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终究要去,她想。呆坐窗前,连rì疲累折磨使她又昏昏yù睡,不如算了,解开父亲谜题又如何?眼前状况还是一如既往的无聊、孤独,甚至可说是颓废,一度被激起的对生命真相的追求热情正被疲惫渐渐熄灭。眼前,那两个字又流云行水般在她眼前出现,她皱了皱眉头,自顾自沉沉睡去。梦里又有战火兵燹再度燃起,重临生死旧地。她穿梭在龙鹏的撕咬间,呐喊大叫仓惶而逃,有大如垂天之翼的巨鸟要把她一口吞下,然而也有金甲战龙以死相护,利爪深深插入大鸟皮肉,大鸟在锥心疼痛下放弃她,回头奋猛啄杀金龙。
又是在冷汗淋漓中惊醒,几近窒息,她大口喘气,要靠起伏的胸膛告诉她没有死去。难道恶梦在jǐng告她不得舍弃对真相的追寻,不然为何每当退意萌生便得到这样的惩罚?好!既然上天安排这场緣份,那就由上天给予指示吧!

龙羽歌决定先把自己空掉,从一宗宗无头公案中抽身而回。浩瀚书海,并不是临急抱佛脚即可明白其中要义,龙羽歌把所有书册合上,无论如何她要大吃大喝大睡大玩一场,否则读死在这里也茫无头绪。正要离开,一薄薄纸片儿如孤魂野鬼般不知从何处荒冢飘下,龙羽歌俯身拾起,上面画着一个天球模型,经纬、两极坐标简约分明,在昆仑山脉起,,父亲添加了一条红线逦迤连接起楼兰、敦煌、黑水城,旁边还赫然标注了生,死,惊,开等门。

龙羽歌不及兴奋已经吓得一身冷汗,在父亲书册中那些不知名的符号竟然罗拜在球体中心的迷宫式几何连线中。这是时空之门吗?她重新将书中标注按卦爻,口决,数据,符号一一对号入座,其中繁复迷乱令人头昏眼花,对着白纸黑字她象掉进深渊,只见漫天星宿化为百兽围绕她旋转,她是爱丽斯,以游历者身份在奇幻妙境中惊讶诧笑如同纯洁婴孩;她见到字都变成分布错落有致的黑白围棋,然后有童声吟诵:天一属水,地六成支…她正快速飘向棋盘中心。棋盘越来越近,她看见中间的黑子白子变成一张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孔,当她正想思索相识何时,棋盘便以“万”字快速旋转并向她罩下,那个急速的旋涡搞起一团无比光亮的星尘,席卷了无数的行星或恒星,铺天盖地的,那极光的中心令人怀疑是否宇宙的出口。她正想赞美宇宙的曼荼罗,不料星宿忽而变成韩坤兑震的八卦符号,忽而变成甲乙丙丁子丑寅卯的天干地支,忽而又变成宫商徽角羽,然后象烟花一般,与她同时从天空坠落地上。

龙羽歌再一次从急速坠落的强烈离心力中猛烈惊醒,她似乎明白了什么,但又似乎什么都不明白,这个充满启示意味的梦境究意在指引什么?或者根本就不应该执着于“龙符”本身!她深怕遗忘掉梦境,迅速记录下每一个细节,当她疾笔书写完成,真有如释重负的畅快感。她感到离真相已渐行渐近,于是抱臂窗前,轻合眼,细细感受风送花香的浇拂,久违的平静再次叩门,她听到自己内心被希望拆土的剥剥声,一枞新生的喜悦破土,静静攀越心墙。她欢喜极这种欣欣向荣的生命流涧,于是静心聆听来自内在的本源天籁。她听到沧桑怒拍着岩石,在多翻短兵相接后坚心变得贞婉;她听到爱与恨、真与假、对与错在枝头聒噪,当旧痕尽冉,她以一个篾笑止息干戈。当她自以为心如镜湖,怎么突然又有念头如千军万马冲杀过来,涤荡起云尘烟雾,她终于知道事情继续与否已不是她能决定,她能感觉到有只冥冥之手在大化中安排一场又一场的相逢,最终将以不幸的仳离作为顿悟的那一声棒喝。

她重新思考,既然一切先以卦文作解注,那便先从卦文下手。她打开《奇门》,读道开篇首句:“窃惟黄帝战蚩尤于涿鹿,梦天神授符,而命风后演就奇门,此遁甲所由此也。帝尧命大禹治水,得玄女传文,而因洛龟画叙九畴…..”她继续往下翻,读道刘伯温所作《烟波钓叟歌》,当然,龙羽歌即使读到能背下来,也不会明白其中要义,但不要紧,反正世界上能真正读懂的人也不多,除非刘基张子房再世。但是羽歌感受到了,感受到冥冥中真有一双耳朵在聆听,既然天能梦授神符,自然也能梦符她龙羽歌答案。她再次尝试,对着梦中出现的漫天星宿,光亮星尘许愿,许愿开一线玄妙之门,照亮一些真相。

