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西里波地之隼”迎来了它的第八个牺牲品。
独特的造型为这个牢洞赢得了相当不错的名声。一根直抵洞顶、向外拱曲的石柱矗立在洞口正zhōng yāng,看上去好像某种猛禽的喙部。重要的是,这古怪的石柱能为洞里的囚徒们提供更多的yīn影用以躲避烈rì的炙烤。

这是一天里最好的时候。梵比伦特荒原上红惨惨的夕阳从洞口的一角斜照进来,地上*的砂砾披上一层血紫sè的yīn影,显得尤其触目慑人。但无论如何,它们确实在变凉,这多少让牢洞里的囚徒们觉得好受了一点儿。

两个浑身酒气的半兽人拖进来一个纤瘦的人类,牢洞里新的一员看上去已经失去了知觉,于是守卫们只好多走几步,把他扔在洞里阳光最强烈的地方。

“一个萨克汗人——这下老基诺可要失望了。”卡斯帕在心里这样嘀咕着。这个来自南方的侏儒巫师有一双锐利的眼睛,尽管缩在离洞口最远的yīn影里,他还是一眼就看见了新来的家伙末端闪耀着萤蓝sè光泽的黑发。

这个念头在卡斯帕心里只是一闪而过,他关心的完全是另外一件事情。

“蠢货!几口黄汤就让你们把该做的都忘了吗?”卡斯帕暗自咒骂着。每一年的奎亚蒙斯节⑨期间,酒都是必需的消费品,但今天这两个负责送来食物和水的半兽人显然喝得太多了。

好在快到门口时,其中一个终于想起了点儿什么,他咕哝着从醉醺醺的同伴腰上扯下一个岩羚胃制成的水袋,回身抛向牢洞zhōng yāng。

“太棒了!”卡斯帕兴奋地挥一下拳头,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灼烫的地面很快开始发挥作用,萨克汗人呻吟着苏醒过来,本能地向石壁边狭窄的yīn影地带挨过去。

“废物!”yīn影里传来瓮声瓮气的低吼。萨克汗人接近荫凉时,一只毛茸茸长着锋利趾甲的大脚从黑暗里伸出来,猛地蹬在他头上,孱弱的人类翻倒在刀刃一样明亮的阳光里,失去了行动的力量。

干这事儿的人是基诺,一个犯了罪的战地祭司。这个面目狰狞的食人魔因为妄图抢夺不属于自己的战利品触犯了本族的禁忌,从而成为牢洞中资格最老的一员。但不管怎么说,作为所有人中对未来尚且怀有幻想的一个,老基诺的失望是不无道理的。

两个守卫已经走到牢洞外面,正把一桶桶散发出恶臭气味的滚热油脂沿着洞口的每一枝骨栅根部浇下去。这些经过秘法炼制的沙蜥脂肪刚刚离开食人魔巫师的魔法灶,一旦冷却,它们可以把周围的东西牢牢固结在一起——这意味着“狂沙之饕”被唤醒之前,再没有谁需要走进或者走出“西里波地之隼”,而新一轮朝阳升起之时,一年一度向俄匹伦神献祭的典礼就要开始了。

守卫们刚一消失在洞口,石壁边立即扑出两个身影,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地上的水袋。抢在前头的家伙名叫马库西安,是个灰sè头发的人类(至少表面看来如此)。凭借敏捷的身手,他首先触到了水袋。可惜还来不及抓牢它,这个“人类”已经惊恐地发现一截粗大的蛇尾缠上了自己的腰部,下一瞬马库西安两脚离地,整个人像投石车shè出的弹丸一样被抛向牢洞深处。

洞穴尽头传来**撞击石壁的闷响,灰尘从黑暗中弥漫出来,在阳光下狂乱地飞舞。参与竞争的另一名选手高扬起六条足有桅杆粗细的胳膊,发出狂恣的吼声——古拉汉是个来自遥远南部扎乌贝契卡丛林的巨大蟒人,他数倍于对手的身长(当然是因为继承自蟒蛇的下半身)和浑身坟起的肌肉弥补了速度上的不足,让他后发制人一举“击败”了矮小的对手。

