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翼就在一旁,他来不及喝骂,抬腿踹开那个吓傻了的士兵,手臂用力,搬动船舵,饿得乏力的身体虚弱不堪,几乎无法搬动船舵。
他身后的亲兵迅速回过神来,一拥而上,合力推动船舵。

船上水军就看到山壁猛然压向头顶,凄厉的叫声此起彼伏,才出峡谷又遇险境,所有的人都没有思想准备,一瞬间思维也凝固了,惨叫就那么一声,然后就凝固在他们的嘴边,少数胆小的士兵甚至就这么给吓晕过去。

就在楼船撞上山壁的一瞬间,眼前景致急剧转换,出现在大家面前的是前方宣泄狂乱的江道,那黑沉沉的山壁险之又险的擦身而过,飞一般的掠过船舷。

黑沉沉的山壁飞般掠过,一条敞亮的白sè大江猛然跃入眼帘。

楼船终于冲出瞿塘峡,进入了巫峡。

与白sè江面同时映入眼帘的,是一条静静等候的东吴战船,杏黄旗帜在江风中猎猎飘扬。

汉军水师惊魂未定,“嘣”“嘣”远处两声巨大的响声和望楼上哨兵尖锐的声音同时响起:“敌船!东吴的水军!石炮!快闪开!左满舵,不,右满舵!”

他吓晕了头,口中胡乱喊叫,完全不看楼船右舷险险擦着山壁蹿出夔门,船头对着左岸笔直冲了出去。

两颗磨盘大的石头接踵而至,其中一颗越过船头落进江中,溅起大片的水花,另一颗投石直接落在船头靠右舷的部位,砸倒了一片汉军水师,登时鲜血飞溅,哀号连天。

汉军楼船上并没有安装庞大的发石车,甲板上水兵们纷纷奔走避让,混乱不堪。

“回舱,所有人回舱!”张翼命令舵手打正方向,船头正对东吴楼船,其他汉军慌不迭抬起还在哭喊的受伤同僚逃进了船舱,紧紧地关闭了舱门。

好在楼船为了安全通过瞿塘峡,没有扯起风帆,用不着临敌时才手忙脚乱地收帆。

汉军水师从将领到水军,都没有经过实战的检验,没有任何这方面的经验,对于过于繁琐的战术无法掌握。

战前所作的那些紧急训练,也不过是让新招募的水军熟悉船只xìng能,能够在船上zì yóu活动,而不至于站都站不稳,其他的提都不要提。

这次可不是在蜀江水面的悠闲训练,而是实实在在的战斗!

东吴的投石连连飞到,只是船舵位于船尾,有高高的船楼阻挡,投石无法威胁。

尽管如此,张翼还是和舵手放弃了船舵,冲进了船头前面的驾驶舱。

在舱室中间,立着一个孤零零的架子,架子上面有一个圆环形状的转盘,转盘边缘对称支出去八根约有五公分粗的圆柱,这个东西,就是藏在舱室中的方向舵。这是太子亲自设计的舱内驾驶装置。

舱内方向舵通过齿轮拉动钢索,以转动尾部船舵。

驾驶舱正面没有打开的窗口,以供舵手cāo纵方向使用,只有一片向下倾斜的百叶窗,需得靠到近前才能透过百叶窗看到外面江中景象。

舵手是没有办法靠百叶窗cāo纵楼船方向的,这只是主将借以观察外面情况时使用。

舵手进行航行cāo作另有机关。

东吴的投石一块接着一块砸过来,巨大的石块砸得楼船一阵摇晃,要不是战前紧急练习过船上奔走,张翼差点站不稳身形。

一进船尾驾驶舱,他就和亲兵拉开舱室正面两侧的两块木板,露出了后面倾斜一定角度的镜面,上面清晰地显出了船头方向的江面情况,只是略有变形。

驾驶舱侧面也取下两块木板,露出的镜面显示的是船尾方向的情况。

这是太子设计的另一个机关,利用潜望镜的原理,在船头楼船顶部四个角都安装了一块特制凸形镜面,通过折shè传递到驾驶舱,使得舵手可以不出舱门而知道所处的位置,根据水师将领的指令自如cāo控。

