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台站在飞檐下,浑身略僵,也深吸了一口气,很大方地展开了怀抱。于曼丽把腰间的绳扣顺到身后,双足轻轻一踩岩石,双手送上,投到明台的怀里。
耳鬓厮磨。一股女人香袭上明台心头。

“我真的是很爱你。”于曼丽道,“我无法控制,也许,只有等我闭了这双眼……”“你别乌鸦嘴。”明台断喝住。

“我心里慌得厉害,最近老是做噩梦。”

于曼丽越是这样说,明台心里不祥的预感越重。可是,此时此刻,他不能表现出丝毫的忧虑,只能稳如磐石般露出坚毅的目光,借此安定军心。

“别怕!”明台抱着于曼丽,轻声细语道,“曼丽,别怕!”“我不怕死,我怕死了就看不见你了。”“我们是生死搭档。”明台不再往下说了。他紧紧抱了抱于曼丽,仿似是在暗示她,自己和她始终是生死线上的战友。一束灯光在海崖下投射过来,三明一暗,是B区行动组发出的安全信号。“信号灯亮了。”明台叮嘱道,“此份文件关系到第二战区数百万将士的生死,威力极大,文件的护送过程中,若有不慎陷落敌手,必须及时销毁,做到人在情报在,人不在情报毁。总之一句话,生死事小,情报重大。”“明白,我要走了。”于曼丽收敛起愁心,干净利落地检查了自己的装备,手枪、绳索,然后对明台微微一笑。明台回以微笑,在她的脸上看到了坚韧和力量。

“路上注意安全,一路顺风。”明台说。“是,组长。”于曼丽手指并拢,潇洒地敬了一个军礼,身轻如燕地从檐下飞去。忽然,一束探照灯的灯光准确地射在于曼丽身上,于曼丽大惊失色,大叫一声:“是陷阱!快跑!”明台心弦扯紧,倏地猛拉绳子。汪曼春一身皮衣,军靴,站在高高的岩石上,足下江涛拍岸,身边鹰犬环列。她双手托枪,瞄准,一枪打穿于曼丽系在腰间的绳索,绳子一下松垮下来,于曼丽在空中失去重心,紧接着又是一枪,绳子登时断了。

明台大叫一声:“曼丽!”于曼丽仰着头,来不及跟明台说最后一句话,便跌落下去。她张着嘴,睁着一双凄厉的眼睛,像风一样扑向碎石沙滩,头骨破裂,血喷如骤雨,海滩上一大摊污血淋漓。明台俯视着睡在血污中的于曼丽,嘶声叫着她的名字。

“守住尸体。”汪曼春的脚踩上于曼丽的头,下达新的命令,“包围古城墙,活捉‘毒蝎’。”霎时,手电筒一片狂闪,军犬狂吠,特务们纷纷奔袭而上。明台在黑暗中,拼尽全力射击、狂奔,在一片枪火中,飞跃古城墙,成功脱逃。

阿诚神情凝重地走进明楼办公室,看到他的表情明楼心中顿时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慌乱。阿诚附耳说道:“‘毒蜂’不守规矩,郭骑云、于曼丽殉国了。”明楼脸色陡变,顿时双眼一黑,耳边不断响起王天风的话:“你不是骂我是疯子吗?我这次疯给你好好看看……”“混蛋!”明楼恍然明白,青筋暴现,“他不守信用!”话一出口,一时间没有站稳,阿诚即刻上前扶住他。“千万别以为你赢了。”脑海中,王天风对明台说这句话时的样子,久久不散。“怎么办?‘疯子’下手狠毒,完全偏离轨道,接下来,接下来会怎么样?”此时的明楼缺失了往日的冷静,不停地问着。“大哥!您,要不要去一趟76号?”明楼看看阿诚,稳住身形,慢慢坐下来。“大哥?”明楼有气无力道:“现在只能等了。”阿诚急道:“等?”明楼渐渐冷静下来,渐渐冷却:“等一个结果。”“大哥……”“无论我做什么,都无法补救两条性命。我所想到的一切补救措施,都被‘毒蜂’一枪打碎了。他们粉身碎骨,我却只能近距离袖手旁观。”“郭骑云真的是王天风的侄儿吗?”“是。”明楼低下头,“不仅是他远房侄儿,也是我们的同志。”阿诚震惊。“他是南方局派遣到军统的一颗钉子,一颗烂在了朽木里的钉子。”“我们下一步?”“没有下一步了,就算有最后一步,怎么走也不取决于我们了。‘毒蜂’赶尽杀绝,他把所有的路都给堵死了!我们只能推波助澜了。明台一旦暴露,我和你就会被特高课聆讯,摆脱嫌疑的办法就是立即帮助汪曼春理清所有的线索。你马上去一趟76号,告诉汪曼春……”“明台的‘伯爵’表不见了。”阿诚接口道。

明楼点点头:“带合同去。”“明白。”

