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智勇(上)
接亲,该当得喜事之一,可是,对于苏家而言,今天这幕算得方圆百里内的喜事异数。

苏家外院一阵热闹,收礼同时也在发钱,气氛有些不和谐,不过,在苏松麟一众浑人的一些喧嚣下,这一幕变的当真是要多和谐有多和谐。

相比外院,四进以内的内院倒显的中规中矩。

萧佩喜不远千里来接亲,路上舟车劳顿,到苏家后自是要洗尘,不过在当头喜事下,按照习俗,洗尘不叫洗尘,要叫喜尘。

如今,萧佩喜可谓是遍体硬伤,不过,在苏家众人的簇拥下,萧佩喜很快便被送入了喜尘堂,在虎娘与豹娘的一番伺候下,萧佩喜倒也舒坦了不少。

从喜尘堂里出来时,萧佩喜脸上的一些淤青已被特有的药粉化去,只是额头上的硬胞委实难消散了些。

所谓喜尘堂,在平时其实就叫做洗澡堂。

所谓虎娘与豹娘,便是随萧佩喜而来的两名妇女,萧佩喜为别人介绍时便叫两人虎娘与豹娘,对于二人的名字,别人还能说什么,只能连呼相得益彰……

喜尘过后,喜饭必不可少,饭桌上,苏凤梧倒还规矩,没生出什么洋相,倒是萧佩喜对苏凤梧一番夸赞,差点把苏凤梧夸吐了。

按照礼数,饭后应是点礼的时间,所谓点礼,自然是苏家点沈家的礼,毕竟萧佩喜千里迢迢而来,所带之物都是些上好的贵重东西。

其中最为贵重的当数银票。

至于含金量多少,苏家除了高翠娥,谁也不知道,反正众人看见高翠娥与萧佩喜从内堂出来时,高翠娥的眉目舒展的都不能在舒展了,连对苏凤梧说沈家的礼数真周全……

苏凤梧对萧佩喜的现有状态生出质疑:难道药量不够?

同时,他也奇怪于高翠娥的表现。

常理而言,苏家在柳絮县与周边县级地区拥有多家当铺,除去这些,其他生意往来也或不可少,委实不缺钱,也不将一些小钱放在眼中,通常听别家成婚,便是富足的门庭,百两礼金已是顶好。

在苏家,一百两文银实在是看不得任何家长的眼里,当然,苏松麟除外,作为苏家家主的高翠娥更是眼高过顶,苏凤梧委实想不出,究竟是多少银子能够打动nǎinǎi这般失仪。

厅堂内,高翠娥方才上座,萧佩喜便在多人的注目下向苏凤梧身边款款走来。

萧佩喜无视众人,直把三角眼对着高翠娥,手掐兰花指对其言道:“苏婶娘,可否让咱家与凤梧单独坐会儿,筠儿有些闺房话要咱家对凤梧捎带。”

高翠娥并未对萧佩喜这声套近乎的婶娘称谓生出任何不适,一脸慈祥的笑意:“应该,应该,那佩喜贤侄便先与凤梧坐坐,我等先去后院备些薄礼,待佩喜贤侄回南陵时带上。”

亲事而言,回礼不可少,不过,其中含金量自是比接亲时礼物低了不少,当然,这都是两家心领神会的礼节,谁也不能说开。

随后,高翠娥携着众人由厅堂到后院行去。

时下,厅堂中就剩萧佩喜与苏凤梧二人。

苏凤梧端坐在侧椅上,奇怪的看着萧佩喜,他很纳闷,为什么萧佩喜的身体没有出现任何异样,在喜宴上,自己明明给他下了药的。

就在苏凤梧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萧佩喜正在笑眯眯的打量苏凤梧,而且是从上到下。

萧佩喜手掐兰花指对苏凤梧道:“苏贤侄莫不是还为投毒未遂感到困惑?”

苏凤梧闻言,双眼下意识的圆睁:“什么毒?”

话音落下,苏凤梧心中却是咯噔一下:这玻璃怎么知道此事!