恶劣的环境妨碍不了蟒人庆祝胜利的心情。古拉汉开始有节奏地摆动身体,虬劲有力的蟒身蜿蜒出一道道波纹,他用中间两只手臂敲打着厚实的胸膛,看上去像是在为自己别具一格的舞蹈伴奏。扭了一会儿,**对于水的强烈渴求才重新占据了上风,古拉汉用尾巴勾起水袋,准备独享这些比金子还要宝贵的液体。

就在这时,一个庞大的身影从幽暗的洞穴深处箭矢般飞shè出来,猛地扑在蟒人身上——冲击力是如此之大,以至于攻击者和古拉汉一起抛跌出去,狠狠地撞在洞口的骨栅上。

充足的光线让蟒人看清了突袭自己的敌人——一个浑身长满*长毛,尖耳长嘴,满口利牙的生物正压在他身上,那畜生血红的长舌几乎垂到古拉汉脸上,挂着涎水的獠牙就在他眼前咬得咯咯作响。

要不是蟒人得天独厚的三对手臂,古拉汉恐怕已经被对手撕成几片了。他本能地用中间一对手臂去掰对手抠在自己肋部的爪子,同时用上面一对手臂猛推对方的肩膀,拼命想要避开咬向自己喉咙的血盆大口。

古拉汉吃力地抵抗着体形和力量都毫不逊于自己的对手,同时开始运转迟钝的脑筋思考敌人的来历。虽然昨天刚被关押进来,但蟒人认为自己清楚这间牢洞里的每一个难友。他想不通为什么突然出现了一个陌生的家伙!

蟒人尽力用余光环顾四周,试图确认其他人都还在原处。

坏脾气的食人魔仍旧霸占着洞里最舒服的位置,恶狠狠地盯着新来的萨克汗人;落魄的瑟兰圣武士枕着他被折断双翼的坐骑,面朝石壁躺着,好像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瘸了一条腿的jīng灵shè手和永远jīng力充沛的侏儒则坐在更远的yīn影里低声交谈着什么。

一、二、三、四……五、六——所有生物都在,除了被古拉汉自己扔进洞穴深处的灰发“人类”。

形势不容蟒人做更多的判断,他的对手已经决定放弃愚蠢的角力。强壮的怪物猛地弹起,两臂攀住洞顶的石髓,一声咆哮之后紧跟着就是更加迅猛的扑击。这一次怪物不再指望一举咬断敌人的脖子,他绕着古拉汉飞快地游走,依靠灵活的脚步不断发起短促有力的攻击。这种消耗战术显然更为奏效,很快地,怪物锐利的爪子在蟒人身上留下了一道道可怕的伤痕。

对于这场激烈的争斗,牢洞里的囚徒们大都表现出不同程度的漠然,卡斯帕却是唯一的例外。这个玩世不恭的侏儒从一开始就以极大的热情关注着战况的发展。当蟒人遭到“来历不明”怪物的突袭,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时,卡斯帕兴奋地打了个响指——这是他从昨天开始就渴望看到的。其实在某种程度上,正是卡斯帕导致了争夺过程戏剧xìng的变化。古拉汉震骇的脸就是对侏儒最好的奖赏。

大多数北方族类都懂得如何分辨高等人狼。在白天,这种残忍乖戾的生物可以变身chéng rén类的模样,但他们灰黪黪的发sè和特殊的体味还是足以暴露出半人半狼的真实血统。这些特点和人狼的本xìng一样恶名昭著,成为其他种族辨别恐怖分子时明白无误的标志。

