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州城南,城墙根下的一片区域,是蔚州城的贫民区,因为高大城墙遮阳的原因,大门大户的人家是不会选择这种冬天无法见到阳光的地方兴建宅院的,所以街道两旁都是小门小户的民居,冬rì里,这些民居基本上全被笼罩在城墙的yīn影中,yīn冷冷的。
因为附近住的都是些小户蓬门,这种地方一年到头也通不了几驾马车,这一片区域的街道也便有些窄,长着枯草的低矮屋檐和细长的街道在yīn影下看着十分逼仄。

在几条看上去比较宽敞的街道上,两旁有些小摊贩,算是形成了一处鸡笼闹市。

在这一处小街市上,有不少买卖年货的百姓,剪纸、鞭炮、花布、chūn联之类的小摊一字排开,还有几家卖肉的,因为chūn节的即将到来,人们一个个喜气洋洋,显得颇有几分热闹。

马芳怀里抱着一只芦花大公鸡,在他前边放着几个柳条编成的笼子,里面有几只已经不产蛋的老母鸡,占据了这街道上一米见方的一块地方。

每年过年的时候将家里养的鸡卖了,换些过年用的物事,几乎成了马家的习惯。这件事这几年来都是由马芳负责,有时候这些鸡卖的钱多了,还能给马芳换身新衣服再买些鞭炮灯笼之类的玩意。

此时几个六七岁大小的孩子围在这小摊周围,叽叽喳喳说着什么。

这种地方,只会出现在穷人的生活中,大门大户的富贵人家是不会来的,但今天却有一个穿着一身花绫袄的小姑娘,正一脸兴奋地蹲在笼子面前。

这一身绫袄的小姑娘,就是沈重的妹妹,沈玉儿。

明初期各阶层之间壁垒分明,商人作为社会的最底层,就算兜里有钱也是不能穿丝绸的。所以商人们也只能在家里穿穿,出门的时候外面必须罩上件粗麻布的衣服。

但到了明中期,已不是那般严格,有些商人不止身穿绫罗绸缎,而且已经开始穿金戴银了。

“马芳哥,这只小花,能不能不卖?”沈玉儿看了看马芳怀中抱着的花公鸡,伸出小手摸了摸它光滑的翅膀,一脸不舍的表情。

“那可不行,我家只有卖了这几只鸡才能买些年货,才能换些窗花鞭炮。”马芳虽然不忍拒绝沈玉儿的要求,但家里确实需要卖了鸡换钱回去,只得解释道。

“哦,那你能再让小花陪我玩会吗?”玉儿小声说道。

“好吧!”马芳也有些舍不得这只花公鸡,这一年来,自己把它从小养到大,也算是自己的一个玩伴了吧!

玉儿掏出随身的一个小布兜,从兜里掏出了一把高粱,撒到了地上,马芳把花公鸡放到了地上,“小花,再吃点东西吧!以后玉儿可就看不到你了!”

可能不知道自己将要被杀掉的命运,那花鸡落地之后,还颇有几分趾高气昂的样子,也不惧人,就在沈玉儿脚下不远处啄食着地上散落的高粱籽粒,沈玉儿情不自禁地又摸了摸大公鸡的羽毛。

看到玉儿的动作,马芳忍不住说道:“玉儿,你要喜欢的话,明年我家的老母鸡抱了小鸡之后,我送你一只小公鸡来养。”

“那可不行,孵出来的那些小鸡仔可是你们家的宝贝,过年的时候要换钱用的!”玉儿连忙摇了摇头,

马芳拍了拍胸脯说道:“没什么,到时候我跟我娘说,我娘肯定会答应我的!”

“对,马芳娘对玉儿可是宝贝的不得了,就当儿媳妇一样对待!”旁边一群孩子中,一个长得虎头虎脑叫虎子的孩子在一旁说道。

沈玉儿听到虎子的调侃,小脸蛋刷得腾起两片红云:“虎子,你胡说!”

“我可没胡说!”虎子脖子一梗,“那天我还听马芳娘说要把家里的传家宝以后传给你呢。”

“虎子,你小子再瞎说,小心我揍得你娘都认不出你!”这话自己的娘确实是说过,但却是开玩笑的时候说的,不知道怎么被虎子听了去,马芳此时面子上有些抹不开,直接就准备上拳头教训教训虎子了。

“马芳,大娘说过这话吗?”沈玉儿忽闪着眼睛问道,“你家的传家宝是什么东西?”

“是一只玉簪,我娘嫁过来的时候带到我家的!”马芳不知该怎么回答,只好照实说道,“前些rì子我爹病了,我还差点把它拿出去当了。后来你借给了我一点银子,我家才过了这一关,所以我娘才说把玉簪给了你。”

玉儿连忙摇头:“那我可不能要,这是你家的宝贝!”

