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章是引子,武侠味浓重,基本可以忽略,次章即切入正题)
泉声咽危石,rìsè冷青松。华山上下,万籁俱静,唯闻咚咚泉水,啾啾鸟鸣。值此初chūn时节,夕阳西下,斜晖脉脉。俄而微风乍起,冷意盎然。

行过岭头,向云烟深处,华山落雁峰如一柄倚天长剑,巍峨而立,雄壮瑰奇。若上天开眼,便会看到一个灰袍长者,并着一名青衫少年郎,由古道蜿蜒而上,径往落雁峰而来。

那灰袍长者身姿轻灵,踏步jīng准,遇险恶之处,手撑脚点,便若灵猿攀壁,往来自如。那青衫男子伊始时尚能与灰袍长者齐肩而行,但行至中途险处,便须他伸手提携,二人方能并头而上峰顶。

将至古道尽头,落雁峰在望,但听那灰袍长者言道:“观澜,你可知我一纸书信,召你到这华山绝顶来,所为何事?”那青衫男子吐尽胸中一口浊气,恭声道:“徒儿不知,还请师父示下。”

灰袍长者笑道:“十年来,你我相聚一场,极为不易,师父没几天好活啦,只想见你最后一面。”声音苍老慷慨,在空旷处回荡,却又略显悲凉。

青衫男子心下黯然,道:“师父神功盖世,震古铄今,定能像达摩一般,堪破天道,长生不死。”

灰袍长者笑道:“两年不见,你倒学会拍马屁了!为师若当真如达摩一般,有堪破天道的本事,只怕早就破碎虚空,羽化而去了。”

青衫男子道:“不然,术业有专攻,闻道分先后,彭祖八百岁后方窥天道,唐代慧昭大师得道时,已是二百九十岁。师父今年不过一百四十九岁,堪破天道只是早晚之事。”

灰袍长者笑骂道:“好小子,你变化真不小,两年前你憨厚老实,见了师父都不敢吭声,两年后却能说会道,让师父哑口。”

青衫男子笑道:“士别三rì,便当刮目相待,何况一别两年?”脚下用力,一老一少行得愈发快了。

一登绝顶,眼前豁然开朗,只觉天近咫尺,星斗可摘。举目环视,但见渭水东流,如丝如缕,平原漠漠,如帛如绵,更有群山起伏,苍苍莽莽,万物尽收眼底。

却说这一长一少,可不是寻常人物,年长的灰袍客,乃是当今武林神话,天下第一高手张三丰;年少的青衫客,乃是张三丰的记名小弟子,姓楚,名观澜。

华山绝顶,天风激荡,吹动衣襟猎猎,这师徒俩皆负手在后,卓然而立。二人望向远方,各有心思。

楚观澜记得,十年前,自己带着前世灵识,重生为人,不巧成了一名小乞丐,后来机缘之下,得蒙张三丰垂青,收为记名弟子,授以武当武功,遂有了今rì威名赫赫的楚少侠。

张三丰也记得,十年前,四徒弟张松溪辞世后,自己便离开武当,远游江湖。这一rì,在陕南遇一小乞丐,言谈之际,老怀大慰,遂收小乞丐为记名弟子,传以上乘武学,并嘱人多加照料。而后十年,曾与他数次相见,但最后一面,却是两年前了。

岁月忽忽,两年转眼便过,张三丰已一百四十九岁,自觉渐窥天道,恐留在世上时rì无多,便一纸书信,将楚观澜召至华山,yù见其最后一面。

楚观澜见张三丰须眉俱白,声音苍老之极,还只道他当真rì薄西山,心中不禁难过,所以一路之上,尽量说些好话。

这师徒俩伫立良久,却听得张三丰道:“观澜,你做了十年记名弟子,今后就正式入我武当门下,如何?你殷师兄虽年逾古稀,但脾xìng甚好,与你应当相处得来。”

是时,武当诸侠仅剩殷离亭尚在人世,位居武当掌门。楚观澜早想拜入武当派,心中虽喜,仍恭声道:“一切皆凭师父安排。”

张三丰点点头,道:“你的纯阳无极功,现下已有几成火候?”楚观澜心知一别两年后,张三丰要考究自己武功进境,说道:“徒儿不才,这纯阳无极功刚练到五成火候。”

张三丰捋须笑道:“好极,我武当派内功伊始时最是难练,然而愈到后来,进境却愈快。你学纯阳无极功,不过数年,能有五成火候,自是极为难得。”

楚观澜道:“师父谬赞了。”张三丰道:“只是为师还须考较你一番,探明虚实,以便再传你武功时,有的放矢。我要先试试你手上功夫,出招罢。”

楚观澜笑道:“徒儿武功低微,还请师父手下留情。”一振衣袖,摆出武当长拳第一势“懒扎衣”,接着左手一扬,右掌抵在掌心,一招“请手式”挥击出去,那是武当拳法中晚辈向长辈讨较武艺的招数。

张三丰见楚观澜下盘扎实,四平八稳之余,更兼气度森严,渊渟岳峙,俨然大家风范,不由心喜,道:“留心了!”右掌一翻一带,使出“燕翅式”,攻向楚观澜腰肋,只用了两成力。

楚观澜双拳齐出,一击张三丰左肘,一击右腕。张三丰中途变招,化右掌为单鞭,拂向楚观澜面部,姿势极为飘逸出尘。这一招看似yīn柔无力,实则绵劲暗藏,有化至柔为至刚之效,威力极大。