镜面是采用jīng钢细磨制作,滑不溜手,表面镀了一层亮晃晃的银,亮如明镜,远比通常所用的铜镜清晰细致,纤毫尽现。

楼船顶部观望镜用jīng钢制作的铁箱保护,以免为敌方破坏。

张翼在舱内看见镜中景物有些许变形,这是因为观望镜采用类似后世汽车观后镜的原理制作,虽然视野更广,但也会出现变形现象。

他由镜中看到东吴水军一艘大型楼船横过来挡住了江面,旁边更有两三艘艨艟斗舰隐约其后,不知敌军到底来了多少舰船。

他对着头顶垂下来的一根喇叭口的薄铁管大声道:“望楼,东吴有多少船只?”

望楼顶上是一个半人高的箱体,外面由薄钢板冷轧铸就,内部衬以橡木,结实保险,缺点就是瞭望手只能坐于其中。望楼所在由一根空心钢管支撑,穿过两层船楼,固定于船骨之上,既减轻自身重量又牢固可靠。

望楼上方有一轻薄钢管直通驾驶室,可以上下传声,双方无需大声喊叫,声音清晰。

“东吴水军只有一艘楼船,后方两翼还有七艘艨艟斗舰,目力所见,十数里外并无其他船只。”瞭望手从最初的冲击中镇定下来,回答了张翼的问话。

就是声音经过铁管的传声,有些沉闷变声。

张翼吁了一口气,看来这只是东吴的小队水军自作主张,居然跑到蜀汉境内,胆子不小。

“下桨!赶快下桨!保持和敌船的距离!”他派亲兵下到底舱去通知浆手。

船舷左右侧面“哗啦”拉开一排舷窗,从里面伸出一排长桨,在号子的指挥下齐力划动,让楼船稳定在江心。

楼船在巨石的打击下,摇晃着慢慢调整姿态。

张翼也是第一次经历水战,戒备了一天突然面对敌军,难免开始有些紧张,连敌人的面也没看到就启动了应急方案。现在实际所见,敌人并不非常强大,他的情绪也慢慢稳定了下来。

由镜中可见,敌人楼船上船头、船尾各有一个大型的投石车,投石接连不断,对方果然训练有素,在波涛起伏的江面,双方相距五百余步,十发中倒有四发命中。

楼船被巨石砸得不断晃动,水军们紧紧抓着舱壁上的把手,即便如此,还是有不少人撞得鼻青脸肿。

幸好甲板上的水军早已避入仓中,船面上空无一人,“嘭嘭”之声惊心动魄,并无人员损伤。

这话果然不能乱说,他刚在庆幸己方没有更多的人员伤亡,东吴投来的一块石弹无巧不巧地就砸进了浆手所在的舱口。

“啊!”浆手临死的惨叫全船都听得见,一时间人人自危,浆手们一阵慌乱,奔走哭喊,不由停下了手中的船桨,楼船向东吴水军漂了过去。

底舱军官急忙报之,自己也带队大力弹压。

张翼又惊又怒,桨手大多是临时征召来的渔夫,没有谁经历过血肉飞溅的战争场面,一旦炸了营,后果不堪设想。

他急忙派亲卫带人前去帮忙弹压,忙乱了半天,拖走被压成肉泥的浆手,逼着替换浆手坐在淌满献血的长凳上,才强力恢复了船只动力。

这是突发事件,因为楼船冲出夔门,姿态没有完全调整好,侧面朝前。他又没有经验,慌忙命令打开侧面舷窗下桨,以致把侧面暴露在东吴水军的投石机面前,引发了这次惨剧。

张翼心头狂跳,强迫自己不去想自己所下的错误命令造成的严重后果,努力把思路集中到解决当前战况上来。

船身已经调正,敌方的投石再也无法威胁到浆手,一一打在正面的船头和甲板之上。

投石击中船身外面覆盖的玄甲,发出巨大的声响,时而还能听到钢甲凹瘪的嘎嘎声,和船身木板压迫的声音。一众水军再次提心吊胆,暗自祈祷玄甲不要坏掉,否则本船迟早要被东吴送进江底。

