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异逃至秭归,与丁奉合兵一处,方才心中稍安,收拾残兵,固守城池,派出快船向孙权告急。
刘备延迟发兵攻吴,给了东吴更多的准备时间,大力整军jīng武,修缮城池,囤积粮草。秭归经过半年的紧急加高加固,作为面向刘备的重要据点,驱赶了大批百姓着力修缮,也是一座大城,依山靠水,易守难攻。

这里是第一线军事重镇,守军主将丁奉,城中原有守军一万人,加上随同李异逃走的残军一千,以及陆续逃回的散军,也集中了一万二千人。

丁奉字承渊,是庐江安丰人,他的特点就是打仗不怕死,在很小的时候就被称之为“骁将”,先后跟在甘宁、陆逊、潘璋属下,每次作战都是身被创夷,武力冠于全军,半年前才奉命镇守秭归。

他仔细问过李异巫山关隘之战,对于每个细节都反复核实推敲,特别是汉军的铁甲军、重甲马队、以及攻城桥等。

这攻城桥是由数座木架搭建而成,逐渐增高至于城墙齐平。每座木架上搭有阔木板,最后一座木架上的木板上衬以钢甲,平时拉起,可做防剑挡板使用。攻城突袭时木板放下,搭在城墙之上,汉军的重甲马队趁势而上,利用强大的冲击力强行冲开城头,掩护铁甲军登城。

丁奉沉思良久,拈须点头道:“本将明白了,敌军狡猾多变,所有手段大异寻常,必然不是刘备编篾织鞋之辈所能想出,从细作所获来看,很可能又是伪汉太子刘禅所为。这些器械的确jīng良,我军正面迎战想要获胜极为困难,不过刘备此人驽钝,一板一眼不知变通,自然无法发挥武器的最佳作用。我必胜之。”

李异大喜:“将军有何良策?”

他被刘备打得大败亏输,心中极是不忿,又害怕孙权怪罪,早有将功赎罪之意。只是汉军武器威力惊人,他想破了头也想不出该如何应对。

“不战!敌军势大,我军势孤;敌军士气旺盛,我军新败,士气低落;敌军水陆并进,相互呼应,我军水军方败,为今之计,严守城池,不与之战是为上策。”

李异呆呆地看着大义凌然的丁奉,再怎么也想不到这是号称“冠军将军”的丁奉所说出的对策。

汉章武二年五月二十三rì黄昏,汉军前锋赵云、张苞兵锋已至秭归二十里外,五万大军在外围安营扎寨,没有趁势攻城。

吴军见汉军势大,都有恐惧之意。

这时丁奉派夔门水战逃回的水军在城中现身,告知汉军要为关羽报仇,对东吴军从不手下留情,决计不留俘虏,所过之处寸草不生,百姓都无可活命。

满城军民都大骇,此时和汉军交过战后逃回的残军,他们说起当rì场景,声泪俱下,不由得人不相信。

立时,城中绝望的士兵纷纷发了狂地准备与汉军血战到底,城中百姓也是全数上阵,健壮者或是挑土挖壕,或是持戈贯甲,在城头巡逻守卫。

健妇则加柴烧水,随时准备沸汤滚油,以作守城之用。

吴军上下同仇敌忾,誓与刘备死战到底。

与此同时,丁奉以城守令、裨将军的名义发出安民告示,称已向吴王告急,求取救兵,只需守城十rì,救兵必到。

城中绝望的情绪顿时化作满腔希望,所有的人都用最大的干劲投入到守卫城池的准备中,城头街道,时刻都有手持刀抢的民军来回巡逻,士气大振。

李异佩服之至,宣传汉军不留俘虏,虽然可以逼迫全城军民全力抗敌,然而很可能会陷入绝望的情绪中,时rì稍久,必然军心低落。

告知有援兵到来,尽管这可能是虚幻的希望,然而大家也会抱着希望奋战到底。

只是不知道丁将军为何把时间定为十rì,他向丁奉请教。

“能守住前十rì,就能一直守住。”丁奉如是说,然后就没有解释了。具体的只有他心中清楚,汉军来势汹汹,然势不可久,只要敌过了最初的困难时期,汉军常驻城下,荒野之间不得休息,攻击的力度只会逐渐减低。

“如果不能守足十rì呢?”李异还不死心。

丁奉深深地看着他的眼睛,看得他心中发虚,然后突然道:“守不住,焚城!跑!”

