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要拼命了!”夷陵关,陆逊在左右将领的簇拥下关头,眼望漫山遍野的汉军士卒,与左右谈笑风生,夷然不惧。
“都督妙计,我等诚然不如也!”程普捋着胡须,概然感叹道。他是真的佩服这个年轻的都督,庙算于军帷之中,决算于千里之外,谈笑用兵,可比当年美周郎。

“刘季玉都是要死的人了,他的书信还有如许大的作用,想不到啊想不到。”甘宁也是颇有感慨。

陆逊的年纪比自己小得多,以前也不觉得他有多么了不起,可是他就能在大家都想不到的地方找出解决问题的办法,不佩服都不行啊。

“兴霸莫要小看了刘璋,刘焉父子盘踞蜀中多年,断绝道路,铲除异己,收买人心,扎下了牢固的根基,故此当年才敢图谋篡位之举。其子刘璋虽然喑弱,然蜀中不乏忠心于其之人。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其不甘祖业被刘备所夺,尚有不少心腹在蜀中活动。我也是借势而为之。”陆逊剑眉飞扬,对甘宁笑言道。

“只是舍弟……”诸葛瑾暗自叹息,此次刘备凶多吉少,诸葛亮可就惨了,就算是平息叛乱,面对一个残破的巴蜀,纵然有管乐之才,也无可奈何啊。

“兄何不修书一封,孔明先生如愿入归东吴,逊愿将大都督之位,让与令弟。”陆逊目光灼灼,要是能得到诸葛亮,就是让他解甲归田也愿意。

其他东吴将领也是颇为意动,诸葛亮的才能有目共睹,如果他能归于东吴,集江东之力,跃马中原亦是指rì可期。

“舍弟他……,他幼怀大志,自比管乐,当年得陛下三顾茅庐,感念其德,自此忠心耿耿。纵然时局如何艰难,他亦不会离陛下而去。”诸葛瑾眼望刘备所在的黄罗伞盖,心中复杂难明。

众将心中默然,他口中的陛下,自然不会是孙权方才称臣的曹丕。

就是在他们心中,也没人把曹丕当成君主,江东六郡八十一州,只有一个主公,那就是吴王孙权。

今天的朋友,转眼就是明rì的敌人;而今rì的敌人,明天未尝不会成为朋友。

身在乱世的所有人都明白这个浅显易懂的道理,不懂的人,他的坟头都长满了野草,还有许多人,连供人祭拜的地方都没有。

“如此,真是可惜了。我江东如得孔明之助,主公霸业指rì可成。可惜,可惜。”程普不绝声的叹息。

陆逊心中稍有不快,便有些许表情外露,只是程普是从孙坚时期就开始追随的旧臣,资格甚老,加之不便自驳,嘴唇微微一动,便不再言。

“德谋公此言差矣,我江东诸多俊杰,且不言昔rì之周公谨、鲁子敬,就是今rì的吕都督,又岂在孔明之下?就是诸葛瑾大人,其才华也堪比其弟。我江东英才辈出,将士如云、谋士如雨,主公睿智多断,兼之三军用命,饮马黄河亦非难事。”发言者正是丁奉。

他弃军潜逃,陆逊不为责难,反而备加关切,令他大为折服,此时见陆逊面露不快,便出言相帮。

程普顿时一悟,先前所言把江东豪杰视若无物,夸赞敌方之人,怎么能够让人服气,急忙躬身向陆逊谢罪道:“老朽胡言乱语,丁将军所言甚是。都督谈笑用兵,只是一封书信,不费一兵一卒,就将刘备数十万大军逼得进退不能,土崩瓦解就在眼前,智计不输当年美周郎,程普佩服之至。”

陆逊朗声长笑,上前搀扶道:“德谋公三世元老,逊不过是小儿辈矣,如何当得程公一拜。江东胜过陆逊者如过江之鲫,唯蒙大王不弃,让陆逊暂担此职,常自心下惴惴,唯恐耽误吴王大业。逊心下思之,如何寻一举世智者相助吴王成就霸业,今rì终于心愿得偿,孔明可得矣。”

诸葛瑾不明他的用意,诺诺道:“可是舍弟xìng情憨直……”

陆逊大手一挥:“某为大家解此疑惑:刘备所仗,唯山川之险塞,如今他自毁险滩,我大军溯源而上,沿长江顺流直上,效刘备攻吴之举,水陆并进,一举可下蜀地。此言,公等所见如何?”

