定把城阳郡夺回来!’父王听了很是高兴,但是也嘱咐你不要对外人讲。哪知道隔墙有耳,你的话被高后的人听到了,所以你说的话原原本本地传到了高后的耳朵。唉,你虽说是年纪小小,但已经是让高后惦记的大人物了。”我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还有这么一桩事情。刘章小时候倒还算聪慧,不像后来这么草包。我听了王兄的话,苦笑道:“什么惦记啊,怕是她已经记恨我了。”

王兄正sè说道:“你能明白这件事情的严重就好。我去长安,应该没什么大的问题,但是你若是去了,高后想起这件事,恐怕一点儿转圜的余地都没有了。”我听了,沉默不语。王兄笑道:“我知道你是想为我做点儿什么,咱们自家兄弟,不分彼此的。换我来为你做,也是一样。”说罢,他站起身子,说道:“你的心意,我都知道了,你也不用再说了。回去好好做齐王。”我见他要走,连忙赶上他,说道:“王兄,还是我去吧。我已经长大了,总该为王兄,为齐国的百姓做些事情的。”王兄愕然停下脚步。

我笑道:“王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我是不被名利束缚的xìng子,你要我做齐王,那可真是难为我了。相反王兄你却是xìng子沉稳,而且爱民如子,这份踏实我是佩服的。王兄,你是做齐王的最佳人选,这次去长安,就当是臣弟为王兄你立下的第一份功劳吧!”说到此处,我不禁有些逸兴遄飞,慨然说道:“长安虽说是龙潭虎穴,危机重重,但是臣弟还想闯上一闯!”王兄听我这么说,怒道:“你还当此行是过家家么?长安对你来说危险重重,你难道还要去?!”我笑道:“王兄毋须多言了,臣弟虽然平rì里笑傲风月,不顾世俗,可是这大义还是知道一些的。齐国百姓还有赖王兄劳心劳力,齐王印我封在寝宫里,臣弟这便告辞了!”王兄见我就要上车,连忙拉住我。

我回身对他一笑,扯开了袖子,王兄心中难受,叫道:“二弟!······”我朗然笑道:“王兄,你我兄弟,何须多言!”王兄一听,眼眶不禁湿了,我也觉得鼻子里一阵发酸,忙转身跳上了车驾。王兄见我执意如此,想了一下,掀开车窗,说道:“二弟,你去了长安之后,若是高后单独召见你,你千万不可以去。若是实在推脱不开,那就尽快派人通知皇上,皇上是我们二叔,想来会念及同是刘氏宗亲,对你多加照看的。”我点头说道:“王兄放心,这些臣弟理会得。”

王兄想了想,忽然靠近车窗,小声说道:“后面车里的那个女子,你一路之上好生看护,送到长安即可,路上千万不要出了什么乱子。”我哦了一声,这才想起后面还有一个大美人相陪呢,这下可真的是艳福不浅了。心中这么一想,面上便露出一丝得意的笑。王兄似乎是知道我在想着些什么,斥责道:“你都不知道还有没有命回来,这时候竟然还想着这些无聊的事情,真是······”我笑道:“所谓‘今朝有酒今朝醉,明rì愁来明rì愁’,这有什么?”王兄见我这样笑谑,他却心乱如麻,他神sè疑惑地看着我,已经搞不清楚我这个弟弟是什么样的人了,也不知道我是真正的英雄本sè,处变不惊,还是根本就是没心没肺,大傻瓜一个。

我还想再说什么,忽听一个女子声音说道:“王上······”王兄一愣,我从车窗一看,只见那个大美人程弋却是走到主车旁,王兄微微欠身,问道:“不知姑娘有何事找本王?”程弋微微垂首说道:“王上,如今都已经耽搁了半个时辰,为何还不启程?”王兄淡然说道:“姑娘不用担心,车队马上就启程的,不过······”程弋看着王兄,神sè迷惑,王兄微微笑道:“不过本王因为有事,此行不能去了,二弟会代我去长安面见皇上。不过姑娘也不用担心,我已经向二弟说了,一路之上他会照顾你的。”程弋身子一晃,扶住了马车,失声说道:“你不去长安了?!”王兄点了点头,程弋猛然摇头说道:“你不去长安,那我······我也······”

我见程弋神sè无助,不禁心疼,但是却奇怪两个人说的话。王兄见程弋有些失神,眉头微皱,沉声说道:“姑娘,明姬不是说要你前去长安红袖坊么?长安繁盛,远胜临淄,姑娘你有更多的机会可以结识朝中的达官显贵,何必穷守一乡之地?”程弋胸口一阵起伏,我却是被这番话给噎了一下:“什么!难道大哥跟这位程姑娘有私情?晕死啊,我怎么不知道有这么回事儿?!王兄,可真有你的啊,你整rì里不出王宫,竟然还有这等花花事儿!”

王兄似乎是看出我的心思,向我笑了一下,转身却是向小石头耳语了几句。我也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只是看到小石头一直不停地点头。我没兴趣看他们,转眼看着程弋。这女子倚在车驾上偷偷垂泪,真的是楚楚可怜,难道她果真是被王兄这个负心汉所抛弃?那她确实有够可怜的,和我关在牢狱里的挑夫有的一比了。想到这里,我看到王兄刚好转身要走,便探出身子叫道:“王兄,我关在牢狱里的那个挑夫,你找个时间把他放了吧!”王兄似乎很是生气,连声音也变得冷淡,只听他说道:“我不放,你若是想放,就自己回来放。”我喉咙里一堵,他背转身子,沉声说道:“你若是一rì不回来,我便关他一rì,你若是一世不回来,我便关他一辈子!”

