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索着手里的“伯爵”手表,汪曼春忽然明白了什么,对身边的特务说道:“你去查一下,上海各大名表行最近几年的‘伯爵’表销售清单。”“几年?三年内?”“十年。”“十年?汪处长,这个工作量太大了。”特务面露难色。汪曼春脸色立刻沉了下来:“我要是你,现在就开始干。”特务立即立正:“是。汪处长。”“你记住了,这种款式普通人家买不起,所以你的工作量并非你想象的那么大,只要抓住重点,一击即中。”“重,重点?”“没错,重点。”特务依旧不得要领,满脸迷惑,最终不停嘀咕着“重点?”汪曼春见他愚蠢的模样,不耐烦道:“上海富贵人家,就是重点。”特务恍然明白,立刻带了一队人马离开小树林,沿着手表的线索展开调查。汪伪政府秘书处,办公室里被翻得凌乱不堪,刘秘书和其他小文秘站在一侧窃窃私语,几名特高课的特务翻找着陈秘书的所有物品和文件。阿诚走进办公室,一脸惊诧,对刘秘书问道:“怎么了?”“你没听说吗?陈秘书是抗日分子,被特高课发现了。”阿诚心里一惊,然后走向高木:“你好,高木君,我能帮到你们吗?”“陈秘书是一个隐藏很深的抗日分子,她跟你们共事那么久,你们都没有什么发现吗?”阿诚看看刘秘书,说道:“还,真没什么发现,陈秘书平常工作挺认真的,对吧,刘秘书?”刘秘书连声应是。“会不会搞错了?陈秘书向来很勤勉……”“我们接到线报说陈秘书有可能是抗日分子,我们去她家进行正常询问的时候,她竟然袭击了日本宪兵。”高木说。
“真没看出来。”阿诚感叹着,身后的刘秘书也跟着点了点头。“你跟陈秘书相处得融洽吗?”高木问道。阿诚回道:“非常融洽。”“她可是抗日分子。”“她平常表现很积极,工作努力,待人也和气,没发现她有什么异常表现。”“最近这段时间,特高课可能会传唤你或者你的同事去问话,希望你们积极配合。”阿诚不乐意道:“特高课例行询问完全可以在秘书处办公室进行。”“你害怕了?”“你知道政府秘书处一共有多少个秘书?他们都在什么岗位,负责什么工作?一个政府大楼里有民政局、外交局、军政局、财政局、实业局、交通局、司法局、文教局、内务处、警备处,这些工作的有效衔接需要多少跑腿秘书?前台秘书?行政秘书?党务秘书?事务秘书?文书秘书?内务秘书?外务秘书?等等等等。一个秘书不上班,不要紧,三个、四个秘书不上班,整个秘书处就可以关门了。出了事故,谁负责?你?特高课?要不要打个电话,请示一下汪主席,或者周佛海先生?”阿诚连珠炮似的说完,房间里变得异常安静。高木盯着阿诚一会儿,铁青着脸喝道:“陈秘书逃跑了!她穷途末路之际,很可能会伤害到你们!”房间里的人包括阿诚在内都畏缩了一下。

“明先生,你们如果发现陈秘书留下的蛛丝马迹,尽可能提前告诉我们,越快抓到她,你们就越安全。”高木趾高气扬地一挥手,“陈秘书的文件统统带走,一张纸片也不要留下。”看着特高课的人通通离开后,阿诚气愤地一抬手,把自己办公桌上的物件一扫而下,稀里哗啦的一片狼藉,秘书处顿时鸦雀无声。高木走出汪伪政府大楼,紧随的一名小特务说道:“您看,这个阿诚,是不是有很大嫌疑?”高木摇摇头:“真正有嫌疑的人,是不会那么高调地表示对特高课的不满,不管怎么样,我们都要找到陈秘书,从她身上挖出一点抗日武装的线索。”小特务“嗨”了一声,跟随着高木上了车。明楼办公室,汪曼春与明楼并肩而坐,对于第一无人区炸毁的事情,明楼说道:“他们刚刚炸毁了第一无人区,我想在短时间内,他们不会有大动作。”“我原来也是这样想的。”汪曼春边说边思索着,“可是,两天前我们在武康路137号发现了‘毒蝎’的踪迹。”“‘毒蝎’?不是‘毒蜂’吗?”“你上次透露给我的消息,经证实,非常可靠,‘毒蜂’的确已经回到上海,就在这一个星期内,他们会有一次秘密行动。”“秘密行动?”明楼追问,“情报来源可靠吗?”汪曼春点点头:“非常可靠,我们全面搜查了被军统站废弃的联络点武康路137号,发现了他们残留的部分行动计划。”明楼略一思忖,说道:“也许是圈套。”“不,不是圈套。”汪曼春坚定道,“他们想利用炸毁第一无人区后,我们内部的混乱,来执行他们的预定方案。”明楼分析着:“他们破坏矿场、破坏铁路、破坏航运,破坏一切交通运输工具,无非就是要切断前线的补给。”“师哥你放心,我们的人已经开始行动了,这一次,我一定会抓住这一群祸害,尽快控制住局面,确保新政府能正常运行,不受伤害。”明楼微笑道:“看来你胸有成竹了,还需要多久,我可以看到成果?”“已经开始了。”汪曼春的眼睛里闪动着自信稳妥的光泽。看着汪曼春自信的样子,明楼放心了,这代表着“毒蜂”已经开始行动了。“还有一件事,我想问问师哥。”汪曼春欲言又止,犹如骨鲠在喉。“你说。”“你家里有没有买过‘伯爵’表?”明楼想想:“按说,应该有。明台喜欢收集世界名表,除了百达翡丽,像伯爵、江诗丹顿、朗格、欧米茄、梅花这些手表,他都有收藏。基本上都是他过生日,或者过年过节,我买来送他的,阿诚也经常替他买一些不是很名贵,但是有点艺术品位的手表。”“‘伯爵’表还在吗?”汪曼春问。明楼没有回答,而是拿起电话把阿诚叫了进来,挂断电话又向汪曼春问道:“你在怀疑什么?”“小秦的死,可能与明台有关。”汪曼春毫不掩饰,也毫不迟疑。明楼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我们还在调查,这并不是最终答案。”很快,阿诚推门走了进来,说道:“汪小姐好,先生,您叫我?”明楼点头问道:“明台有一块‘伯爵’表还在不在?”这没头没脑的一句问话甩过来,阿诚显得有些蒙,问道:“什么表?”“‘伯爵’表。”汪曼春道。

