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有庆心情十分愉快,当初选定张绍渔,而不是表面上更显权势的公安局长,对他而言,不存在任何风险。
如果局长升一步,那留下的位置非张绍渔莫属;问题是局长五十八,已经到了退休的年龄,所以龙有庆在进入专案组时,毫不犹豫地投入张绍渔阵营。

而且还拼了一把,连续跟踪侦察,慢慢筛选,到最后锁定目标,参与抓捕,这期间如果不慎,很有可能壮烈。

余宵跟龙有庆想法一致,谈不上谁影响谁,臭味相投罢了。

张绍渔跟两人分别谈过话后,龙有庆相当兴奋,要知道,县公安局长,要比同级的局单位高配半级,按这次中央政企改革的决定,南诏省按区县划为两个等级。

一种是高配副厅级区县,另一种是正常的。

上百万人口的区县,一二把手高配副厅;正常的县级行政区域,设三位副书记,四位副县长,其中政法委书记不再兼任公安局长,四位副县长中,由公安局长兼任第四副县长。

这是行政改制中的减副。

所以龙有庆到三梅当公安局长,还将兼任副县长。

也就是说,行政级别达到副处。

而余宵则担任公安局常务副局长,党委副书记,分管刑侦、政工、办公室、宣传、法治工作。

张绍渔已经离开,龙有庆与余宵在胡骄办公室门口等候,下午要在三梅人大上通过几项重要的人事任命,面见县委书记是最后一关。

龙有庆知道,从此以后,能不能在仕途上平步青云,要看接下来的工作,如果能得到胡骄的认可,那么,在南诏,只要本身不犯大错,平稳上进是没有问题的。

办公室门打开,胡骄与人大的常务副主任杨进步出现眼前,龙有庆两人急忙起身问好。

胡骄走过来,指着龙有庆,向杨进步介绍,“老扬,这就是新来的公安局长龙有庆同志,这位是常务副局长余宵同志。这位是县人大常务副主任杨进步同志。”

龙有庆与余宵态度非常尊重,杨进步五十二岁,苗族,头发有些花白,但笑声响亮,看得出来,为人十分豪爽,与两人分别握手,“我刚刚在书记那儿了解到两位的英勇事迹,欢迎来到三梅!希望两位能为三梅的改革大业添砖添瓦,再立新功!”

等老杨走后,胡骄转身带着两人走进办公室。

龙有庆和余宵从高中毕业考入公安院校后,长期保持纪律部队的生活习惯,坐在书记面前,挺胸抬头,平视前方,一手抬着警帽,另一手放在膝盖上。

胡骄给两人散烟,摆摆手说,“放松放松,把帽子放在桌上,不要紧张。”

尽管胡骄说得轻松,但两人还是有些拘束,笑容有些僵硬,动作间没办法做到自然。

胡骄也没放在心上,他早过了看人表面的幼稚时期,能被张绍渔放下来主抓一县治安,首先得有能力,专业素质和公安内部的操作程序,都要相当熟悉。

其次是管理能力,特别公安这种纪律部队,没有手段,没有本事,光靠嘴皮子是行不通的,管理能力与手段不出色,那工作也别想干好。

“张书记对你们的期望很大,三梅的情况有点复杂,刚经历了一场*大案,一场官商勾结私挖滥采矿业资源的恶性案件,全县干部人心惶惶,你们是内部人员,应该了解,如果依法严打,那整个三梅县的乡政班子,估计剩不了几个。所以,现在表面上安定团结,暗地里呢?怕是刀光剑影不为过!你们在上任之前,一定要做好充足的心理准备,更要对危机有充分的认识!当然,所谓危机嘛,就是危险中含有机遇。你们之前已经有过这样的感受。”

余宵看看龙有庆,两人之间相当有默契,龙有庆清清嗓子,刚刚紧张的情绪,致使喉咙有些发紧,声音有些沙哑,“胡书记,虽然时间仓促,张书记也再三交待,到了三梅,一切行动听指挥,特别是您,一定要服从您的领导!这也是我和余宵的想法,我们相信,在您的带领下,三梅县一定能飞快发展,摆脱困境,提前实现小康。”

胡骄微微一笑,“喝茶。都是自己人,虽然我代表县委领导班子跟你们谈话,也不用戴高帽子。讲一点个人的要求。”

龙有庆和余宵两人同时挺直腰杆,“请胡书记指示!”