这晚,龙羽歌听到了楼兰似有若无的一声呼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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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羽歌收回心神,反正自收到严立的信时已经很难分得清什么是虚什么是实了,随境而去吧。只有唐217窟,佛像神韵依旧如如不动,苍海桑田亦泛不起一尘垢染。只有时间在这里斑驳,剥落,化尘。辗不碎的万缕情仇,轮回数劫仍躲匿暗角如隐伏杀手悄然举起夺命匕首。严重坍塌的窟口,保存了暗藏于菩萨塑像下的《心经》、《金光明经》等重要经典,龙钰廷在这里修复了菩萨彩塑、壁画,仿佛是为自己修葺坟墓,在这里,他用自己的人生作最后落款。

羽歌将目光游移于芙蓉绣锦的壁画上:那体态丰腴的菩萨头戴宝冠,身佩珠珞,脚踏祥云端坐莲台,双手结莲花印,仿佛莲光中有稀世之宝生出。她头顶圣光,双目低垂慈悯苍生。在她脸容中泛漾起的笑意,象在茫茫东渡的归途中久别逢故人,又象空山松子落那无可觅处的似曾相识,当虚中有人弹拨了一声琴音,虽隔了千山万水,渡了几番轮回,仍然有等待的回声。

龙羽歌确实听到了回音,莲座前躬身待命的侍女偷偷呓笑:真要过茹毛饮血的野人生活了。

谁?谁在暗处讲话?龙羽歌踱步画前,仿佛一一审问画中人。仰头,窟顶正中雕塑成方圆层层相套的坛城,坛外有龙凤呈祥。咦?怎么有凤来仪不是翩翩善舞?那是火眼巨喙浑身烈焰的大鹏鸟。龙也不是乘云御风,而是仰首咆哮似要突围猛撞。龙鹏相互撕咬喙吃,愤怨冲天。坛城外烽烟蔽目,弥漫迤逦至墙脚。

龙羽歌一阵昏眩,一股恶闷的腥热在胸中滚烫,充耳都是战火燃烧的篷篷闷响和惨烈的竭嘶,窟顶的坛城飞快旋转,越来越快象一个黑sè的旋涡当头罩下。她用力深深呼吸好稳住自己,隐约听到严立说:“穹顶以天龙八部中龙族与广目天的战争作题材,你父亲死前一直指着穹顶,但是我们多方勘测,最终确定除了石头还是石头,难道石头还会向你父亲下降头?”

原来不是梦,全部都是真的!龙羽歌攥紧拳头,她要竭力稳住自己,那由远而近的呼唤突然活生生的来到她面前,毫无征兆,以至于,以至于她要宣布诺贝尔**将由龙氏父女获得!那个不是梦,连父亲都知道不是梦!她激动得连语音都颤抖:“严,严叔叔,我….”但是情况不对,严立怎么成了披铠持斧,危坐战马仰天大笑的狂徒?龙羽歌心里一惊,把要说出口的话又吞回去。

严立问:怎么了?龙羽歌呆了半晌,搖搖头。难道这也不是梦?她把要说的话全吞回肚里,然后弱弱的回答:没什么,只是有点累。严立期待的眼睛掠过一丝失望,但很快又被慈爱所掩盖,他问:“回去吧。”龙羽歌突然问道:“严叔叔,爸爸是怎样死在这里的?”

“突发的心梗塞,他从楼兰回来就亢奋得不眠不休,我们怎么劝都是徒劳。”严立边回忆边娓娓道来,他指着另一面墙上的壁画,“看到吗?就这里,当时他还在研究这里的颜料成份与其他窟中的差异。”严立摘下眼镜,用手帕抹干净镜片。“当我发现自己没能力帮他急救,跑出去把队员叫来的时候,钰廷兄已经回天乏术了。”

“他死前再没有透露过关于‘龙符’的一点点信息吗?”

“没有。”严立仰头长叹。

穹顶坛城,sè彩早已随年岁黯晦,但光与影被编织进层层递进的镂雕,像黎明破晓时分,一个氤氲叆叇的世界眨着暧昧的眼睛在窥听凡尘动静,此刻,那方光影以外有谁帘后窥听?

“难道‘龙符’就是父亲死亡的祸心?”

羽歌疑惑,大千世界,究竟隐藏着多少个“龙符”多少个“楼兰”,其中又掩藏了多少大爱与大恨?

转身,巨大的落rì把天梯垂于洞口,霞光破天迎他们重返人界。人界有很多待解的问题,也有很多无解的困惑,无论你想不想知道,都总会在前路上分集错合。人生,便是为这人与事的一场相逢。

远方,蝴蝶的一丝振翅却牵动了千年的非梦非非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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