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珵伏诛后,他秘密进行的一项项反人道主义的生化研究迅速的曝露在公众眼前,曾经风光显赫的司家在短短一夜内臭名昭著,政坛格局因此大变。
然而对于这些从灵半点没上心,她和王朝还有余微言在事后立即被送进了军区总医院,身体里的吐真剂早已代谢完毕,查不出来它对他们大脑的中枢神经到底造成了多大的伤害。

他们三人中,王朝是重点监控对象,因为他摄入的剂量是最大的,司珵对他下手的时候丝毫没有顾及他的性命。

在留院观察了一阵子未发现有明显的副作用后,他们被准许出院,从灵和王朝的婚事也自然而然的被两家提上了日程。

然而就在这个当口,作为准新娘的从灵却跑了。

***

海拔4980米,日喀则定日县,巴松乡南面珠峰脚下的绒布寺。

清晨,高原的阳光如刻刀一般刺穿了弥漫的雾气,照得整片天空明净透亮。

从灵拢紧衣领从寺院招待所里出来,峡谷中的风大得出奇,悬在寺院屋檐上的帷幔都被劲风吹得波浪般一楞一楞的,但她还是顶风站在那,望着峡谷深处云端中央的雪峰出神。

生命之轻,轻如雪花。

想当初,她干的也算是刀口上舔血的营生,侠女一般登一趟珠峰,差点连小命都搁在那了。

兀自出神间,忽然听到有人在背后喊她,从灵当然听不懂,不过就是知道那人喊的是自己。因为此刻整片峡谷安静得出奇,除了她外没有别人。

与她一同住在寺院招待所的人,起得早的,大多已然围观完世界之巅的日出后成群结队的赶去了不远处的珠峰大本营,而起得晚的,此刻一定还缩在暖暖的被窝里睡回笼觉呢。

她应声回头,是一个比丘尼站在寺门口冲她招手,从灵只犹豫了一瞬,便过去了。

比丘尼打着手势比比划划的问从灵,为什么盯着珠峰看。她不会说汉话也不会说英语,说着一口让从灵茫然的藏语,神奇的是两个人鸡同鸭讲的竟然也还能交流。

“那里我以前去过。”从灵目光掠过珠峰峰顶,这句不知道比丘尼有没有听懂,但下句她一定是听懂了,“这次,我就过来看看。”她抬头怔怔的望着寺院的牌匾说。

为什么转着转着就到了这儿呢?她想她现在的脑子是有点迟钝了,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自从被注射吐真剂,她总时不时的要花很长时间思考一个问题。

据说现今世上所有类型的吐真剂里的成分都对大脑有着不可逆的损害,所以她是不是真的傻了?从灵失笑的想。

若不是傻了,也不至于一听到婚事就丢了魂似的跑了出来。

五天前,从灵没有和家里任何一个人说,只留了张字条,连手机都抛下了,孤身一人来了后藏,没有目标、没有计划,仅凭着潜意识里的一股念头到了这里。

从灵是到后来才知道,当司珵挟持着神志不清的她企图胁迫她外公时,手上也是有木仓的,王朝最后的那一扑,若是没有狙击手几发配合完美的精准射击控制住了场面,说不定躺在地下的人就是他。

清醒后,她每每回想起王朝和死神擦肩而过的场面心底都止不住的发寒。

她是生来沉着冷静,但不是没有心。先是余微言,再是王朝,因她而受牵连的人一个比一个与她更亲密,她是真的怕了。

从灵难以自控的想她就像一个瘟神,将霉运,不,岂止是霉运,她是将性命之忧带给了身边的人。

这么想着想着都魔怔了,所以在忽然直面她和王朝的婚事时,她才因为害怕而逃避,她觉得她需要时间和空间好好考虑一下。

日子一日一日的晃过去,从灵没有想到的是跑得越远,思念越是疯长得不成样子,理智早被情感冲散,只不过大脑中还拗着一根弦,固执的不愿向情感认输,然后她不知不觉的就来到了这里。

从灵抬头看牌匾上的‘上绒布寺’四个字,再次登珠峰是不可能的了,但至少这里是离他们俩最初相遇时最近的地方。

就在这时,一旁的比丘尼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惊了她一跳,判断出比丘尼对她并无恶意后,从灵才没有条件反射的甩开她的手,然后她才意识到比丘尼是要拉她进寺里去。