阿诚想了一下,不确定道:“应该有。”“你马上回家去找找。”明楼吩咐道。“小少爷不在家,我怎么找?”明楼突然发作:“不在家,就把他房间给我抄了!人在不在家无所谓,‘伯爵’表一定要在,必须在!”阿诚神情仓皇,说道:“好,我,立即回家找。”转身快步走了出去。见明楼动怒,汪曼春安慰道:“师哥,你别发火,我就是问问。”明楼不相信,又重问了一次:“小秦的死,真的和明台有关系吗?”汪曼春坚定地看着他,两人四目相对:“我实话跟你说,一定有关系!”“那就顺藤摸瓜,不管是谁,就算是我的兄弟,我也要秉公执法,一定要想办法让他们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汪曼春站起来,两腿一碰:“谢谢明长官!卑职一定不辱使命,把上海滩的抗日分子一网打尽!”明楼表面上对汪曼春的认真态度点头认同,心里早已开始为明台担心,只是他不能表现,特别是在这种时刻,在不清楚“毒蜂”的计划之前,他不敢轻举妄动。他要保全,既保全自己,也在可能行动的时间内保全明台。

面粉厂,明台、郭骑云、于曼丽做着任务前的准备,明台边检查枪械边分工道:“‘毒蜂’命令我们分为两组,一组由郭副官负责,把情报送到赫德路,由B区情报组的人接应情报。一组由我负责,从川沙古城出发,由B区行动组护送于曼丽将情报送往第二战区。明白了吗?”郭骑云回道:“明白,一真一假,亦真亦假。”于曼丽接道:“我身上一定是真的,因为我要去第二战区。”“你身上是真的?哪里?”郭骑云调侃地望着于曼丽。于曼丽拿绑腿带抽了郭骑云一下。“你要真能到第二战区,你身上的情报才是真的。”郭骑云这句话说得无意,却让明台反复咀嚼其中含义。“她要去不了第二战区?”明台问。“你半条命就没了。”郭骑云答。

明台突然紧张起来,对郭骑云问道:“你取情报的时候顺利吗?”“顺利,手到擒来。”郭骑云看出明台担心的脸色,追问道,“你怎么问这个?”明台脱口而出:“我遇到点麻烦。”这一句话也让郭骑云紧张起来:“怎么了?”“我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就好像被谁出卖了一样,香港银行的行动活像一个陷阱。”明台脸色越来越难看。郭骑云疑惑问道:“谁会下这种黑手?”于曼丽直接回道:“自己人。”“现在还不能妄加猜测,大家小心防范。”明台道,“说不准,有去无回。”三个人陷入沉默,谁也无心再检查手里的枪械,更无心再开对方的玩笑。过了一会儿,郭骑云拿出一张照片递给明台:“临行礼物。”“什么?”郭骑云又递送了一下照片,说道:“你们的结婚照。”于曼丽要抢,明台一把拽到手里:“回头看。”于曼丽撒娇道:“就看一下。”“执行命令。”明台道。“就当是战前动员。”无奈,明台只好把照片展开,灯光下的一对璧人,笑容如花般灿烂。看着照片,于曼丽说道:“真好。”郭骑云笑笑:“收着吧,就这一张,底片已经销毁了。”明台把照片收起来,自言自语道:“总觉得这行动代号不好。”于曼丽脱口而出:“敲响丧钟。”话音刚落,只听挂在明台办公室的挂钟突然响起,时钟正式敲响,午夜十二点。明台检查好枪械,安装完弹夹,严肃道:“出发。”三人走出办公室,走出面粉厂,向着目标前进。深夜,阿诚端了一杯咖啡走进办公室,放到茶几上,对明楼问道:“我能坐吗?”明楼点点头。