“三梅的地势特殊,高山平原相结合,交通又反过来,高山地区有高速路,平原地带反而迟迟打不开局面。这些都是以前领导班子的因素,我们只能把责任担起来。

根据三梅的情况,我的要求有两点,一是尽快肃清公安队伍,迅速形成战斗力,要拉得出来,干得漂亮;二是以高山地区为主,沿高速路一带开始清理,端掉黄、赌、毒窝点。我估计,在*案的背后,还隐藏着一些黑恶势力。这只是我的个人感觉,这些情况,有待二位下去落实。”

余宵抿抿嘴,有些疑惑,“胡书记,按中央的划分,有政府官员提供保护的,称为黑社会。而这类案件,通常是由低层向高层,由外向内侦破,三梅县的*案,已经落马了一大批干部,黑恶势力有可能存在……我个人觉得,没有想象的那样恶劣吧?”

胡骄摇摇头,脸色越发严肃,“我和史县长先后两次到各乡镇看过,虽然我们看不到,但是,能够感觉得到。在县城生活的人们还算正常,平时治安差一些。各乡镇不正常,虽然很多人不想让我们看到,那些老百姓的眼神和表情,绝对不正常!这样说吧,我去的老乡家里,他们在笑,他们说的全是提前背好的,他们看我的眼神……充满了敌意和畏惧!

可能你们要问,我为什么不拆穿那些谎言?不能那么做,如果那样的话,反而给他们造成更坏的下场。所以我才不断强调,你们必须得有心理准备,打硬仗打恶仗的心理准备。”

龙有庆这才开始慎重起来,怪不得要向市局求助,要跟张书记直接要人,他不会以为县委书记特意花时间来跟他们开玩笑,或者只是一时兴起闹点事出来证明自己的高深?

“胡书记,请您放心!我向你保证,三个月之内,一定让公安成为真正为人民服务的队伍,一年内,还三梅群众一个安定繁荣的生活环境。”

胡骄摇摇头,这是他第三次摇头,龙有庆心里有些郁闷了。

胡骄抖掉烟灰,“不行。时间上不行,看来你们还没有产生危机意识,以为我在危言耸听?同志哥!整肃内部,扫清社会风气,我最多只能给你们半年时间。你们在三梅的行动,不要有顾忌,我和县委领导班子将做二位的坚强后盾!不要怕犯错误,有句古话,乱世用重典,非常时期行非常手段。要雷厉风行,秋风扫落叶!明白吗?”

话说到这份上,如果龙有庆还不明白,那他下午在人大上的任命,可能,就此驳回。

两人站直身体,龙有庆提高声音,“坚决执行命令,保证完成任务!绝不让胡书记、县委领导们失望!”

胡骄很欣慰,招招手,让两人坐下来,递过几份人事档案,“两位,这是组织部考察过的几位派出所长,你们以专业眼光看看,在这些人中,有没有可用之才?”

余宵已经收起之前的怀疑,脸色显得特别凝重,“胡书记,如果要加大打击力度,加快整肃步子,我们能不能跟市局求助?由外边秘密调一批干警到三梅?”

胡骄仰起头,两条黑眉促在一起,认真地思考着,“有必要的时候可以跟张书记汇报,争取支持。毕竟,情况还不准确,具体工作,你们去做!我只能保证,力所能及地给你们提供帮助!”

龙有庆狠狠地点头,“有胡书记这句话,我们马上可以放开手脚大干一番。”

胡骄伸出手,跟他们握别,这是谈话结束的意思,亲自将两人送出去,走到门外,再次握住龙有庆的手,“龙局长,我看好你们!”