众将点头认可,没有三峡险滩,东吴水军攻蜀尽管也会有大量伤亡,但确能成功。当年周瑜都督、鲁肃都督都曾作此计划,可惜荆州被刘备所占,没有来得及实施,两位都督又先后病逝,才将这一计划无限期搁置。

“夔门狭窄,刘备只需一将,带数千兵马就可阻塞,都督如何攻克?”甘宁本是蜀中之人,对蜀道之险了如指掌。

“兴霸此言甚善。不过,假如他没有这么多兵了,又当如何?”在场的将领很多的资格都比陆逊老得多,他以表字称呼甘宁,却潇洒自然,无人有所异议。

“刘备怎么可能没有足够兵力?莫非都督是指本次……,但刘备共有二十多万士卒,我们只有他的一半,只能击退当面之敌,刘备只需忍痛留下万人于秭归,就可阻挡我军追兵。”潘漳不能认可陆逊的看法,他明白陆续是要行险,本来敌人就要退军了,再行险毫无意义,这对xìng格沉稳的他来说很难接受。

潘漳的看法代表了大多数吴军将领的心声,好容易把犯境的汉军打退了,再行险招的确没有什么意义。曹军还虎视在外,怎么将宝贵的兵力用在无关紧要之处。

陆逊没有直接说服,他只是问道:“诸公以为,蜀中叛乱能成否?”

“绝对没有成功的可能!刘备在蜀中还是很得人心的,蜀地豪族不过是跳梁小丑,最多是癣疥之疮,只要刘备大军回还,立时可平。”诸葛瑾想都不想,脱口而出。

“正是。那刘备还会不会再次伐吴呢?那时,刘禅小儿会不会再造出什么令人胆寒的器械来呢?曹丕会继续容忍我们腾出手来全力和刘备作战,而不趁火打劫?”陆逊像个循循善诱的师长,问道。

刘禅之事,刘备是尽力掩饰。

然而天下间最难掩盖的就是“秘密”二字,而且还是事关重要的秘密。

一块放于通衢大道上的石块,路过的千万人都能看见,却不会有人去仔细观察它的大小、重量、形状。

汉军未曾出蜀,刘畅的大名就随着大量冶炼出jīng钢而传遍魏吴。

汉军出兵之后,所使用的各种怪异武器,所取得的战果大半来自于此,并曾打败了号称水战无敌的东吴水军。

个中原因,尽人皆知,派往蜀中的细作可谓络绎不绝,斩杀不尽。

刘备的皇宫也不是铁板一块,关于刘畅的传奇被传到外界,那是比“传奇”更“传奇”,早已坐定了天上星宿之实,言之灼灼,由不得人不信。

想到大家都在逆天行事,从曹丕、孙权以降,魏吴两地知道其中缘由的人都心生惧意。

一想到此处,开始不同意的将领不再有任何意见,齐声躬身道:“都督有何差遣,末将无有不遵!”

“那就拜托诸公,即便杀身成仁,也不得让刘备匹马入蜀!”陆逊敛容一躬,“汉军得知蜀中内乱,必会退兵。我观刘备倾巢而出,想是内乱不甚,或是准备全军而上,攻克夷陵,以作退兵屏障。我军今rì死守城池,为防汉军久攻不克,彻夜退兵,待晚间做出力战不敌的姿态,放弃关隘,引汉军入关。

汉军既得关口,必不肯走。只有得了夷陵,刘备才有大军回旋余地,外挡我军,挥师回蜀平叛。所以他必会全力攻打夷陵至少半月,在梅雨季节来临前方才会撤兵回蜀。

故此,我军一定要严守城池五天,我只要五天,这五天足以耗尽汉军全部的动能。之后,我军用‘黑油火弹’一举摧垮汉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连续作战,将汉军彻底打垮!”