阿诚坐在沙发上。明楼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语气中充满了无奈:“我们会有一段时间不能回家。”阿诚没说话。

明楼继续道:“我们会有一段最黑暗的日子要度过。”阿诚问道:“您撑得住吗?”明楼看着他,道:“你以前总问我,为什么?现在,你不再问为什么了,证明你已经成长,撑得住一片天了。军人是什么?军人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魂魄,军人的脊梁是钢铁铸就的,压不垮!砸不碎!我撑得住!直到最后一口气!”“我也撑得住!希望大姐也能撑住!”突然,一直端在明楼手上的咖啡杯掉在了地上,碎了一地。这个时刻,摔碎杯子预示着不会是一个好兆头。两个人看着地面上零碎的咖啡杯和洒了一地的咖啡渍,都默然无语。

阿诚清扫完地上的残杯碎片,明楼盯着墙上的挂钟,时间已过十二点,“好安静。”明楼叹道。

“大哥,休息吧。”阿诚劝道。“怎么样才能够看到墙后面到底藏着什么?唯一的办法就是穿过这面墙。”明楼莫名其妙的一句话,让办公室的气氛变得凝重起来。明楼不言,阿诚不语,两个人就这样安静地待着,望着挂钟上的时间一分一秒,一针一针地走着。

这个夜晚,又将是无眠之夜。

郭骑云穿过僻静的小弄堂,一个黑影从对面的电车厂沿着电轨车走了过来。看清来人,郭骑云立刻歉疚地说道:“对不起,长官,我迟到了。前面戒严了。”“东西呢?”黑影问。郭骑云把藏在身上的胶卷递了上去。“好,做得好。”话音刚落,随即就是一声枪响。郭骑云前胸中弹,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吃惊地看着自己的血从胸口溢出,瞪视着面前的黑影,倒在了地上。

瞬间,电车厂的照明大灯被打亮,照亮整个电车厂。只见,王天风拿着枪站在郭骑云的尸体旁,一动不动。

汪曼春一身皮衣打扮,戴着皮质手套,足蹬一双高筒军靴,腰间别着枪,斜倚着一辆电车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幅“出卖与被出卖”的画面,说道:“你没必要杀了他。”“我没办法面对他!”王天风道。

地面上,血泊中的郭骑云眼睛一直睁着,似是要把王天风和汪曼春的勾当看到眼底,牢牢记住。

川沙古城墙外,一股暴烈的江风席卷着泥沙刮过江崖峭壁,旋风般穿梭在古城墙上。川沙是长江黄金水道的门户,上海的东南屏障,只要越过这道古城墙,飞跃封锁线,过了江防,就是直达第二战区与新四军防区的通途大道。

明台和于曼丽穿着夜行衣掠过“魁星阁”攀上城墙的飞檐,江风瑟瑟,明台感到阵阵寒意透骨,于曼丽情不自禁地打着寒战,整个城墙上下一片漆黑。明台回头看了一眼于曼丽,问道:“你怎么样?”“我准备好了。”于曼丽紧了紧拴在腰上的绳索。“B区行动组会替我们清除障碍,一会儿信号灯出现,你就可以走了。”明台边帮于曼丽拴着绳索边说。

“好。”于曼丽捋了捋头发,低着头说,“我还没有恭喜你订婚。”继而扬起头,笑道,“恭喜你。”明台一愣,表情与其说是担忧,倒不如说是心怀愧意。“你不用为我担心。”于曼丽轻声说,“你也没有对不起我什么,只是我自己贪心。”说完,于曼丽迎着风又苦笑道,“原本就不是我的,我有什么资格让你忐忑呢?其实,我还是应该高兴,因为你的忐忑不安。”明台内心感动,偏偏不知道如何应答,只是笑笑。那笑容亲切,像一池春水暖洋洋地化开来,有如亡羊补牢。却不知,淡淡的春水令黑暗也淡出了视线,只留下美好。于曼丽突然呼吸局促,深情地望着明台的眼睛,说:“抱抱我。”明台一时没反应,怔住。“抱抱我。”于曼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一路上艰险莫测,还不知道……”言下之意,不知还能相见否?战时的危况是瞬息万变的,这一秒还在一条战壕里厮杀,下一秒就成了鸿沟里的无名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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