武当长拳三十二势乃武当派入门功夫,楚观澜早烂熟于心,当下想都不想,一招“高四平”,轻易避过,顺手一记“井栏”,袭向张三丰后背。

张三丰何等武学修为,身也不转,仿若后背生了眼睛般,使出“倒骑龙”,不但逼得楚观澜收掌自护,更将其撵出三步开外,近身不得。

二人拳风激荡,衣襟猎猎,一套武当长拳很快拆解完毕,楚观澜猱身复上,勾指成爪,以虎爪手相攻。这虎爪手招数不多,却凌厉狠辣,刚猛十足,不求招数jīng妙,但求一气呵成,让敌手难有喘息之机。楚观澜一边进招如电,好似*,惊涛骇浪,一边大声呼喝,声音及远,山谷回鸣,真个是气势如虹。

张三丰神功通玄,若当真动手,楚观澜一招都接不了,但这是考较武艺,自得大大放水。二人袖风鼓荡,周遭劲气四溢,掀起一地的灰土沙石,草木枯叶,洋洋洒洒,纷飞乱舞。

突然之间,只听当的声,一件物事跌落在地,竟是个铁铸的罗汉,乌黑光亮,做工jīng巧。原是师徒俩斗得激烈,张三丰纵跃之际,铁罗汉自怀中跌了出来。

张三丰将铁罗汉拾起,又从怀里掏出一个来,一般模样,乃是一对。楚观澜一怔,心想:“这便是郭襄赠给师父的铁罗汉么?唉,师父将铁罗汉随身而携,自是忘不掉郭襄之故。”

张三丰凝视铁罗汉,微微一声叹息,百多年前,那个身穿淡黄衣衫的明秀少女,似乎又在眼前忽忽闪现。

然而,岁月已流逝了一百三十多年,那黄衫少女的面容,张三丰却再也记不清了。

楚观澜生怕扰乱张三丰思绪,不便稍有言语,山风呼啸吹来,也不动弹半分。却听张三丰道:“观澜,这对铁罗汉是百年前郭襄郭女侠赠送于我,内藏一套少林绝艺,今rì便转送于你罢。”

楚观澜忙道:“郭女侠的东西,徒儿可不敢要。”

张三丰道:“为师近rì渐觉紫府有异,离堪破天道仅剩一步之遥,如隔薄纸。若你师父真能破碎虚空,羽化而去,这铁罗汉可就带不走了。何况将这铁罗汉转赠于你,也算解了我心中一结。”

楚观澜又惊又喜,叫道:“师父当真要羽化成仙了么?”

张三丰笑道:“故老相传,昆仑极西之地,有一长生界,得道之人破碎虚空后,便去那里住下,从此长生不死,有若神仙。只是此说终究虚无飘渺,真假莫测,谁都拿捏不准。”

张三丰将铁罗汉递了过来,又道:“我在堪破天道前,有两件事放心不下,一是没见你最后一面,二是这对铁罗汉得有个着落之处。”

楚观澜只得接过,说道:“徒儿定会好生保管,不负师父所托。”

张三丰道:“如今老道了无牵挂,当可安心而去。待我传你一套太极拳后,你便下山罢,我要独自在华山绝顶悟道,能否破碎虚空,就在今朝。”

楚观澜依依不舍,说道:“师父何不推迟悟道,好与徒儿多聚几rì?”

张三丰捋须一笑,说道:“真是孩子话,天道之机,一闪即逝,岂是说来就来,说去就去的?你师父生平有两大得意功夫,一是纯阳无极功,二就是太极拳。时候不早了,你且看这套太极拳!”

只见张三丰双手缓缓下垂,手背向外,手指微舒,两足分开平行,接着两臂慢慢提起至胸前,左臂半环,掌与面对成yīn掌,右掌翻过成阳掌。

楚观澜知道这是太极拳的起手式,便目不转睛的凝神观看,用心体悟。

张三丰一招一式演了下去,口中叫出招式的名称:揽雀尾、单鞭、提手上势、白鹤亮翅、搂膝勾步、手挥琵琶、进步搬拦锤、如封似闭……”

约莫盏茶功夫,一套太极拳演练完毕。张三丰又细细解释太极拳心法jīng义,楚观澜一时领会不到的,就悉数记在心里,以待rì后参悟。

rì已西沉,暮sè渐至,张三丰讲完太极拳要旨后,长舒了口气,彻底无所挂怀,心底一片澄明,前所未有。他正要吩咐楚观澜下山,忽见东方出现一抹云朵,朝华山绝顶疾速飘来,散着五彩毫光,炫目绝伦。

张三丰半只脚已踏入天道,见识何等广博,见那抹云朵有异,立时醒悟:“这便是破碎虚空的道机,竟来得如此突兀!”大袖一拂,柔力涌出,将楚观澜送至三丈开外,催促道:“观澜快走,道机已至,此地恐有危险,伤及你xìng命。”

楚观澜也见了那抹彩云,心想自己武艺低微,怎能与天道相抗?若被那云朵罩住,只怕要粉身碎骨。当下应了声,撒开脚丫子就跑。刚下至山腰处,那抹彩云便光华大盛,将华山绝顶罩在正中间,且瞧不见张三丰身影。

楚观澜既担心张三丰会遇险况,又对这破碎虚空好奇难耐,于是驻足遥遥观望。不料片刻间,那抹彩云竟忽地放大一倍,五彩毫光shè出,堪堪将楚观澜罩住,仿佛有意而为。

楚观澜大骇,只觉一股极强吸力从云朵上传来,浩浩汤汤,莫可与御。他功力浅薄,离堪破天道之境不啻十万八千里,眼前一黑,顿时失去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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