“不就是一支玉簪嘛,我还以为什么了不起的呢!要说传家宝,谁家没有啊!”孩子们最喜欢争强好胜,二德子听马芳说完,在孩子群中忍不住了,有点不屑一顾地说道。

这二德子长得又壮又胖,比马芳还大着几岁,以前从来不和这些小屁孩一块玩,这两天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每天都带着铁蛋和马芳几人混在一起,有意无意的,还会提起传家宝的话题来,今天听马芳说到这里,自然是将话题又引到了这个上面。

“二德子,我就不信了,你家能有什么传家宝?”听二德子这么说,马芳也有几分不服气,撇撇嘴开口问道。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二德子成功吸引了所有孩子啊的目光,有些得意地摇头晃脑说道,“前两天我刚知道,原来我家还有两块宝玉!”

“切,别吹牛了!”二德子的话刚一出口,旁边的孩子就嘘声一片,调笑着说道,“以你爹的xìng子,你家要是有宝玉的话,早就卖了搬到城北玉皇庙那边去了,怎么还可能在南城门楼子这边住着?”

“骗你们干什么?”二德子把脸一板,一本正经说道,“这件事原来我也不知道,是前天晚上我听见我爹说了,原来那两件宝贝我娘一直揣在身上。”

“你胡说,人身上能有什么宝贝?”虎子在一旁质疑道。

“这有什么奇怪的?”二德子甩着头,脑袋上的冲天辫一顿一顿的,却是觉得天经地义。

“你在哪听到的?你爹告诉你的吗?”一个小孩插嘴问道。

“这种事情,家中大人怎么会告诉一个小孩子?”二德子压低了声音,用手掩住了嘴说道,“这还是我那天晚上出去撒尿,靠近我家正房窗户底下的时候偷偷听见的,我爹说我娘身上有两块宝玉,摸上去圆润光滑,是我爹亲也亲不够的宝贝。!”

“嗨,传家宝有什么好保密的!”孩子们一起了攀比的心思,立刻就互相贬低起来,铁蛋听二德子说完,有些自豪地说道,“我家的宝贝我爷爷早就让我看过了,还说明了,就是以后要留给我的!”

“留给你的,是什么宝贝?”玉儿有些好奇的问道。

“是一把镔铁刀,我们家祖上可是武林中人,当年在塞外还杀过鞑子呢。”

“扑哧——”沈玉儿听到铁蛋这么说,再看看他鼻子下面挂着的两管清鼻涕,豆芽菜一样的身子,不由笑了起来。

“笑,这有什么好笑的?这都是我爷爷告诉我的,我爷爷现在还会两手呢!”铁蛋猛一吸气,鼻子下边如青龙出水的两管鼻涕刺溜一声又钻回洞中,继续说道,“玉儿,你还笑话我,你家就没什么传家宝吗?”

“当然有了!”沈玉儿胸脯一挺,“我家的传家宝是从我太爷爷那一辈传下来的!”

“哦?玉儿快说说,你家有什么宝贝?也让我们开开眼!”众人立马围成了一个小圈,将玉儿围在正中间,这些孩子基本上都是穷人家的,富人家的传家宝会是个什么样子,他们多少都有些好奇。

“富人家能有什么?想来也应该就是些金银之类的东西。”有个孩子挤了半天,没挤进去,只得酸酸说了句。

“去,你懂什么?”二德子呵斥了那小孩一句,在一旁咋咋呼呼地问道,“不会真是前些rì子传说的聚宝盆吧?”

“聚宝盆有什么厉害的?还是我家的镔铁刀厉害!”看大家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铁蛋颇有几分不服气,“想当年我太爷爷还用它杀过鞑子呢!”

“去,去、去,你个臭小子别先掺和!还是听玉儿说说吧!她家的传家宝前些rì子可是在蔚州城传得风风雨雨的。”二德子催促玉儿说道。

“这……”玉儿抿了抿小嘴儿,想起了沈重的叮嘱,说道,“我哥哥说那传家宝对我家十分重要,不让我随便告诉外人。”

“我们这些一块玩的小伙伴还算什么外人?”那二德子语带哀求地说道,“玉儿,你就告诉我们吧!我们肯定不会说出去的!”

那些孩子也在一旁应和着,好奇心上来之后,都眼巴巴看着沈玉儿,期待从她嘴里能听到些新奇的东西,也好去跟其他小伙伴炫耀。

“我知道,你们都是我最好的伙伴,可是……”玉儿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

二德子一拍脑袋,好似恍然大悟一般,取笑沈玉儿道:“哦,我知道了,这些传家宝之类的宝贝,都是传男不传女的,所以玉儿肯定是没有见过什么传家宝。她刚才说的,都是胡诌出来骗人的!”

“我说的都是真的!才没有骗你们!谁骗人谁是小狗!”玉儿被二德子激得小脸一绷,小拳头攥得紧紧的说道。

沈玉儿坚信,自家是有传家宝的,因为当天她可是亲眼看着哥哥用红布裹了东西放到了木匣里,说是沈家的传家宝来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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