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疙瘩低着头,他打小跟在杜红兵屁股后头长大,平时杜红兵看上去是个恹巴老头,可只要他骂出“日死……”什么时,铁定是动了杀心。
一个红兵,一个红革,一个红卫,还有死掉的红命,加起来是“革命卫兵”,其实是兄弟四人,其祖父母是长顺那边的大地主,在运动中,活活被折磨至死。

不是一次打死,先后十几年,叔伯婶娘,十几个,一个接一个痛苦地离开人世。

后来杜红兵、龙红革带着两个亲弟弟逃到三梅,又怕被人捉回去,于是改名换姓,杜红兵兄弟俩留在长岭,龙红革兄弟跑到了望山。

在艰难的环境里,两人靠着父辈教书认字,虽没上过学校,但好歹算是知识分子,在生产队重新落户,只说是逃荒的,因为识文断字,能写会算,分别在生产队任职。

然后慢慢从村到乡,一步步走过来。

也因此兄弟二人对于斗争,有着某种偏执的憎恨,又无限向往,特别喜欢折磨人,**上的,以及精神上的。

凭着家世见识,对于挣钱致富有着天生的敏锐,所以他们疯狂收*员,因为在他们眼里,谁掌握的钱多,谁在斗争中将立于不败之地。

看着那些党员干部,一个个倒在金钱、美女、名酒、好烟等一系列的糖衣炮弹下,他们从心底感到满足和快感。

所有的犯罪分子,社会渣滓成了他们利用的群体,以前在老家长顺,凡是参与过批斗他们家成员的人,都在这些年莫名死去,要么火灾,要么车祸,总有各种意外。

而至今,无人察觉。

可以说这哥俩具有丰富的斗争经验,狡诈的头脑,更对人性贪婪、罪恶的心理,把握得非常精准。

这些年以来,他们通过各种方式、手段,完全领略到“有钱能使鬼推磨”的至高境界。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三梅县公安局,可以说得上成绩斐然。

以公安局副局长余宵为首的打黑专案组,在短短三个月里,彻底端掉了南长高速路两旁的各类窝点。

据统计,单单抓获的在逃罪犯,已经超过百人,而且大多是重犯,杀人、抢却、贩毒、诈骗、有组织*等等。

这些事实不仅让龙有庆惊出一身冷汗,就连胡骄也万万没想到,小小的三梅县,仅只是三个乡便掏出这么逃犯,大多是重犯凶犯,无法想象,如果这些人一直留在本地,将会造成多大的混乱?

当然,对于公安来说,破案抓人,是职责所在,同时也预示着效率和成果。

1999年元月中旬,三梅县公安局受到南湖政法委、南湖市公安局嘉奖,龙有庆被评为“优秀公安干部”、政法系统“先进工作者”等称号。

同时由胡骄提名,三梅县委组织部推荐,提请南湖市委批准,在新召开的三梅县委扩大会议上,三梅县副县长、公安局长龙有庆,三梅县委办主任孙世林增补为县委常委。

龙红卫调入县公安局110指挥中心后,短短半个月时间,抓捕收拾了一批有背景的干部子弟,治安处罚,入狱劳教、劳改等,可以说雷霆手段,完全震住县城的二混子、小流氓团伙。

再加上余宵主导的打黑行动,整个三梅县治安焕然一新,部分人大代表、政协委员通过各种形式对*门进行表扬。

这些表面上的热闹却并不能使胡骄安心,在他的记忆里,始终有位名叫孙老二的农民。

那是怎样的眼神?

每到夜深人静时,胡骄独自坐在台灯下,于不经意间,这双眼神就会在脑海中浮现。

手里拿着三梅矿产资源分布图,优质石英砂、高品位锌铅、铁、锗、银矿等,还有高达9000大卡热量的优质煤,储量更是全国排名第三,从分布图上看,这些矿产基本上分布望山乡、长岭乡、靠川乡三个地方,靠近长顺省的牛背山山脉。