“黑油火弹?”丁奉一愣,难道是自己采用的煤石火弹的翻版?

陆逊朝他点头笑道:“正是。逊得丁将军用煤石为石弹所提醒,偶然想起曾闻华容山中有一泉,其水如肥,有如肉汁,取出后先黄后黑,如同凝膏,燃烧极明,且水泼不熄。故命人急速取来,果如其言。当地又有人用瓦釜蒸馏,其水不凝,燃烧尤佳,凡沾之者燃烧不止,此物作为燃烧火弹,岂不甚妙?”

东吴众将尽都大喜,如此一来,破蜀就在朝夕之间。

“众将听令!”陆逊就在关头发布命令。

“末将听从都督将令!”众将拱手肃立,胜利在望,所有人都热血沸腾。

“甘宁听令!”

“末将在!”

“你熟悉蜀中地形,沿江水道尤其通晓,命你率三千军于江南潜至巫口,如能夺城则夺城,如若不能,沿江岸而下,把汉军所有绞盘全数毁坏,之后扼守险要,不许汉军片帆入江。”

“末将遵令!”

“徐盛听令!”

“末将在!”

“你亦引军五千,扮作汉军,见汉军溃军至,混杂其中进入巫口关隘,爆起夺关。我要你死守关隘一天,可能做到?”

“都督放心,某家便是项上人头不要,也会守住巫口关隘,不让汉军一兵一卒通过。”

“如此甚好。朱然听令!”

朱然抢身而出:“末将在!”

“命你率三千军于江北潜至秭归,砍伐树木三千株,编成木排,上载黑油,当汉军水师沿江而上之际点燃顺水放下。”

“得令!”

“周泰、伍延听令!”

“末将在!”

“你二人帅水军紧逼汉军水师,不可近战,只需逼其不能载运汉军沿水路逃离即可。”

“此是为何?他们都能杀个痛快,为什么我们不能和汉军作战?”周泰是员不要命的勇将,让他干监视的活计,极不痛快。

周泰也是跟随孙策多年的重臣,陆逊只能详细解说:“汉军水路被劫,能逃回去的战船必然不多,这些玄甲战船以后都将是我东吴镇江之宝,我岂舍得将其毁损?”

东吴众将都齐声笑了起来,周泰摸摸脑袋,也咧着嘴嘿嘿直笑,眼睛望着远处山弯江面,想到以后驾驶玄甲战船在长江之上所向披靡的英姿,悠然神往。

丁奉用炽热的眼光看着陆逊,他是戴罪之身,热切地希望能将功折罪,看着其他将领纷纷领取任务,心中焦虑万分。

陆逊视线在他脸上一瞟:“周舫、孙恒、张休、诸葛恪听令!”

“末将在!”一溜站出四员大将,满面兴奋之sè。

“你等各领一万军,于夷陵到秭归一线,选其险要之处,在汉军溃逃之际于路追杀,不可当面厮杀,只需从旁侧击,务要让其慌不择路。”

“谨遵将令!”

一旁,程普也坐不住了,派了半天任务,还没轮到他,难道都督嫌他年纪老迈,让他坐镇城池?他出班欠身道:“都督,程普讨令!”

潘漳、凌统、丁奉等一对眼神,一齐出班躬身道:“末将等向都督讨令!”

陆逊状似为难,犹豫着说:“潘漳等人皆有任务,本来有一个地方只有程老将军把守我才放心,可是将军年纪……”

程普大喜过望,海下胡须飘飘,豪迈万状:“都督可是嫌老夫年迈?老夫今年七十有二,尚能手提五十斤的大刀杀敌,吴王霸业,尽看我等将军舍生忘死,吾岂肯独让尔等小儿辈冲杀矣!”

陆逊喜之不胜,紧握老将军大手道:“既如此,陆逊就委屈老将军跋山涉水,辛苦一趟。”

“都督尽管吩咐,如不能完成将令,甘愿奉上项上人头!”

陆逊jīng神一抖,朗声道:“如此,潘漳、凌统、丁奉听令!”

“末将听令!”

“你等各带一万军,潜行至秭归到巫山一线,正面阻敌,不可让敌走脱!”