“跑!”李异脚下一软,他肯定听错了,无所畏惧的丁将军居然说逃跑。

“跑!”丁奉点点头,证明李异的耳朵确实没问题,“秭归可有可无,守住自然对我东吴来说是莫大之喜,守不住也不是末rì。川军惯于山地作战,输了就输了,后面还有夷陵、信都,实在不行,还可退回江陵,依靠高城深壕,以据敌军。”

李异气得鼻子都歪了,拂袖而去:“将军实在有负吴王之托,乃我东吴之耻也。”

丁奉也不生气,反倒微微一笑,置之脑后。

他没有胡说,打不过肯定是要逃跑的,和汉军交过手的军队熟悉他们的攻击方式,再次作战未必便输。秭归也的确不是最重要的军事重镇,但也不是逃回江陵。

他心中的最后战线就是夷陵,一过夷道,大军就出了高山,之后全是浅丘,难挡汉军攻击,所以夷陵必须守住。

但他也必须步步后退,不能在这里和汉军死拼,需得逐渐消耗汉军的气势,次第抵抗,以疲敌军,然后在夷陵建立战线,一举破敌。

第二天一早,汉军就在城下立阵,摆出攻城的架势。

丁奉站在城头观察敌军,陪在他旁边的除了李异,还有原魏国左将军于禁。

于禁字文则,是泰山巨平人。他是个很有本事的将领,很能打仗。从随同鲍信投降曹cāo开始,他可以说跟了曹cāo一辈子,攻徐州、取广威,三败吕布,征黄巾刘辟、黄邵、降张绣。张绣复叛之后,整肃队伍,于后阻敌,虽士兵死伤惨重,尚军阵整齐。

于禁最辉煌的时候是在曹袁大会战,于禁请为先锋,连战连克。在官渡,当时曹军垒土作战,袁军箭如雨下,曹军多有死伤,其他人都不敢去守土山。他督军土山,坚守不退,袁军拿他莫之奈何,曹军士气反有上升。

他一生征战鲜有败绩,与张辽、乐进、张郃、徐晃并称为名将,荣华无限,被封为左将军、假节钺、封邑五百户,并有一子被封为列侯,可谓极之恩宠。

他的成就来自于战功,也失之于战场。

建安二十四年,他带军后援曹仁,被关羽水淹七军,手下庞德死战不降,他却率军投降了关羽。气得曹cāo对左右说:“我和于禁认识了三十年,今天才知道他是个没有节cāo的人,临危处难的时候还不如庞德。”

令曹cāo没想到的是,风水轮流转,于禁可能在水淹七军之战后把所有的忠贞道德全部丢光了,关羽麦城被擒,他又转身投靠了孙权。

再之,刘备伐吴,孙权向曹丕称臣,曹丕指名道姓要求东吴将他送还,其含义不问自知。

这真是一步错,步步错。

前半生威风凛凛的不败名将,今rì落得个丧家之犬的下场。

三十年河西,四十年河西,于禁把一生的荣耀都丢光了,又怎敢回去见曹丕。孙权本想讨好曹丕,打算就遣使把他送回魏国,恰逢汉军水师大捷,丁奉便把他要了过去,想依靠他丰富的经验协助守城。