张翼同样手心捏汗,为了赶进度,楼船的玄甲是匆匆覆盖制作,没有经过实际测试就送上了战场,效果如何,就需要他们来现场试验了。

他好几次都忍不住想要命令士兵冲上去,和东吴水军拼个你死我活,投石落在己船上巨大的声响,对他的心理素质也是个巨大的考验。只是想到本方没有投石车,才不得不强自忍耐,但对太子的决定,不由得心中暗自腹诽。

他也知道,太子此举乃是迫不得已,蜀汉水军没有经过严格的水上作战训练,之前他们实际测试过,让水军在漂浮的水面发石,满船载石两百枚石弹全部投光,才仅中两发,让水军都督吴壹、刘巴汗颜不已,连连称罪,却也委屈不已。以前他们困守川江,没有敌人,训练那么严格打谁去啊,总不能让他们冲着满江鱼虾发炮吧。

即便知道蜀汉水军的现实窘境,张翼还是不忿,光挨打不能还手这叫什么事,说不得,只有采用太子给他们配备的唯一远程武器来试上一试了。

镜面上,他看见己方和东吴战船的距离还是那么远,微一诧异,忍不住一拍脑袋,紧张过头了,对方显然已经下锚,静静漂于江面,而己方齐力划桨,逆着江水而动,距离当然不变。

敢下锚,那今天是要和自己死战到底了,这恐怕是个不死不休的局面。

张翼想要和对方大战一场的念头又有些动摇。

他很想等到后续船只到来,一同攻击,然而看看两岸距离,根本腾挪不开,想了又想,狠狠一跺脚,终于横下心来和对方死磕。

东吴的战船看见他们不敢还手,全都躲进了舱室,偏又不敢冲过来拼命,乐得没有人和他们对战,不慌不忙,石弹一发接着一发,越打越是手熟,命中率也是直线上升,好在玄甲船虽然被打得嘭嘭作响,船身似乎还没有遭到什么大的破坏的样子,让张翼稍许有些放心。

望楼通讯管旁边还有三根管子,分别被漆做黄sè、红sè和蓝sè,管口都塞有木栓,以防讯号相串。

他拔下黄sè管口的木栓,对着管口道:“二楼铁炮手注意,二楼铁炮手注意。”

墙壁上另一根黄sè的喇叭口传来声音:“铁炮手已经就位,请将军下令。铁炮手已经就位,请将军下令。”

“船楼流星炮做好轰击准备,目标,东吴投石机。重复一遍,目标是东吴投石机。”

“明白。”

张翼是第一次参加真正的水战,心中没有底,对太子命名为“流星”的铁炮终归不甚不放心,索xìng将指挥的责任暂时移交给了副手,推开驾驶室后方的木门,从中间舱室旋转楼梯匆匆上到楼船二楼,亲自前来观看流星炮的cāo作。

二楼是一个连通的大型舱室,由于有特殊要求,在舱室中间没有其他繁杂器物阻隔,只有空荡荡的地板。

二十五名携带奇怪兵器的太子亲卫队士兵靠着后舱壁席地而坐,亮出了前方的空间。

亲卫队副队长肖劲波一声令下,士兵用铁叉推开二楼正面挡板,露出了前方的江景。九名士兵从前舱地板上摆放的六门铁炮中推出了三门,三人一组,飞快将铁炮推到发shè窗前,将炮架对准了地板上两道凸起的钢制固定条,从炮架上取下销子穿过炮架下方支撑木框,插入地板上固定条孔洞中,将流星炮固定。

在张翼看来,他无论如何无法把眼前的东西和“炮”联系起来,在这个时代,“炮”的写法是一个“石”字旁加一个“包”,意思是发shè石弹的武器,方法是用抛shè的方式投掷石弹。