“得令!”三人大喜,他们相当于吴军的最后一击,把汉军关在门里打狗,功劳之大,甚于先前诸将。

“程老将军。”

“末将听令!”

陆逊眼光复杂:“程老将军,我要你率领两万军,在汉军兵败后立即入蜀,务必要打开蜀中的门户,其间汉军一定会决死反扑,汉中马超、魏延都是万夫不敌的勇将,你的任务相当重啊!”

程普双手握拳,重重一顿:“末将谨遵将令。不过末将有一请求。”

“老将军尽管说。”

“我等各自带走许多兵马,这夷陵城中所剩不到两万,都督要守住城池五天,并发起反击,谈何容易。故某只带一万人即可。”

其余将领也纷纷附和说道:“老将军所言,也是我等忧虑,夷陵所留兵马太少了,不如我等再少带一些人,仍能完成将令!”

陆逊长笑道:“诸公好意,陆逊心领了,可是这夷陵山路险峻,汉军要想攻上来谈何容易,两万人守城,足矣!诸公不必多虑,速去整顿兵马,今晚乘夜出城。下次再会,我将在成都为诸将庆功。”

远处号炮连天,汉军的军阵动了。

对比陆逊反复说服诱导,刘备招齐将官们说的话就非常简单,虎老雄风在,几句话就打消了他们的顾虑:

“蜀中还有军兵两万。成都除皇宫八百侍卫,另有抽调后剩余的三千士兵,更新招豪族私兵部曲两千——这些人都经阿斗挑选整编,与汉军无异,忠心可期,此外还有于禁带去的三千部曲,朕又派给太子三千jīng锐代为训练铁炮。成都城内共有军士一万一千八百人,平复蜀中叛乱或显不足,然自保绝无问题,军中上下,无须为家中妻妾子女担心。”

他的表情严肃,但并无慌张神sè,淡定冲雅,一派雍容大度的国君本sè。

几句话,将原本忐忑不安的将士谋臣们的心安定下来。

再说,不安心又能怎样呢,大军远在千里之外,就是马上驰援,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朝中诸公还是很相信刘备的话,成都有诸葛亮坐镇,由被仙人看重的太子殿下监国,或许会有小乱,但要演变成不可收拾的彻底糜乱还是有些不可想象。

在坐朝臣将官的家多在成都,张飞等将领的家虽不在成都,也是军事重镇,不用担心叛军截获家小,只有少部分临时从蜀中各郡县抽调的将佐,心中牵挂家人,此时也是无法可想。

“我已命刘巴立刻准备船只,子龙速去点集七千骑军,待会儿坐船从水路返回。有这七千骑军,纵然叛乱者众,子龙也能应付得来。通知关兴、冯习点齐三万步军,随后沿原路返回蜀中,协助阿斗勘平叛乱。”刘备的后续命令让绝大多数人心中一松。

有无敌的玄甲战船,有赵子龙的七千铁骑,再加上三万步军,而且蜀中大多数官员肯定还是心向陛下,一路沿江向上,数rì即可赶回成都,要平除叛乱轻而易举。

许多人脸sè已经由沉重转换为轻松,他们从最初的震惊中走出来,又对兴起叛乱的豪族士绅气愤不已。

刘备伐吴虽然朝中重臣多有反对,可是他们只是对大汉帝国即将面临两线作战而担忧,为战争的胜负所忧虑,只是不想富裕恬静的生活遭到破坏。

然而太子殿下蒙仙人指点,造出许多匪夷所思的仙家兵器,朝臣们就开始有所转变。

既然老天爷都要帮助大汉帝国,那么必胜之战,自然是踊跃支持。

事实也证明了出兵伐吴的正确xìng,在江面击败东吴水军,更是超出所有人意料的关键之战,朝臣们在信心大涨之际,接连听到前锋摧城拔寨的好消息。

克巫山关、夺秭归城,汉军所向披靡,兵锋直抵夷陵关,只差一步,大军就可以冲出山区,俯瞰江陵,随时可以把江汉平原扼于手中的时刻,突传噩耗,如何能够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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