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星期天,气温一下子下降好多。深圳的冬天,有时候明明是阳光高照,呆在房间里却还是会冷得发抖。南方的冬天不象北方一样有大寒大冻的表象,却能冷到人的骨子里去。虽然你仰头看窗外,有大的太阳,阳光明明那么好。
白盈说:“深圳的冬天不知道应该躲在哪里过?躲在屋里又冷得要死,一直在外头晒,又热得要命。”

我说:“谁叫你老是傻呆在一个地方?你不知道晒一会太阳又进房间里躲一会?在房间冷了又出去晒一会?”

白盈不悦地冲我:“那样是一会冷一会热,我可受不了。”

我笑。

白盈提议:“今儿个这样冷,我们去逛超市吧?那里面有开暖气,不冷不热正合适。”

我摇头,说:“不去,我又不用买什么。为了取暖去那里,我宁愿躲进被窝里看漫画。”

白盈一下子挽住我的手,竟然撒娇地说:“哎呀,去啦,好从容啦!去、好不好?就当是陪姐姐我去行不行?我从不求你的对不对?”

真让人受不了。被这么“老”的孩子傍着撒娇真是麻烦,我不耐烦地嚷:“行了,去就去。不要用这种方式让我去行不行?害我浑身起鸡皮疙瘩。”

白盈做出无辜的表情。我将她推出我的房间,说:“别装了。快去换衣服,我们早去早回。”

白盈一边磨磨蹭蹭一边叨:“还没去呢,你就想着要回了?哪个女人会象你这样哦?我有时候还真是怀疑你是不是只长了个女人的身体,却配了一颗男人的头颅。”

这女人最爱磨叽。幸好我是女人,若是男人,早就要想法子撵她出去了。

这是我们第一次一起手挽手去逛超市,白盈显得异常兴奋。搭公汽的时候,白盈亲昵地将头靠在我的肩膀上,问我:“我们这样是不是象情侣一般?”

我将肩膀抖动一下,忍耐地说:“你说什么呢?少恶心了好不好?”

白盈脸sè一下子铁青,将头摆正了,说:“你以为我稀罕?你这肩膀一点都不好靠,窄窄地,没点肉、全是骨头。靠上去,我还只能用三成力,不然得担心你肩骨头的承受能力。这样的肩膀没有男人的厚实和宽广,给不了任何女人安慰和温暖。”

我说:“你知道就好。”

白盈气得甩开我的手,站在一旁不再理我。

一直到终点站,半个小时的车程,白盈再也没有主动同我说过一句话。一直yīn着脸,一言不发。我偶尔看她一眼,她还会下意识地皱起眉头。

女人有时候有些让人费解的表情和情绪。虽然同是女人,我却常常搞不懂我的同xìng朋友为了什么可以瞬间烦恼和忧愁。

有些事情,并不是将心比心能猜得透的。

老远,我便看见姚望。他站在福中福超市门口,举目张望着什么,象在等人。从姚望身边经过的时候,我装作没看见他,低着头,一心赶路的样子。

走后面的白盈却大叫一声:“啊!这不是姚望嘛?”

我死撑着不回头,想装没听见。白盈却跑过来,将我硬生生地转个身,脸瞧着姚望。

姚望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我肯定自己比他好不到哪里去。

我不知道要说什么?我猜他也是如此。于是,过了好久,我勉强对他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他也木偶一样向我点点头,算是礼貌。

我笑笑,拉着白盈就要离开。

姚望在后面唤我:“从容?”

我继续装没听见。一边走一边小声地对白盈讲:“上电梯,先到四楼看看百货。”

姚望追上来,一把拉住我的手。

我转过头,对他笑笑,说:“姚望,我今天赶时间,我呆会还要去别的地方。”

姚望“呃?”了一声,问我:“去哪个别的地方?”

我一下子来不及撒谎打草稿,着急地说:“就是有别的事情要去别的地方。”

姚望拉着我的手不放开,冷着声音:“你撒谎也会紧张吗?你以前不是这样子的啊,以前你能面不改sè地撒弥天大谎呢。”

我忍耐地说:“我什么时候对你撒过谎?你有什么资格来教训我呢?现在,请你放开我!不然……。”

姚望挑衅地挑起眉毛,说:“你有次不是说什么要再婚了嘛?怎么现在还没人要娶你啊?!……不然?你想怎样?”