绒布寺不是随时随刻都允许游客进去的,现在它跟布达拉宫一样限制人数限制时间,还要买门票。

眼下并不是可以进去参观的时间,比丘尼给她开了后门。

绒布寺里光线很暗,藏香弥漫在空气里,寺里的喇嘛正在诵经,宗教的震撼从气味和听觉上便轻易的侵入了人的大脑,从灵的神情随之肃穆起来。

其实她不是信徒,对于藏传佛教更是了解甚少,乍然进去难免不知所措。她倒是想祈福,可对着满眼陌生的神佛,连祈福都不知从何祈起。

比丘尼拉着她的手腕往里走,神情激动的说着什么,可惜这回她什么都听不懂了。从灵只好跟她低头进了昏暗的内室,她匆匆的扫了一眼,周围的墙上布满了宗教感很强的唐彩壁画,而最里微弱的光线下,坐着一位年长的喇嘛。比丘尼敦促着她过去,从灵若有所感,抬眼看过去,正好撞上喇嘛望过来的视线。

她微微怔了怔,那位喇嘛的目光通透得仿佛能看穿她此时此刻在烦忧的一切。从灵的脚不自觉的就迈了开去。

她在老喇嘛面前的蒲团上跪坐下,连呼吸都放轻了。

喇嘛注视了她一会儿,伸手触摸她的头顶,从灵在霎那间明了了他的身份,活佛。

在西藏,不,应该说在藏传佛教里,活佛的数量并不稀少,但却尊贵。被活佛摸顶赐福是十分幸运的事,可遇不可求。

从灵在意识到他是谁的那刻想都没想就闭上了眼——这份福运她不想一个人承。

她不是信徒,但是如果能佑她在意的人,她是愿意相信世界上有神灵的。

如果传说是真的,以珠穆朗玛峰为首的五座喜马拉雅山脉的山峰寓意着长寿五仙女,若是雪山真的有灵,若是活佛真是佛陀的化身,请佑她挚爱的人,一生平健安康。

从绒布寺出来前,从灵掏出钱包,只留了两三张毛爷爷,其他的全部一股脑的塞进了功德箱里,有多少是多少吧,从灵想。

在要跨步走出绒布寺时,比丘尼从后头追上了她,神色依旧激动,只是这分激动中又带着点别的什么,类似于尊敬?的情感。她叽里咕噜说了一串,然后双手恭恭敬敬的捧上一串坠饰。

从灵定睛一看,是一粒天珠,穿在棕色的绳儿里。

只是……这是给她?

从灵低头,冰凉的天珠躺在手心,纹路间透着温润的微光,像是活了一样。

比丘尼比划了半天,从灵半蒙半猜的还是没完全听懂她的意思,就在这时,她住的招待所里的藏族小伙子路过,听了一耳,他的汉语也不是很好,磕磕绊绊的给她翻译道:“这是、上师、开光天珠!”

不懂还好,一听懂了从灵惶恐了,上师说的就是活佛啊,他亲自开过光的天珠她怎么好随意的接收呢?

藏族小伙子看出了她的惶恐,满眼羡慕的安抚她道:“不要紧,天珠、送有缘人。昨天,一个男人、来这、上师也赠了天珠。”

哦~原来不是什么特殊的情况啊。从灵将忐忑不安的心放回了原处。

不过就算是这样,她也理应去感谢一下上师,从灵小心翼翼的收拢手指,将天珠包裹在手心,笑着和眼珠子依然一眨不眨的盯着她手心的藏族小伙子说:“能否随我进去一趟?”

再次看到从灵进来,上师的目光里没有意外,这回有了翻译,从灵能和他交流了。在云淡风轻的接受了从灵的感谢后,他突然问她:“最近有什么烦恼吗?”

从灵一愣,她不觉得普通人有能耐从她的面部表情上看出她有心事。然而活佛不算是普通人,对吧?

她没有否认,又是新奇又是惊异的问仁波切,“您看出什么了吗?”

“我什么都没看出来,你不妨讲讲你的烦恼,或许我可以帮你解。”上师真诚道。

从灵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我觉得我是灾星,总是殃及身边的人。”

上师听了微微笑道:“他们出事了吗?”

“有惊无险。”

“那为什么说自己是灾星呢?”