“告诉朱徽茵,叫房东出面,指认明台。”“大姐那里?”“你再回家一趟,拿些我的换洗衣服,告诉大姐……”说着,明楼停顿下来,不知如何措辞,僵在了那里。

见状,阿诚补充道:“告诉大姐,明台的面粉厂机器出现了故障,忙着找技师修理机器,最近都不回来住了。大哥这边要去南京出差,所以拿几件换洗衣服。”明楼点点头,认可。阿诚低声说道:“那我去了。”“记着,点到为止,不留痕迹。”明楼最后又嘱咐道。

阿诚离开房间,明楼疲惫地按压着额头。这一刻,心力交瘁。

“我们在于曼丽的身上找到了一个微缩胶卷,胶卷洗出来后,是一份第二战区最新部署计划表。这份情报与郭骑云身上的那份情报同属重庆第一作战室发出的同地区不同部署的兵力计划表,一虚一实,一真一假,真假难辨,虚实难分。”特务向汪曼春汇报着。

办公桌上的电话响起,汪曼春接起电话,话筒里传来朱徽茵的声音:“汪处长,二号线,紧急。”“接进来。”电话接通,很快从电话里传来一个男人嘶哑的声音:“恭喜汪处长,旗开得胜。”“我该谢谢你,情报得力。可惜,蝎子跑了。”“蝎子跑不了,他还会自己跑回来。因为,那份绝密情报还在于曼丽身上。”王天风面色平静。

“你认为他会蠢得到76号来偷尸体?”汪曼春发出一声尖厉的讥笑。

汪曼春是一个看不起“叛徒”,看不起“反水”的人,她对梁仲春这种中统“转变”人员,都尚且心存腹诽,更何况王天风这个表里不一,想通过出卖战友来投靠自己的人,更是让她嗤之以鼻。

“汪处长,我可是给您提供了重庆第一作战室绝密情报的有功之臣。”“可是,我怎么知道这份情报是真是假呢?”汪曼春靠着桌子,点燃一支烟,“郭骑云身上有一份绝密,于曼丽身上同样是一份绝密,文件内容却恰恰相反,你教我信谁?信你吗?你连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兵都要出卖。”“您只要把郭骑云和于曼丽的尸体分不同地点弃尸,然后登报言明对抗日分子严惩不贷,曝尸荒野,不准家属收尸烧埋云云。一来,可以起到震慑作用;二来,可以分辨文件的真假。‘毒蝎’的任务就是传送这份绝密情报,他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取回情报。他只有一次机会拿回文件,所以他去找谁的尸体,谁的身上就是真情报。”“蝎子疯了吗?他会蠢到相信76号连尸体都不检查吗?于曼丽的尸体早就破碎不堪了。拿回情报,无稽之谈。”“蝎子没疯,我会把他逼疯。这个不劳你汪处长操心。”“明摆着是杀场,他会自投罗网?”“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这才是‘毒蝎’的风格。何况,他别无选择。”“你告诉我,‘毒蝎’到底是谁?”汪曼春猛地吼叫一声。“你会见到的,很快。只要你照我说的做。”不容汪曼春再说话,王天风便挂断了电话。听着话筒里传来的“嘟嘟”声,汪曼春气急败坏,暗骂着。报童穿梭在繁华大街上,一张张的报纸在街头闹市的报童手上分发到各色行人手中。明台一身黑色的皮衣,抽着一支雪茄,手上拿着一份报纸。

《南京新报》上刊登的是76号女英雄汪曼春击毙反政府悍匪两名的新闻报道。报道内容极其详尽,随文并配有两具尸体的照片及汪曼春英姿飒爽的戎装照。

看着照片上战友的尸体,明台眼眶潮热,寒风尖厉无情地吹过面颊,像刀片子一样刮着明台的眉目。他拉了拉衣领,遮住自己憔悴的面颊,沿着街道继续前行。脑海里走马灯似的闪现着郭骑云和于曼丽的脸庞,音容笑貌,那些三人在一起的时光仿佛悠然于昨日,而只一晚他们竟阴阳相隔了。

明台哭了,宛如心肝被人挖去般的疼痛,明台哭得难以自制。走在大街上,感觉身上冷若冰霜,他把自己紧紧包裹住,痛彻心扉!他的手下被人无情地出卖了,曝尸荒野,到底是谁!如此残忍恶毒?谁是内奸?疑问深深植于脑海。

