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按她们这样的前进速度,早就该穿出迥廊,甚至于出了海州城。已经到了城郊,可是现在……
她们竟然绕回来了!

前面又是那一个方方的小厅!

一对万年青分列左右的太极卦象图门。

只不过剑士的尸体已经搬走了。

留下的只有一阵浓浓的血腥味儿。

狺狺忍不住地吟叫着,它发狂般地在廊头踱着步,眼冒怒火地瞪着那一扇对开的门。但没有再冲上去的胆量。

天已经黑了下来,可是小方厅更加敞亮。

年海棠也知道了,在万年青盆中加进了明珠夏枯草──仅有万年青可以和夏枯草共生共死共荣枯?

妹华华竟向小方厅的正中走去。

年海棠没有拦她,她是“毒神”,她知道如何对付草毒。

妹华华把战鹞的尸身放在方厅的正中。

人径向那对在风中时开时合的对开门走去,她停住了脚步;

蓦而刀光一闪,妹华华出刀!

又听得一阵阵霍霍刀声;

原来是桐油、丝、纸制造的两盆可以乱真的万年青、片片叶落,段段杆断。

叶、杆都飞到战鹞尸身上空,再缓缓落下,密密层层地盖住了他。

现在看得清楚了。两盆的假万年青下面,各种着四株的流着莹光的明珠夏枯草。

她回到年海棠面前时,叫她大吃一惊;

妹华华满面泪雨栏栅!

毒神无泪!

毒神无泪!

毒神是把心淬在毒中而长大的,人世间百毒莫侵,毒冷的心怎么有泪?

神偷是在世人咒骂、毒打中长大的,人世间恶语毒言早已尝尽,心有千痂百茧,怎么有泪?

此刻毒神妹华华泪下涟涟:她没有爱过战鹞,但战鹞却用全付的心来爱她。以他一个三等武士的武功,和一个马夫的机智,居然在魅沟救了她。那是因为他有一颗纯爱的心,他是用一颗男子汉的勇武的心,来营救她。当他血凝心死之时,并不遗憾于,不能埋进欧龙武士之墓,而因为他不能再救她一次了。

直到此刻,妹华华才觉得她应该爱战鹞。他是值得她去爱的真正的男子汉。

然而。晚了。

战鹞永不再回来了。

今后不管再有任何凶险的战斗,她的身边再也不会有一个需要她关心,又能救援她的男子汉了。

现在她要用桐油、丝、纸制成的的两棵万年青殉他埋,火化他。

她拿出了火镰,火石,想打亮火捻子;但颤抖的手。居然连连地打了几下,也打不着;好不容易打着了一下,却又被落下的泪水熄灭。

“丫,丫丫妹子……”

她的心,突而变得那么的脆弱,在一个素昧平生,初次联手的女侠面前,露出了女儿家的柔弱心肠:

“……求你啦,替我点把火,烧了他……”

年海棠从妹华华手中接过火镰,火石,心中黯然一叹:

无花劫本无花,怎奈偏有无根水,浇开了她。然而,就算是昙花一现,也可供人流连往返;

可是她的情爱花,却只开在魂去火化前!

无花劫呀,无花劫,情为何物?

年海棠觉得鼻头一酸,喀嚓一声打着了火捻子,就往那一片丛绿盖着的战鹞一扔──

蓬!

火立即燃着了。

“丫妹子,快退!快退……

她似乎还有许多没有说出来的话,只这么恳求似地叫着:

年海棠见火势越来越旺,也没说什么,连忙招呼了一声狺狺,向阵道后掠去。

妹华华就在阵道口,跪了下去:

“战鹞,战鹞,魂随我来!你又一次地领我冲出魅沟了,我会在一块山青水绿的地方,安你的情魂,英骨,然后把你带在我的心中。战鹞,战鹞,魂随我来……”

本来那两棵桐油,丝纸的人造万年青,并没有多少份量,一蓬火一燎而过,那能焚得化一个人的尸体。

可是此刻,年海棠越看越奇;

火!越烧越大。

似乎左,右两条迥廊阵道之间,以及那扇门后,有着成团成团流萤般的东西,不断地向着那一蓬火中投去……

妹华华还跪在那儿,火马上就要燎着她了。

她髻边。额前的青丝已卷曲、焦燃……

不好!毒神要陪燃殉情吗?

年海棠心念一动,yù要前掠,把她拉回来。

霍!

妹华华已然腾身飘回到她的身边。

她从火中出来。但,此刻她已然又换了一个人。

一脸的铁青,双唇如丹;泪痕早已烤干。

“这火?”海棠问。

妹华华递过两颗青sè的药丸来;

“给狺狺的鼻中也纳入一颗。这火把八卦阵道里,所有的夏枯草毒都调过来,烧尽它!”

她指着从身边?速飘飞而过的似青似兰的萤火火团说:“毒!这就是夏枯草毒。不用多久,迥廊的八卦阵道中的毒气就要燃尽。你和狺狺就不用担心了。”

年海棠心中不觉又是一叹:

江湖人都道毒神无花劫,是个铁心石女,却原来是个多情义古道热肠的女子。

“难为华姐为丫妹想得如此周到,只不过我们已然陷在这八卦阵道之中,不识卦象,就找不到机关,还是难以脱身!”