“一叶障目。”上师点到即止。

藏族小伙翻译不出这个成语的意思,急得抓头挠耳,但从灵从他磕磕巴巴的解释中听懂了。一叶障目啊……她怔了一会儿,心中豁然开朗。

之前她在打击下纠结的是她是不是灾星,会不会再给王朝带来灾难,可是如今司家已经被摆平了,再掀不起波澜来,而她也不在华夏做事了,没有什么事会让他再去为她涉险。

踏出绒布寺的那一刻,从灵深深呼出一口气,有什么东西好像又回到了心间,片刻将她的心脏盈满。

她问自己,如果真的脑筋不清楚说分手了她会怎样?从灵之前下意识的回避这个问题,而现在想起来,她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

怎么分啊?在一起经历过那么多次生死后。

从灵站在寺院门口,被凌冽的风吹着,望向珠穆朗玛峰,哭笑不得,白折腾一场。

当天晚上,在无声无息出来了五天后,她头一次打电话回家,是她妈妈接到的,从灵吊着心报平安时,她妈的语气竟然挺平静的,只问了她什么时候回来,其余的就没什么交代了,甚至连一声女孩子一人在外要注意安全都没叮嘱。

从灵盯着手中的话筒狐疑的挂了电话,心想不对劲啊,虽然她从小到大多数时间是散养长大的,但也不至于到“离家出走”五天她妈妈还能静静的等在那没反应。

从灵脑子里过了很多种可能,连是不是家里出事了,她妈妈为了瞒住她才故作镇静的念头都冒出来了,这么想着她立马回房打包行李,准备当夜就回拉萨,看看还能不能订到红眼航班之前的飞机。

拖着行李去退房,在等前台的人处理退房手续时,从灵忽然心有所感的侧头一看,登时,她整个人凝在了原地。

王朝站在门边,眸光深深的注视着她。

漆黑夜晚里的星光仿佛都撒在了他一个人身上,璀璨得让她心生一股不真实感来。

从灵心绪乱成了一团。他是什么时候来的?来了多久了?他怎么知道她在这?无数个问题到最后全汇成了——糟了,这下完了。

恰好她的记性不差,依稀记得他曾经警告过她,不准再不告而别。

从灵目光游移,怎么办……?

而且关键是她在两家准备筹备婚事的前夕忽然出走,很有逃婚的嫌疑啊。怎么办啊?从灵心虚之下智商捉急。

退房手续已经办好了,她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眼见着王朝一步稳似一步的朝她走来,连吐真药后遗症大脑痴呆这个借口都在脑海中蹦出来了,幸好还有一丝神智在,没真说出口,然后,他在她面前站定。

从灵神经绷到了极点,见他的手忽然握拳状举起,还以为他要打她,结果他手心一放,一串天珠项链垂了下来,从灵愣神间,王朝伸手过来给她戴上。

“第一次见面时,你赠了我哈达,我才能几次死里逃生。”王朝低声道,很深情,可转而画风一变,“所以这等救命之恩,必须以身相许才能得以回报。”

闻言,从灵的表情从oдo变到了≡Д≡

“我一直跟在你身后,等你什么时候想通了。可我也给你定了一个期限。”

“什么期限?”

“五天。”

那就是今天啊,再几个小时就过了。“如果超过了五天怎么办?”

王朝冷瑟瑟的一笑,“超过?那绑也要把你绑回去。”

从灵:“……”

“别忘了我们是商业联姻,不是你想不结就可以不结的。”王朝幽幽的说道。

从灵:“…………”

王朝一手拎行李,一手拉着她出了招待所,把她塞上车,发动车子。奇怪的是,开的方向却不对。

“去哪?”从灵问。

不过转眼就明了了,车一路无阻的开到了珠峰大本营,王朝下车,从后备箱里拿出了帐篷、睡袋等一应用具。

从灵目瞪口呆,“今晚在这露宿?”

王朝用实际行动回答了她的问题。

钻进同一个睡袋时,从灵感觉特别奇异,好像上一次他们俩在珠峰坍塌的帐篷里同睡一个睡袋的画面还在眼前。

想到睡袋的事,自然也就想到了接吻的事……

当初不怎么在意的举动到现在想起来却是耿耿于怀,从灵不爽道:“你怎么那么随便啊?如果换一个女人,你是不是也会亲?”说完她自己一噎,仿佛好像似乎这个问题是把双刃剑,会回吻一个陌生男人的她,不也挺随便的嘛。

可是她和他偏偏都不是随便的人。

王朝低头看了她一眼,越靠越近,“没有如果。但是如果早就知道你是我的,我一定不会早一步离开。”话尾淹没在亲吻里。

如果早就知道你会让我那么牵肠挂肚,我一定不会那么轻易的放你走。而既然你又撞进了我的生命里,那我就再也不会放手。

漫天繁星下,从一个吻开始,至一个吻结束。

*****

全文完

于美国芝加哥

12.05.2015

9:03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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