我寻思一下,说:“那是你自己说听人家讲的,我何时有承认我要再结婚的事?……不然,我叫‘非礼’了。”

姚望发出“切。”一声,放开我的手,说:“谁会相信啊。你瞧瞧你现在这个样子,就象个被人抛弃的妇人一样难看、憔悴、苍白。穿的衣服是什么乱七八糟?中不中、西不西,质地还那样差。怎么?你现在很缺钱吗?还是你的品味也不过如此?!”

我心里想:今天真倒霉,冷言冷语冷天气。

先由着他说,说完了我再说。我不争,我喜欢排队,排在队伍的后面,给自己足够的思考空间,静静地做好充足的应付或者反击准备。

姚望见我不接话,摇摇头继续说下去:“你今年27了吧?不知道你的人还以为你是72。你怎么不看看别的女人是怎样生活的?就算是生完孩子的女人,也懂得穿衣打扮,远远看上去都年轻得很,至少比你看起来年轻……怎么?没话说了?”

我抬头看他一眼,说:“你讲完了吗?讲完了该轮到我了。”

姚望“哦?”一声。

我眼皮都没抬,用聊天的音量说:“你看起来越来越年轻了,象……生过孩子的女人。”

姚望带笑地看着我,问:“怎么讲?”

我说:“衣服讲究,懂得穿衣打扮。看起来年轻,实际不再年轻了。”

不看他,我迈上电梯,拽着白盈离开。

白盈在我耳边说:“你看姚望那个样子,一下子威风扫地了。你刚才说得真好,瞧他那个鬼样子。他说你那样多,你怎么不一一顶回去?……不过,要是他那样对我,拉住我的手……。”说到这里,她做出陶醉的样子,才说:“他要能拉住我的手,不管他说什么,我都会兴奋的晕过去。”

我笑,向三楼电梯的方向走去。在拐弯的时候,我看见姚望还站在原地,于是低声对白盈说:“我原本是想说他象33岁还挺着大肚子看上去却相当年轻的孕妇。”

白盈不解地嚷:“听不懂。什么意思啊?”

我说:“死要面子、活受罪呗。”

白盈笑起来,说:“对啊,正好他今年33岁呢。那你干嘛不这样说他?这样损他,才能出一口恶气嘛?瞧你笨的。”

我迈向三楼的电梯,低声说:“你没见他现在有大大的啤酒肚了吗?”

白盈点头,低嚷:“我又不是瞎子,怎会看不见?他有啤酒肚,你说‘孕妇’才形象啊。”

我说:“形象是形象,可是这等于是拿人家的缺陷说事,我不想用这样卑劣的手段。”

白盈咯咯笑起来,说:“什么叫缺陷啊,象林叶那种才叫好不好……难怪你上次不让我那样说林叶。想不到你心这样软呢,这可是当今社会致命的弱点哟。”

我也笑,说:“你以为现在是战争年代?还致命的弱点呢。整得好象是弱肉强食一样,我们现在生活在和平年代,不愁吃不愁穿有啥好争的?”

白盈说:“可是,人争一口气,佛争一柱香嘛。人要活得有尊严,别人怎么对我们,我们就要懂得反击和保护自己。”

我说:“吵架就能吵出尊严来?别婆婆妈妈了。你不是动不动拿出什么人情味来讲事吗,这座城市流动人口太多,人情味是淡薄了点,不过是不是因为这样我们更应该体谅一下别人,也体谅一下自己?别一点点芝麻绿豆大的事情就瞎嚷嚷,穷折腾。”

白盈翻一下白眼,说:“我懒得理你!你尽讲大道理。你哪是什么女人呐!你简直将自己塑造成女神了。我看你还是省省吧,不要给自己那样圈圈点点,rì子过起来才会舒服。”

我想我不该再说话了,立即住嘴。

兜兜转转了大半天,我什么也没买,白盈也是。她是拿着这样东西嫌不好看,拿着那样东西又嫌不好吃;而我是拿着这样嫌贵买不起,拿着那样嫌贵舍不得买。

到二楼的时候我突然记起这个冬天都没给自己买过一套衣服,手头上太紧了。每个月的房租、水电、rì用品就用去我1/3的工资,伙食及交通费又要将近1/3的工资。余下的1/3我都不敢动一分,生怕有个么突发事件,要用到钱。

我对白盈说:“去女装区看一看怎样?我今年冬天还没买过一套衣服呢。”

白盈研究似地看我,笑着说:“我看是姚望的话在起作用吧?”