“啊?!既有入道,怎会没有出道?我们刚才行速太快,定是误过了那一个道口,才绕了回来──”

“不!我们没有绕回来。”

“什么?”

“我刚才细看这个小方厅,不是起先那个方厅。”

“丫妹子见到什么?”

“卦象。起先那一个方厅,太极下面画的卦象是十一卦,损;刚才这个方厅里的卦象却是二十三卦,渐。”

“……果然,果然,”妹华华似乎也悟出了什么,她突然转问:卦阵迷离,连丫大侠也难以识阵辨途,为什么要闯此阵呢?

“我也正想问华姐,为什么要闯此阵?姐倒先问我。我是为了一个人

……”

妹华华:“我也是为了一个人。”

年海棠:“谁?”

妹华华:“你为谁?”

二人同时反问:“难道,你找欧冶子?”

二人同时默然无言,不知所答,那是默认了。

年海棠又是一叹:“咳!我真不明白,你们的欧龙刑堂是怎么回事?家族被别人所灭,那是因为争财夺势;那是不得已的事情。可是为什么到了这样的关头,还要自相残杀呢?”

妹华华不敢自毁自家刑堂的誉,但是年海棠的抱怨不正是她心中的不平不满吗?她无回答,只摇了摇头。

年海棠:“我更加不解的是:既然殴龙家族做出了那残忍的事,华姐还来找他做什么?”

妹华华:“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我们是自已找他的,和家族无关。”

年海棠:“那你就不怕家族刑堂那一天也把你给赶了出来?”

“这……不会吧?”

“华姐,我说了你别怪,我知道的战鹞虽然真心地爱你,但他并不是你心中的郎君,而欧冶子……”

殴冶子是什么?好象已经不需要说出来了。

妹华华苦苦一笑──那是否认。

“丫妹子闯生死,要救出欧冶子,难道也为了女儿家的一颗心?”

“是的!”爽直之致。

“啊!?”无比惊讶。

“但,不是我。”

“谁?”

“我姐,温候紫衣,年惜惜。”

“就是被艺帮推出来的‘白欧冶’子?”

“不!‘白欧冶子’是她自称的,就是为找真欧冶子。艺帮和我姐之间,可以说是相互需要的利用吧!”

“噢──”妹华华的这个字拖得好长,似乎,她晃然明白了许多事,也包括她自已的事。

女儿家常常是这样的,一旦当自己陷入到一种的境地中的时候,她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这样做,或者那样做。

年海棠觉得她这个“噢”字后面,有很多她想知道的东西,但,她已经没有追问的时间了。

阵道的另一头响起了激烈的兵器撞击声。

狺狺率先向前冲去……

寻声而去,没拐几道弯,果然又见一个结构和所见过的方厅

一模一样的方厅,只不过这儿的卦象是十。解。

方厅里有六名剑士,轮番进击一名女子。

一名手持短剑,身缠锡比加金丝纱丽的女子。

她裹得好严,连一张脸也只余下轮廓,全裹在纱丽之中,就连眼睛也护着一层薄薄的金丝纱丽。

她美极了。

她根本不象剑斗,象剑舞,最美丽的剑舞,有最柔美的招架,也有最刚劲的进击;有最诱人的扭腰,也有最xìng感的出腿。

但绝不做作。一切都在自然的血肉搏拼中产生出来的动作。

因为剑士们没有被迷倒;他们必须勉力拼搏,才能险险地逃出她的每一下美丽的死亡剑击。

求生yù早已掩盖了xìng感美的欣赏yù。

六个男子汗下遍体,险象环生。

“哎依,你们终于来啦。”

锡比加金丝纱丽的女人一见到妹华华和年海棠出现在道口

便娇美如歌地一句,招呼了过来。只不过声音被纱丽滤得有些变质了。

“我们三个姐妹进来要杀你们的。”

三个姐妹?

果然,拐弯那一旁,另一道的阵道上,还有一场拼搏:那是两把短剑和一支长剑的撞击声──只要听声,便可以知道,长剑招架得十分艰苦,那一对锡比加,打一个剑士,自然轻松。

“这个八卦阵没有什么八八六十四卦,总共只有十个方厅。其他的九个方厅,都是死门,只有这一个方厅是“解”,生门,那是按我们锡比加的经书上说的“九地落难,九死一生”的谒语摆出来的怪阵。”

她说得轻轻松松,如数家珍,就在这言语间,她已经伤了一名剑士的腿。

现在只能是五比一了。

“讨厌的,是夏枯草毒,现在好啦,已经被你们烧光啦。我们如果能这么配合起来,就不怕他什么神秘家族了。”

又两名剑士一死一伤。

两名伤的剑士,把死了抬了下去,向门外撤去出。

现在是三比一了。

“你们先走吧,不用帮忙的,这三个费不了多少时间的。我随后就来──”

这三名剑士却发起狠来了。

可能是这七个中的三强手。原来就守得很严,没有受伤的,现在人少了,反而更称手,好象配合得更好,有开始反攻的势头。

金丝纱丽锡比加女人口气加重了:

“讨嫌的东西,想死得快,我成全你们!华护卫,丫大侠快走?要是他们的头儿来了,不是挺讨厌的吗?”

妹华华只对年海棠低语道:“火已经下来了,我必须带走战鹞的魂骨。”

这话听得人好凄凉。年海棠只点了一下头。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