离开书记办公室,回到车里,龙有庆的心情有些沉重,余宵轻轻地叹口气,“有庆,咱们这又是一场恶仗啊!原本以为张书记给咱俩寻了个弹力不错的跳板……”

看着一脸苦笑的余宵,龙有庆咬咬牙,腮帮子不跳动,“胡书记有句话说得好,危机,就是危险中带有机遇。你别忘了胡书记身后都是些什么人!咱俩是冲锋卒子。”

龙有庆嘿嘿一笑,接着说,“可咱们后边的火力,十分强大!很可能等到你我白刃战时,敌人已经尸横遍野呀。”

余宵也拍了大腿,“干!当初选择这个行当,就是爱上了这股子风险,嘿嘿,有庆,老规矩呀,这次有胡书记支持,不用咱们分心去应付别的关系,你主内,我主外,明天开始,我先回市局,要几个人下来,把具体情况摸清楚。”

龙有庆点点头,跟余宵回到招待所,等待下午通过的人大任命,同时研究胡骄给的几个所长资料。

看得出来,胡骄对三梅的公安人员根本没有信心,现在他和余宵分别担任一二把手,还有一个副局长人选,是原先检查院的反贪局长,刑警队长,副队长,经侦队长,缉毒队长,110指挥中心,治安大队,共有六个重要的中层管理空缺。

胡骄递的人事档案,只有三个所长,那么,他们手里还有三个名额,这是故意留给他们使用的糖果。

所谓打一巴掌,给颗糖吃。

既然要整肃队伍,难免要得罪人,总不能为了整肃,跟所有人对立吧?

余宵将其中一份人事档案递给龙有庆,“你看看这个,长顺省公安专科毕业的,看看他的得奖经历,两次全市劳动模范,一次全省劳动模范,啧啧,在校期间,参与全国公安院校技能比武,个人全能第八名!人才啊!整个南诏市局都没几个吧?望山乡派出所长……不知道怎么说。”

龙有庆扯扯嘴角,“这人我听说过,本家嘛,龙红卫,这人脾气又倔又顶,破案是把好手,可为人嘛,嘿嘿,系统内的事儿,你比我清楚。他是胡书记点名的,你看看页角上,打了两个折!”

余宵抢过去,再跟其他两人对比,确实,只有龙红卫这儿有两个折,冲龙有庆比个拇指,“还是你行!那还有什么说的,刑警队长呗。”

龙有庆摇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余宵,“你又错了!应该是110指挥中心主任兼治安大队长。”

“为什么?”

龙有庆比个鬼脸,指着两个折,“看到没,为什么是两折?不是一折?这就是重点兼职,你结合龙红卫的简历看,这人是不是特别正直,不懂得讨好人,不会拍上司马屁?”

余宵点点头,“你这么一说,还真是,让他到指挥中心,再兼治安大队,县城那里的治安,咱俩基本上可以当甩手掌柜了。”

余宵明白龙有庆表达的意思,他们是一二把手,县城是什么地方,全县大多干部的家都在县城,跟全国很多地方相似,在县城里人五人六,打横耍狠、横行霸道的人,多少跟大大小小的干部家属挂勾。

这些人一出事,肯定要靠关系找到他们,如果龙红卫来了,估计他们的面子也不好使,这样一来,免掉了两头为难的处境,同时还能起到震慑作用。

他们两人在研究公安班子的事情,县人大里也在研究他们的职务任命。

胡骄兼着人大主任的职务,会议由杨进步主持,这次将通过十一项人事任命,其中包括乐小山副县长、龙有庆在内的两位副处级干部任免。

三梅县第八届人大常委会第六次会议,从下午三点开始,这是胡骄参与的第二次会议,第一次是补充他和史静远成为三梅人大代表,人大常委委员,主任,以及史静远副县长、代理县长的任命。

胡骄为什么要求龙有庆他们在半年内必须从快从重取得成果?

因为明年三月,三梅县人大将召开第二次全体会议,重新选举任命县长、副县长等职务。

他必须提前准备,不能临时出事。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在人大会召开的时候,地处三梅南端,与长顺省接壤的长岭乡政府二楼,乡党委书记杜红兵也在开会。

不过开会的成员,并不是长岭乡的党员干部,而是山上采矿、采煤的个体老板。

长岭乡早在八年前已经提前在矿产贮藏密集地带,通过集资方式,打通一条隧道通往长顺省,连接到长顺的二林山乡林场,再由林场接到长顺的二级公路。

这条线,在交通地图上找不到,只有当初出资的人,与刚刚落马的县委书记知道。

从八年前开始,通过这条路,靠川乡、望山乡、长岭乡三地的矿产、煤炭便从这儿秘密运往长顺,通过伪造大量公章手续,买通长顺关卡检查人员,偷税漏税,积累资金,再反过来行贿县上的主要领导,以此形成有组织、有规模的偷挖私采矿产资源犯罪团伙。