虽然南长高速从靠川乡穿过,这三个乡也早在四年前兴修了二级路与高速路配套连接。

可从三个乡的产业规模,财政收入来看,四年来,并没有什么起色,从资料上看,金属矿和煤炭尚没有形成开采规模。

这恰是胡骄想不明白的地方。

从*案曝光出来的金钱数额,除了公款回扣以外,好几个至今找不到下落的行贿老板,都是从事矿产开发的,比如前任县委书记有三笔合计600万元的贿款,来源就是矿产私营老板。

而且不止县委书记一人,其他成员也有,刘洁亲自计算过,至今没找到的这三个矿老板,前后向三梅县**分子行贿了一千多万元。

而三梅县的产业调查,统计结果,工商、税务等部门,都没有形成规模的矿产开发企业,只有十几个包括煤炭开采的个体老板。

这些个体老板,胡骄让审计的人下去检查过,如果审计的人没有被骗,这些个体老板,年收入也不过数十万,有的还处于亏损中。

亏损原因是运输成本过高。

所谓权钱交易,肯定是用钱换取相应的权,矿产老板向全县这么多干部行贿上千万元,钱看到了,那权呢?

这是不正常的!

胡骄跟长顺省接壤的县委政府联系过,那边的矿产开发倒是如火如荼,产业也开始形成规模,但是那边的矿老板没必要跨省行贿,有那些钱,在长顺完全可以撑起一个中型矿产开采企业。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上千万的资金,不会莫明其妙送人。

但刘洁跟胡骄保证,以她从事纪检工作这些年的经验,三梅*干部中,已经全部交待清楚。

这样看起来,在三梅县,还隐藏着一个大秘密。

胡骄思考着千万贿款的来处,又想起孙老二的眼神,点上一根烟,胡骄看看时间,晚上九点半,拨通龙有庆的电话,还没说话,龙有庆已经开口问话,“书记还没休息?有什么指示?”

胡骄并没有因三梅县打黑行动取得巨大成果而高兴,一直以来盘旋在脑海中的疑问,让他非常不安。

“你来我这里一趟。”

挂了电话,胡骄在屋里转起圈子,望山乡、长岭乡、靠川乡。龙红革、杜红兵、杜林。

红革、红兵,嗯,再加上龙红卫,革……卫兵?

革命卫兵?

停下脚步,又拨通陈永政的电话,“你把望山乡龙红革、长岭乡杜红兵、靠川乡杜林的档案拿过来,嗯,还有他们的社会关系,对了,有庆正好要过来,你跟他联系。”

半个小时后,陈永政和龙有庆分别抱着文件袋敲开门。

胡骄让进后,小招的服务员飞快给两人倒茶,胡骄指着服务员交待,“不要让人进来。”

把两人带进书房,分别坐好后,胡骄考虑要怎么把心头的疑惑跟两人说清楚。

“按说打黑、治安已经取得很大成果,可我还有几个疑点解不开,始终压在心底。第一,*干部所收贿赂中,最大的资金来源,据交待是三位矿老板,但这三人至今下落不明,三个大活人,就这样消失不见?

第二,矿老板用千多万行贿县委领导,可三梅的矿产煤炭开采规模,全年不到五百万,县上没有成立矿业公司,也没有任何正规的开采企业,都是些个体老板。那么,这三个所谓的矿老板,为什么要行贿?

第三,我刚来三梅时曾经去过长岭乡,这事跟有庆说过,当时走访一家农民,叫孙老二,他看我的眼神,以及跟我说的那些台词,完全不相符。这事有庆查过,说孙老二的儿子在长顺挖矿发生意外,也许是刚刚死了儿子,所以表现异常。我认真想过,不对劲,我也在农村工作过,家里死了人,他们会悲伤,但是并不会绝望,因为孙老二还有一个儿子。

这是我的疑问,需要有庆组织信得过的干警散下去认真调查,你们来看。”

胡骄让两人到矿产分布图前,指着望山、长岭、靠川三个乡,“这三个乡是主要的矿产分布区,再看看交通,三个乡都通了二级路,连接南长高速,已经具备了充足的开采条件,而且运输成本不高,我计算过,投入两百万开采一平公里的铅矿,按现在的市场价,两年就能收回成本。可三个乡至今没有外商投资,连本乡都没有人开采。这个情况很不正常!难道说三个乡的干部都是环保主义人士?”