事已至此,他也无可奈何,只有尽展所长,帮助丁奉,以求用战功来换取一个活命的机会。

他的人品是人所不齿的,在东吴没人愿意和他交往,年过半百,孤独凄凉。在李异的眼中根本就没有这个人存在,他也老老实实跟在他们身后,低眉顺眼。

“汉军旌旗遍布,把后军全数遮掩,莫非想要故技重施?”丁奉看着汉军的阵势,面sè沉重。

李异见到汉军气势严整,脸上便有怯意。

“文则所见如何?”虽然丁奉比于禁年轻得多,但他是主帅,于禁不过是一降将,语气并无敬意。

“秭归城池依山傍水,地形复杂,汉军虽众,却无法展开,其兵力上的优势并无法得到充分的发挥,唯一可虑的是他们的特异武器,城中士气尚高,结果还难以预料。”于禁观察城下汉军,侃侃而谈。

他是当世名将,即便坐困愁城,一旦临战,还是自然而然地显出名将的气度。

“我也是这样认为的。”丁奉眉头一挑,仗,终归是要打的,不见过真章,是胜是败谁能说得清。

汉军缓缓而上,逼近到一里以外,就此立定。城头的投石虽可打这么远,但准头全无,丁奉没有下令攻击。

汉军旗帜挥舞,鼓声大作,阵列中冲出两队士兵,各两千人左右,分左右向城池靠近。

他们的身后推着一个个带轮子的木架,高举的旌旗也无法遮掩。

“果然是这一招。一半投石发shè,目标是敌人的右队,先打两队的接合部,把右队赶到山壁处形成拥挤,然后一起发shè,集中把他们击溃。”他的余光看见于禁赞许的点头,心中窃喜,能得名将称赞,总是值得夸耀的。

一顿石弹下去,汉军的右队丢下数十具尸体,逃了回去。

巨石临空,就算是有大盾也无法挡住,要不是投石车的准头太差,汉军起码要留下一半的人。

右军撤退,投石车调转方向,又把左队打垮,汉军第一次试探进攻还没靠近城墙就被打退。

李异放下心来,要都这么打,守上一个月也没问题。

汉军花一刻调整了队形,再次攻城,路途崎岖,队形无法展开,还是只有两队。

这次石弹shè出来,他们就将队形散开,躲在山石之间隐蔽,对右队几个波次的投石攻击,只让汉军倒下十多人。

趁着投石车在攻击右队,左队快速接近城池。

在快到三百米距离的时候,城头突然推出十多架床驽,密集shè击,汉军来不及分散队形,立刻遭到沉重打击,当先的数十人或死或伤。

已经接近到这个地步了,汉军毫不犹豫,迅速加快脚步向前冲锋。

城头令旗挥舞,民夫们马上跑上来,抬起shè光了弩箭的床弩就撤到后方上弦,让开了城垛的shè口位置。下一波民夫立刻抬上了另一组准备就绪的床弩,再次shè击,依次反复,五六波弩箭下来,汉军死伤超过两百人,不得以退了回去。

这个主意是于禁出的,他反复询问了夔门之战的过程,对于汉军的铁炮shè击之发仔细推敲之后,依样画葫芦,安排了床弩的轮shè之发。

吴军两次打退汉军的进攻,城头上的士兵民夫都欢声雷动,对守住城池充满了信心。

丁奉等将领脸上不带笑容,他们都是打老了仗的沙场老将,知道这不过是大战开始之前的试探xìng进攻,利用小部队试探城池的防御重心和武器配置,等到敌方主将心中有数,之后的进攻必然非常残酷。

城墙上匆匆奔上来一个小校,脸上带着兴奋的表情,来到丁奉面前单腿点地半跪:“启禀将军,汉军铁甲船被我江心防御成功阻拦,其中一艘楼船被我方预先埋藏在江中的铁头尖桩刺破,他们正在抢救,不过看来是沉定了。”

左右的将士大喜过望,不由自主地就拍掌相贺。

丁奉点头以示嘉许,让亲兵小校通知江边要塞加强戒备。他瞟了一眼喜怒不形于sè的于禁,感叹此人确不愧为名将,虽人品让人不齿,然智计多端,所虑无有不中者。

可惜造化弄人,一次水淹七军,将他的毕生荣耀化为乌有,以至沦落至此。要不然,不要说当他丁奉的客卿将领,就是丁奉想要当于禁的手下,那还要看对方乐不乐意。

想到这里,丁奉面露敬sè,第一次恭敬地朝于禁拱手谢道:“汉军被阻,全靠将军献计,丁奉在此谢过。”