而长岭乡党委书记杜红兵与望山乡党委书记龙红革,就是这个团伙的主要头目。

杜红兵是个五十多岁的半百老头,从外表看,一点不像个干部,更不像身怀巨资的土老板,穿着普通,长相普通,如果丢到农民队伍里,完全看不出异相。

而龙红革,正是即将提拔到县城主抓治安工作的龙红卫的哥哥,穿件中山装,脚上是方头皮鞋,戴黑框眼镜,额头与下巴窄,脸中部骨头突起,眼镜后的眼神相当冷静,给人的感觉是,这个人坐在那儿,天塌下来也不用担心。

龙红革慢慢地看着在座的成员,说话的语速很慢,“来个吴昊县长,拔了县里的衙门,还好,上边没有一洗到底的决心,不然,在座的各位,能有几个活得安生?”

杜红兵夹着支平装烟,没过滤嘴的,右眼皮被烟熏得不断跳,“吴县长走了,来了个胡书记,我通过人打听,这位来头不小,省委几大员的子侄,直系,亲骨肉,所以咱们这次把大家召来,就是要说说下头的事儿。前段时间,我和红革打招呼,让大家息了。你们个个都在闹腾,真不把国家放在眼里啦诸位?”

龙红革慢条斯理地啜口茶,看着老土的杯子,忍不住埋怨,“大哥,你买几个好点的杯子成么?用这玩意泡龙井,抽中华还得掐掉过滤嘴,换成兰花烟的盒子,再怎么说你也是书记,不能装得这么寒酸吧?”

底下人的都发出善意而讨好的笑声,龙红革扫过他们,“你们以为我在挖苦大哥?看看你们,脖子上的金项链,栓狼狗也挣不断吧?手指上的金戒指,比扳指小不了多少,再看看你们身上穿的。啧啧,全是名牌,虽说佛要金装,人要衣装,可也得跟着提高下品味和素质才行呐。你们自己瞅瞅,那衣领,白的穿成黑亮的,是不是难得洗?穿一件换一件?”

几十个人鸦雀无声,个个都夹着脑袋,不敢跟龙红革对视。

杜红兵咳声响起,略显拥挤的办公室,空气有些压抑。

“红革说得对。你们要保持清醒,这次来的胡书记,不是省油的灯呐。就说前回吧,他来长岭,我让人安排孙老二家走访,孙老二家啊,你们都晓得吧,他儿子去年死在洞里,有怨气,我试试他敢不敢喊冤。孙老二没敢喊,按我说的词说了。可是,胡书记,这么一个年轻娃子,不动声色,也没多问。谁敢说他没有看出来?谁欺负他年少不更事?我听说前任的吴县长,还折在他手里呢。人家在乡上干过,什么不晓得?所以,我才跟红革一起,强行阻止你们。”

听到杜红兵的话,有几个人脸上不服气,龙红革摇摇头,指着他们说,“你们几个!唉……沾过人血,就当自己是人民英雄?人家来了这么久,县里的大小局长空缺,他一个没动,现在,这会儿,正在讨论公安局长等人事任免,知道公安局长是哪儿来的吗?南湖!对了,老疙瘩,你收养的那几个抢车人,他们的团伙,就是被这人头一个拿掉的。”

老疙瘩大吃一惊,结结巴巴地问,是不是姓龙?

龙红革点点头,“是啊,算是我本家。为什么不在本地提拔?而是从南湖调人下来当公安局长?我说白了吧,不说你们不懂,不晓得怕。明面上的事情完了,接下来,就是暗底里的行动。国家做事,向来如此。如果你们不听话,估计要不了半年,你们一个个都会抓进去,然后县电视台很简单地一条报道,破获某某几人的犯罪团伙。泡都不会冒一个。信不信?”

杜红兵指着老疙瘩说,“回去,立马把那几个抢车贼卖出去,沿高速路,凡是长顺逃窜来的,一个个卖,你不准擅作主张,敢留下什么尾巴,我*全家!”

突然的暴怒,使得所有人头皮发麻,杜红兵指着身旁第三位中年人,“听杜林的!配合他!我这边矿上也要卖,两边的路口暂时封了,老疙瘩,那些婊子、烂货、卖白粉的,偷东西的,抢却杀人的,你千万不能手软,我这是最后一次提醒你!咱们真正的大生意在山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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