龙有庆前段时间的主要精力全放在打黑行动上,跟各地公安机关调查核实遣送犯人等等,根本没有时间去关注其它事情。

陈永政直到现在还有些头疼,三梅落马的干部太多,逐渐把一些重要部门的一把手任免完,又要配合成安平开展干部思想作风学习等务虚工作。还有组织部本身的机制完善,凡是涉及到副科级干部的考察,都要慎之又慎。

可以说,胡骄三人来到三梅县,最累最苦的就是陈永政。

龙有庆思考了一番,显得很谨慎,“书记的意思是查这三个乡的情况?我查看过*案的口供材料,据他们交待,前后有十几个投资人来三梅洽谈矿产开发,最终因三个乡政府和农民的条件太高,没有达成合作意向。”

胡骄摆摆手说,“这个我知道。这些投资人实地考察过,但是他们带来的矿产堪测专家根本没有进山,我现在这份分布图,还是八十年代初,省矿产堪测局搞出来的,上届县委班子邀请过专家来堪测,但没有什么结果。据说是当地人不配合工作。”

胡骄再次摇摇头,“你们想想,八十年代的堪测技术、器材能赶得上现在精密准确吗?二十年前,已经得出了储量巨大的结论,如今要去把具体详细的分布储量搞清楚,不是件难事啊。”

陈永政听到这儿,已经暗暗有数,结合胡骄所说的走访感受,这三个乡怕是不简单,“教授,你的意思是先把三个乡的班子调整一下?”

胡骄看向龙有庆,“打黑不能停,明面上你还要唱唱高调,暗地里,腾出精力来,以这三个乡的矿产开发为主,撒下人去,查清真相!老陈,杜红兵是那儿土生土长的干部,你跟安平书记商量,把他调到政协,担任副职,龙红革,调人大副主任,杜林,好像胡德图走后,计生委一直没有继任者?”

陈永政点头,“记下了,那他们三个走后,派什么人下去?”

胡骄有些头疼,别人担任县委书记,只会为找不到位置安人而苦恼,他倒好,是找不到人顶缺。

“这个你跟安平书记、秋明乾、邹开贵商量,征求一下静远的意见。有庆留下来跟我研究下材料。”

陈永政见事情谈完,他的工作又来了,得赶紧下去准备。

史静远最近在跑平原地带,连接南湖的公路建设,要致富,先修路,三梅北部平原地区,只要交通打顺,单单发展农业蔬菜种植、家畜养殖提供南湖市民,三年内,就能使农民收入大幅提高。

更何况紧靠南湖水,开发房地产、旅游休闲,抛开那些带有破坏环境生态的投资产业,单这两项就能拉动全县财政收入飞速增长。

三梅平原地区的交通项目不难跑,只要规划得当,拿下项目没问题,有胡骄坐镇三梅,李庆庆李胖子如今已经扶正,南湖市交通局长,史静远是他的克星。

所以胡骄让史静远出面,李庆庆可以说配合得相当密切,要人给人,要钱给钱,只要他能拿得出来,市长批了,他绝不会,也不敢耍花招。

修路项目最大的难题在省上,省交通厅同意立项,交通厅长,李庆庆可以帮忙打通关系,而主管交通的副省长就得靠胡骄出面。

就算一切顺利,县财政也必须得自筹部分资金,少说也得两三个亿。

县财政这方面,最多能挤出五千万,银行贷款解决一部分,剩下的还没着落。

胡骄与龙有庆在书房里开始研究三个乡镇的主要领导,别说,还真被龙有庆发现点问题。

他来之前接到陈永政的电话,让户政科的人临时把这三位干部的相关资材打印出来。

“书记,你看龙红革,从户籍上看,他是六八年从外地逃难到望山乡落户的,当时就两兄弟,还有龙红卫,龙红卫当时才六岁。你再看杜红兵,也是六八年逃难到长岭乡,还有个弟弟,叫杜红命,上初中时死于先天性心脏病。”

胡骄点点头,“这就对了,符合我的猜测,你把这四人名字的最后一个字联在一起。”

龙有庆默念几遍,“革命卫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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