阿诚走进明楼的房间,从衣柜中拿了几件衣服,然后又从鞋柜里拿出两双鞋,胡乱地塞进了箱子里。走出房间,正好遇见阿香端着碗粥上楼。看到阿诚提着箱子,阿香问道:“阿诚哥,你这就走啊?”阿诚点了点头,看了一眼她手里的白粥,问道:“大姐胃口不好吗?”“最近天气不好,阴冷阴冷的,大小姐的胃疼病又犯了,我给大小姐熬了米粥。”阿香说,“大小姐说,这几天你们都没回家,家里冷清清的。”“大小姐念叨先生和小少爷了?”阿香点头“嗯”了一声:“说,等胃好一点,就去小少爷的面粉厂看看。”阿诚一把拉住阿香:“我跟你说,如果大小姐要去面粉厂,你一定要给我打个电话,明白吗?”阿香被他严肃的神态吓着了,赶紧又点头。阿诚看着阿香手上那碗粥,眼角湿润了,顺手把皮箱放下,伸手把粥接过来:“我去。”阿香“嗯”了一声,把粥交给他。阿诚端着粥上楼,阿香杵在原地,仰头看了一会儿,转身进了厨房。明镜坐在沙发上翻阅着杂志,面前的桌子上放着几张喜帖。阿诚敲门进来,明镜一抬头看到是阿诚,竟有些莫名的欢喜:“阿诚,我心里正敲鼓呢,都两三天了,家里也没个人影,我偏偏又犯了胃疼病,想出门去咋呼咋呼也不成。你们都在忙什么呢?”阿诚先把粥递给明镜,道:“大姐,您先喝点粥,趁热。”明镜接过来,一口一口地喝着。阿诚坐下来,说道:“大哥最近很忙,日军的第一无人区被炸了,日本军部催促着要重建,需要筹措经费。大哥打算去一趟南京,可能要过一个星期才回来。明台的面粉厂机器运转不灵,也准备去一趟杭州,请一位技师过来修理机器。明台跟我说了,等他忙过了这阵,他就回来,准备跟程小姐结婚。”明镜笑起来:“我就知道,我的担心是多余的,没办法,只要家里空荡荡的,我就会莫名其妙地担心。”阿诚温暖地笑笑:“大姐放心,我们都没事。”“大的我管不了,他爱怎样就怎样。我现在真的有些糊涂,也不知道他成天在外忙什么……”阿诚截住明镜的话:“大姐。”明镜知道阿诚什么意思,笑了笑不再说下去,转换了话题:“还是小的贴心,知道什么是家。对了,阿诚,程小姐过门,怎么着也得给她打几副首饰,你说是去亚一金店还是去老凤祥?”阿诚一愣,道:“两家都不错,主要还是看程小姐的喜好。”“提醒得对,改天约她出来喝茶,问问她。”说话间,明镜已经把一碗粥喝完了。“大姐,您好好休养,我这就回政府办公厅了。”说着,阿诚站起身。

“去吧。”明镜又嘱咐道,“阿诚,记得叫明楼少熬夜。”阿诚应声,走出了房间。刚走下楼,阿诚碰到桂姨买菜回来,随口道:“回来了?”桂姨局促地笑着,说道:“阿诚,你们好几天都没回家了,好容易今天回来,吃了晚饭再走吧。”阿诚看了看手表,说:“我还要去趟76号,改天吧,改天回来一起吃。”“你去76号?”“对。有点事。”“阿诚,你没事吧?”“没事。”扔下冰冷的两个字,阿诚头也不回地提着箱子走出了门。

桂姨看着阿诚的背影,感觉要“出事”,这种感觉桂姨已经期待很久,但是,她不能表现出先知先觉,只能静待着结果。

时局动荡,战局更是一触即发。阿诚一走进76号就看到梁仲春和朱徽茵站在走廊里说话。梁仲春一边说着,眼睛还时不时地盯着汪曼春的办公室门口。“今天截获军统站第几封密电了?”梁仲春问。“第七次了,都是同样的内容。”“什么内容?”“催货。”梁仲春的眉毛拧在一堆:“催货?第二战区的防御计划?”“应该是。”朱徽茵看到阿诚走过来,慌忙道,“梁先生,我去监听室了。”梁仲春有些不耐烦,挥挥手:“去吧,去吧。”朱徽茵和阿诚擦肩而过,互不答言。梁仲春侧头看到阿诚,好奇地问道:“你怎么来了?”“到汪处那汇报点情况,一会儿完了事,我到你办公室找你。”说完继续向汪曼春办公室的方向走去。

梁仲春拉住他:“没出什么事吧?”“回头跟你说。”阿诚拍拍梁仲春的肩膀,走向汪曼春的办公室。阿诚站到汪曼春办公室门口,敲了敲门,听到应声推开门走了进去。“汪小姐,您好。”“阿诚,坐。”“我还是站着吧。”汪曼春笑笑,道:“有事吗?”“先生吩咐我到小少爷的房间去找他收藏的手表,我仔细找过了,的确少了一块‘伯爵’表。还有,我在小少爷的房间发现了两份租房合同,我觉得挺奇怪的,我打电话去面粉厂,面粉厂没人接。明先生那我还有一大堆事,所以,我就直接过来了。”“租房合同?明少爷在外面租房子住吗?”“没有啊,我想他是不是帮朋友租的,小少爷成天花天酒地的,我总担心他在外面被人骗。”“合同带来了吗?”“带来了。”阿诚把两份合同都拿出来,递给汪曼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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