眼前的流星炮明显分作前后两截,前方是一根成年人手臂粗细的铁管,支在jīng铁炮架上,长度用太子新下发的计量单位来说是六十公分,内膛有拳头粗细,打磨得细致溜滑,这样jīng细的手艺用在看不见的地方,张翼觉得非常浪费。

炮管后方是一个很大的箱体,箱体内部非常复杂,太子曾经跟他说明过,并拆开一一指给他看过内部构造,每个细节他都记得清清楚楚,但还是不很明白。

箱体中最重要的部件就是动力管,是一个直径约四十公分的大铁管,铁管长七十公分,管内在尾部固定了三环内外相套的那个什么“特制强力弹簧”,据说还用的是什么加了“锰”的特制机簧,弹力惊人。张翼亲眼看见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站在固定在地面的弹簧上使劲跳跃踩踏,这弹簧都纹丝不动,丝毫不向下陷。

这个弹簧的前端用钢片相连,钢片上又固定着一根向前伸出的击杆,击杆连接着前方的炮管,当弹簧松开时,击杆的前端刚好伸到与炮管口齐平的位置。

由于机簧力量惊人,所以将它压缩到底非常困难,需要一个特制的滑轮组,用张翼听不懂的“杠杆”原理来压紧。就这也需要四名士兵合力摇动箱体底部的把手,费尽力气才能上紧。

随着弹簧压缩到底,内部发出“卡”的一声,一个卡子自动锁定。

机簧压缩之后,击杆就退出了炮管,炮手从旁边的木箱中取出一颗拳头大小的钢丸,放入炮管。

每枚钢丸的重量是两斤。

炮手在钢丸前方边缘缝隙塞了很少量的一点点破布,以固定弹丸不致因炮管变换方位角而晃动。

“将军,流星炮已准备就绪,这就发shè吗?”三门炮已经准备好,炮手摇动旁边的高低机调整炮口方向,肖劲波向张翼请示道。

张翼估摸了一下距离,双方船只不近不远,总是保持着五百米的距离,对方的投石机还是一发接着一发向本方发shè。只是总也打不坏汉军楼船,对方的势头也有些松懈,发shè的速度也不再紧赶慢赶,快速投石了。

五百米。

流星炮发shè的钢丸重两斤,就算是强力机簧,根据太子安排的多次测试,目视结果,直线飞行距离只有约两百米多一点,在此距离上可以击穿五公分木板,连木屑带枝丫可以砸出一个海碗大的破洞;之后就是向下的抛shè飞行,三百米距离可以破穿四公分后的木板;超过四百米还能击穿两公分厚的木板。

在五百米外由于飞行路线的不确定,根本无法瞄准,虽然力量还可以,但已无实际效用。

“不忙发shè,我们先靠上去。”满仓士兵都看着张翼,他又看了东吴战船一眼,过去取下和驾驶室通话管上的木栓,向下方命令道:“命令浆手准备,靠上去,和东吴楼船保持三百米的距离,然后稳定船速!发现不对立刻后退,不准恋战!”

他还是有些谨慎,一个学徒和高手对弈,如履薄冰才是他此时的心态。

在东吴水军一方,包括陈脩在内,都觉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和蜀汉水军的战斗,不,连战斗都谈不上,纯粹就是单方面的攻防训练!

他们之前还有些紧张,对于蜀汉jīng心准备的大型楼船也是心中惴惴,对方几十艘大型楼船沿江而下,己方却只有一艘楼船和七艘艨艟斗舰,势单力孤,想来今天将有一场血战,大家都抱定了去而无返的决然之心。

然而他们怎么也没料想到,他们只是在蜀汉水军楼船冒头时的一顿猛攻,就打得汉军抱头鼠窜,躲到舱中连头也不露一下。

更没想到对方跟他们玩乌龟不出头的战术,并非是没有依仗,蜀军楼船外面镶嵌的显然是一块块铁板,石弹砸上去打得船身“铛铛”作响,却怎么也无法砸烂外壳。

火攻看来也不会有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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