“不敢,末将乃戴罪之身,抗敌献策是末将的职责所在。”于禁不见丝毫喜sè。

“话不能这么说,两军交战,胜负寻常,将军不必过于内疚。将军助我守住秭归,奉必献书吴王,请他留下将军,吴王之所以同意把将军交还魏国,只是因为汉军欺凌过甚,等到打退刘备,以后吴蜀魏三国交兵之事甚多,还要仰仗将军的地方多得很,吴王一定会改变心意。”

于禁脸上微有动容,躬身抱拳道:“如此,禁必殚jīng竭虑,以助将军。”城头微风吹动他头上百发,尽显凄凉之意。

丁奉心中一颤,随即调整心情:“我正面城池汉军虽众,然无法展开攻城,敌军狡诈亡命,恐怕会如上次一般,于小道偷袭我军后路,有劳将军率本部军马,紧守关后粮道。”

“末将遵命!”于禁腰杆一挺,昂首下城,召集本部士兵,可能是心头事了,脚步沉稳,狼行虎步,一派名将风度。

“将军,吴王会为了他和魏国翻脸么?”事实在在,李异虽然还是不齿他的为人,也收起了对于禁的轻视。

“两国关系和一个落魄将领,你看哪个重要?”丁奉萧索言道。

“可惜,可叹,可悲。”李异叹息了一声,不再关心此事,他也是戴罪之身,眼前之敌更让他关心。

汉军的试探xìng进攻结束了,之后是一浪高似一浪的猛攻,然而由于城池正面的道路崎岖狭窄,大军无法展开,每次进攻都猬集在狭小区域,吴军防守轻松,累次进攻无功而返,还留下了一千多具尸首。

他们离城墙最近的一次,将云梯搭上了城头,汉军的弓箭手、弩手在城下与城头对shè。

丁奉将所有的投石机、床弩集中起来,轮次攻击汉军中腰狭窄部分,阻止了后军增援,然后城头落石滚汤倾倒而下,焚烧云梯,城下汉军悲呼惨叫,最后狼狈逃窜,顶着吴军的猛烈攻击逃回几方阵营,十停中已去了二三停,余者也多有带伤。

汉军已然退却,城下不及带走的汉军伤兵还在痛苦嘶喊,城头弥漫着一股人肉焦糊的味道,许多新兵民军度过了紧张的时候,jīng神稍一松懈,被这些氛围气味所激,扶在城头就呕吐不已。

丁奉眉头一皱,派出一小队士兵,从城头坠下,拔刀将还在喊叫的汉军伤兵刺死,中止了城外的惨叫。这都是惯例了,城外敌军遗留伤兵的叫声并不能提高己方的士气,反而会让他们心烦意乱,那种极为接近死亡的恐惧,会使军心涣散。

而且杀死负伤敌方残军,对他们而言也是一个解脱。与其痛苦而死,还不如死得干脆点,所以许多汉军在被杀的时候,还对吴军表示了感谢。

一个上午的反复攻击,城中的士兵乃至助战的壮健民军,很快就成熟了起来,见到敌军攻城也不再乱喊乱走,敌军退走也不再高声欢呼,脸上沉默的表情可以说是沉稳,也可以说是麻木。

在这样的表情下面,是有条不紊的动作,和机械的cāo作。

一支可堪一战的军队,这才算是成型。

丁奉暗自点头,他都目的就是通过不断的战斗造就一支jīng兵,同时迟滞汉军的攻势,消磨对方的斗志,损伤他们的兵员,让敌军士兵最终失去对于胜利的渴望和信心,然后他会有意主动放弃此城,把汉军引到开阔一点的地方,一战而定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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