因此,当名叫马库西安的高等人狼以人类的外表被关进来的时候,牢洞中几乎没有谁敢于吝惜自己的jǐng惕。但另一方面,“西里波地之隼”的房客们无不是应对危机的老手。他们不约而同地疏远马库西安,同时用一种近乎示威的不屑掩饰着自己的戒惧;这让初来乍到的人狼只能收敛凶xìng,在摸清虚实之前暂时安于一个固有秩序遵从者的身份——假如他还有机会摸清虚实的话。

这样的伎俩不只震慑了高等人狼,也迷惑了稍后加入的蟒人。马库西安的低姿态被本就自负的古拉汉当作实力不济者理所应当的示弱。更有趣的是,蟒人对人狼表现出的“由衷”的骄横却被其他人误以为是与自己一样的“sè厉内荏”,因为除了侏儒卡斯帕,不论瑟兰人类、大jīng灵,还是高地食人魔,都属于罗忒煞海⑩以北的大陆族类,他们并不知道在古拉汉的家乡——浩瀚大洋中的扎乌贝契卡岛上从古至今都没有出现过任何一种人狼。

尽管如此,热衷于恶作剧的侏儒却根本不打算给自己的南方同乡以任何善意的提醒,相反地,卡斯帕认为这场误会很可能演变成一个足以调剂沉闷牢狱生活的jīng彩笑料。马库西安和古拉汉都是昨天刚被送来这里的,卡斯帕从那时就开始企盼一场充满转折与意外的角斗。侏儒jīng心呵护着古拉汉的误会,甚至用一些暗示加深了他对人狼的蔑视。眼下,长毛的怪物和长鳞的怪物就在离他十几格里远的地方展开激烈的厮斗,卡斯帕手按肚皮苦忍着笑意——这还只是第一个看点,就算要笑出声至少也得等到更jīng彩的高cháo部分吧!

很快地,有一方开始承受不住压力,蟒人粗放的作战方式决定了他将是首先耗尽体力的一个。古拉汉本打算血战到底,因为主动退却无疑会极大地降低自己今后在牢洞中的地位,但人狼锐利的爪子戳中了他淌着脓水的尾尖——那里是蟒人尚未痊愈的伤处。(古拉汉被俘时,因为不愿放下武器,某个半兽人抡起手斧只一挥就帮他“摘”掉了套在蟒身末端的三棱尾锥⑾,当然谁也不能指望粗心的半兽人会注意到卸下的武器里还藏有俘虏的一部分**。所以从那以后,古拉汉就少了一小截尾巴,而且至今被反复感染的伤口折磨着。)

蟒人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吼声,长长的蛇身猛地蜷缩成一团,尾尖上迸出的血液在石壁上划出壮观的弧线。幸运的是,他的对手并没有按惯例扑上来发动致命的一击,因为马库西安注意到一旁的食人魔不悦地皱起了眉头——毕竟,享用战利品才是当务之急。人狼迫不及待地抄起水袋,就那么整个儿插进长嘴里,木塞在他强劲颚部的碾压下四分五裂,水袋里的液体自然一滴不漏地顺着喉咙直灌下去。

牢洞里大部分的观众至此终于有所反应:他们有的欠起身子,有的梗直脖子,脸上多少都浮出几分幸灾乐祸的笑意——两声代表吞咽的“咕咚”声之后,人狼的喉结一阵抽动,猛地把喝下去的东西又呛了出来,随后他开始剧烈地咳嗽。

“妈的……这是什么东西?!”可怜的马库西安用人狼的土语咆哮着。虽然没人听得懂他的脏话,但这丝毫不妨碍大伙儿从他痛苦的表情中汲取快乐。除了不明就里的古拉汉,所有人都在捧腹大笑,卡斯帕更是乐得满地打滚儿。

“你没搞错……伙计,半兽人的尿就这么难喝!哈哈……哈哈……”没心没肺的侏儒边说边用胖乎乎的手背揩着眼角笑出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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