我不想解释。就算是吧。

花哨的女装,全是品牌店。随便挑一家写着“打五折”的店走进去,随便拿一件款式再普通不过的衣服出来,价格都惊人。五折,一件棉外套最低都要贰佰多。我的天,这年头,工资没涨,物价倒是涨得飞快。

青椒上半年才不过几毛钱,下半年猛涨到现在已经是一块半;猪肉上半年才不过七块五,下半年猛涨到现在是拾贰块;就连水果也是,下半年的卖价是上半年的翻倍价。

白盈吐吐舌头说:“神啊!这还让不让我们这些拿少少薪水,看老板大大脸sè的打工族活啦!”

我说:“去三楼吧,百货区边边不是有一些廉价的服饰嘛?”

白盈象不认识我一样,瞪大眼睛说:“你不是说便宜没好货嘛?”

我说:“我是只买对的、不分贵不贵的好不好?”

白盈笑一笑,说:“好啦,听你的。”

在一大堆过季的衣服里,我看中一件鹅黄sè的秋装,大大的荷叶边领口外翻。领口的样式及亮丽颜sè是我挑衣服的首选。

拿起那件衣服,刚要转身问服务员价格,衣服却被人一把夺过去。

是姚望。他象头斗牛一样看着我。

我说:“这不是鲜红sè。”

姚望回答:“我知道。我知道你不喜欢鲜红sè。”

我说:“所以,你不用冲过来了。”

姚望皱着眉头,没意会过来,问我:“什么意思?”

我说:“你现在去照照镜子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姚望命令似地说:“我没那个闲功夫,你快点解释看看。”

我说:“你现在十足一头看见红布的斗牛。”

姚望将手中的衣服用力甩出去,低嚷:“够了!停止你那些莫明其妙的比喻和想法!”

我绕开他,向前行。这个男人今天不寻常,我不想惹火上身。

快走到电递边的时候,姚望追上来,将一包东西用力砸在我身上,一股脑地狂嚷:“给你!你这个自命清高的女人!爱上你算是我倒了八辈子霉!我累了!以后再也不想守在你家楼下,偷偷跟踪你!今天我算是清醒过来了,世上女人多的是,我又何苦为了一棵树放弃整片森林?这是我最后一次jīng心地为你挑选衣服,以后再也不会了。如果你不要就扔进垃圾桶好了!”

我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倒,怔在那里,一时作不出反应。

姚望从我身旁快步离开。他走过时带动的风声刺痛我的耳膜。

过了好一会,白盈过来拽一下我的衣角,说:“哎!暴雨过去了,醒醒吧。”

我刚想回应她。姚望又“突”地从天而降,他对着我吼:“我倒要看看,你今后嫁一个怎样强过我的男人?没有我,看你还能嫁给谁?!”

说完后,他又冲向电梯,突突地下去。

白盈捂着嘴笑一下,说:“这个男人神了,他是啥时又折回来的?这样迅速、凶猛呢。”

我还在想:我怎么一直没发现姚望有守在我家门口?而且我很少出门,除了那次在“如风”发觉他跟踪我,我再不知道他是否有跟踪过我。

我说:“走吧,我们该回去了。”

白盈指指地上姚望砸落的包,迟疑地问我:“这包衣服,要、还是不要?”

我说:“要!不要白不要!衣服又不会发火。”

白盈咂咂嘴,说:“是哦!高,你就是高!……这姚望也真是好笑。他还说没有他,看你能嫁给谁呢?整得他象是‘种马’一样?”

我没反应过来,说:“什么‘种马’?”

白盈眉飞sè舞地:“马圈里唯一的公马当然称种马啊,其它都是母马……哈哈!”

我无可奈何。这女人!尽讲些自己骂自己的话。亏她想得出来,把姚望比喻成种马。

白盈见我不接话,越发高兴。自顾自地说:“我是天才吧?这种比喻只有我才想得出来。”

我回答她:“只有你才说得出来才是真的!”

白盈笑嘻嘻的,又回复到刚出来的兴奋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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