我心中想笑,但是眼泪却不争气地落了下来,叫道:“王兄,你太不讲道理了!”王兄肩头微耸,针锋相对地说道:“你都可以整rì里胡闹,难道就不许我胡闹一回?你别忘了,我可是你的兄长。”我听到他说“兄长”,忽然想到了兴居,便道:“王兄,三弟就托你照顾了。”王兄背着身子,只是点头。我想了想,说道:“还有一件事,兴居身边的近侍,大是可疑,三弟对王兄你如此冷淡,多半就是这个近侍挑唆的。你去jǐng告他一次,若是他肯会悔改,那自然皆大欢喜,若是他执迷不悟,王兄你干脆杀了他算了。”王兄依旧是没有回头,却是低声说道:“贸然杀他,三弟那里怎么交代?”我回答道:“三弟现在还小,此时处理,若是方法得当,此事很容易就能解决。若是等到三弟大了,说不定他的抵触更大。”王兄转过身子,说道:“我知道了,你放心,我会相机行事的。”

我想了一下,觉得自己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就在车里向王兄一抱拳,说道:“王兄,臣弟去了。”刘襄神sè复杂,良久才说:“你自己保重!”我点了点头,但看车旁已经看不到程弋,想来应该已经回到了自己的车上,于是向小石头说道:“小石头,咱们要去长安走一遭了。启程!”小石头看我意气风发的样子,吐出一口气,随即耸了耸肩。我见这小子学得倒是挺快的,也不禁微笑。刘襄见小石头也跳上了车驾,便对先行官示意一下,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那名将军模样的人一直肃立,直到王兄说完,这才点了点头。王兄上前嘱咐他几句,随即走开,看了我一眼,长声说道:“启程!”那先行官一勒缰绳,车队缓缓而动。王兄和自己的近侍站在原地,看着车队慢慢离去,神sè怔忡,默然不语。

我坐在车里,心cháo渐渐平息下来,想着长安城里的波诡云谲,我隔着车帘问道:“小石头,你怕不怕?”小石头坐在外面的马夫旁边,闻言笑道:“奴婢自然是怕的,但是跟在公子身边,也就不怎么怕了。”我听了,只觉心中一阵暖流,口中却打趣说道:“你是想反正要死,有公子陪着,也算不错是吧?”小石头笑了一声,没有答话。我低声说道:“此去长安,怕是会有不少风波。你要牢记,长安并非是临淄里的齐王宫,我刘章在长安也不过是个小角sè而已,不算什么,也说不上什么话。所以一切都要小心行事,千万不可造次。”小石头道:“谢公子提点,小石头理会得。”

我想了想,又说道:“此外,我平时遇事总是思虑不周,若是你在旁看到我有什么错误,不要因为我的身份而不说。我不会介意,只会感激。”小石头沉默一会儿,才道:“公子言重了,小石头是你的近侍,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个道理,奴婢是知道的。”我听他这么说,一愣之下,不由笑了起来。看来我这位随侍小太监倒是个看事情很明白的人,那就不用我说得那么透彻了。

我在马车颠簸中慢慢闭上了眼睛。长安,我终究是要去的。这番来到大汉朝,若是不看看这名都的风采,岂不是枉来一遭?反正早晚是要去的,我只是不知道在这个时候去是否恰当。惠帝七年啊!这一年长安未央宫里又会发生什么惊心动魄的事情呢?高后早已经恨我入骨,我又该如何在这场风波中保全自己呢?虽说在未央宫里惠帝是个大靠山,可是他会在八月驾崩,我,又将何去何从?

想到这里,我又是一阵头大,虽然前世的我jīng于历史,但是史书说不定已经被后人篡改过,我该相信什么呢?而且史书上记载的都是大事,但rì子却是一天一天地过的,谁又会知道哪一天又会出什么乱子?虽说史书里刘章的一生早就被注定了,但是历史既然允许了我这个不速之客来到大汉朝,那么是不是所有的不确定因素全都动了起来呢?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啊!是英雄还是罪人,往往也就在一念之间,我这个有用之身,千万不可以过早地就埋葬在那个风云激荡的未央宫呢!

我摩挲着腰间佩戴的青玲古玉,心中又是一阵疑惑。古玉泛出一丝微冷的青光。我借由它回到汉朝,这里面又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原因,它会是什么?对我又有什么用?我的脑中却一点儿头绪也没有,不由有些恼怒,但是想了一会儿,我心中慨然说道:“刘章,你枉为男儿之身,却这般畏首畏尾,难道你自认为比之长安城里的那个妇人还不如么?!哼!他们有yīn谋诡计,难道你刘章便没有手段?”这么一想,我的心奇怪地平静了下来。

车声辚辚,一路向西而去。我掀开车窗,只见远方天际,乌沉沉的铅云垂在天际,似是要铺天盖地地压过来一样。小石头低声说道:“公子,要下雨了。”我笑了一下,古人最重视天象,认为做每件事情都会有天象预jǐng,我这番一出门就遇到这么恶劣的天气,看来此番真的是不宜出行啊。长安,你那里也是如此么?那我刘章倒是要好好见识一下了!

我这般想着,却是不禁握紧了腰间的长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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