萧佩喜一脸媚笑的看了眼苏凤梧的屁股,手中拈着的帕子还向苏凤梧脸前晃了晃:“的确不是毒,早就听闻苏家二少爷是个小祸害,以前还真不信,而今却信了,亏你个小祸害能想出来,竟把chūn药投入酒水中,好在咱家有所防备。”

萧佩喜脸上浮现得意洋洋,只见苏凤梧神情冷静,又yīn阳怪气道:“方才咱家还奇怪,这苏祸害在喜宴上竟满脸敬重的对咱家敬酒,这未免太叫人稀罕了。”

苏凤梧沉默片刻,并未否认投药之事,冷笑道:“远来是客,敬客人一杯薄酒也是应该的。”

萧佩喜笑意更浓:“远来是客?”说到此处,萧佩喜用兰花指点了点自己脸上的瘀伤,娇哼一声:“有这般对待客人的吗?!”

苏凤梧很无耻,听到萧佩喜这般质问的言语,连话都没搭,自然的站起身来转移话锋:“公公,我也懒得听您讲什么苏若筠的闺房话了,现在还请您打道回府吧,关于这门亲事,恕在下直言,本人不同意。”

公公?

听到苏凤梧如此直言不讳,萧佩喜饶是知道自己的短处,也不喜欢听别人叫自己公公啊。

时下,萧佩喜的粉颊顿时生出怒相,好在他自制力非比寻常,只是颤抖了几下嘴角,一双三角眼瞪着苏凤梧,尤为吓人。

萧佩喜心中对苏凤梧怒骂:“你个小不死竟敢称咱家为公公,方才在门前就不与你一般见识,你个小不死还蹬鼻子上脸了,待着,待到那药劲上来,看你个小不死还如何嚣张”

苏凤梧面对萧佩喜煞白的太监脸没有露出一丝胆怯,倒是很坦然的从眼神中拿出鄙视二字送于他。

“啊呸!你以为咱家的外甥女还真有闺房话与你说!你倒还不同意这门亲事?”萧佩喜瞪了苏凤梧不知多久,忽然开言骂道:“莫不是你个小不死的把苏烟客生前许下的诺言当成了他拉下的稀屎?”

“砰——”

萧佩喜话音刚落,还未看清苏凤梧是如何出手,他的身子便如弹簧一般向后飞去。

苏凤梧没有丝毫前奏的动怒。

不等萧佩喜落在地上,苏凤梧的脚影即刻闪烁在光亮的地板上,骤然间,只听“呼哧—”一声,他的手爪向萧佩喜呼啸而去,顺势抓住萧佩喜的脖颈,如铁钳一般卡在上面。

“吭——”

萧佩喜都来不及发出高亢的尖叫声,只觉的一阵窒息感传入脑中,蒜头鼻内的一点气息让他仓促的闷吭一声,下意识表现出惊恐的神情。

如同一个人莫名其妙的突然被人按在水里,濒临死亡,却挣扎无效。

萧佩喜便是用屁股想,也能知道苏凤梧是个练家子,而且是没有任何悬念的继承了苏家男人的风范。

萧佩喜这身肉有二百斤上下,却不想被苏凤梧一手抓住不说,却还被斜立在地面纹丝不能动。

不待萧佩喜有其他反应,苏凤梧另一只手流利的将靴口处一柄匕首拔出,即刻杵在萧佩喜的小腹上,动作一气呵成,没有一丝拖泥带水。

萧佩喜之前可是被他生击一拳,向后仰去的惯力少说也有上百斤,这前后三百余斤的力道却被苏凤梧拿捏的一丝不散,猛人也。

“老玻璃,你若再敢满嘴喷粪,信不信老子给你搞二次结扎!”

苏凤梧瞪着萧佩喜已经涨红的脸颊,怒道:“老子本就没给你脸,你那外甥女难道没人要了不成,明知老子不乐意,处处与你为难,你却还贱到如此地步。”

二次结扎?

萧佩喜虽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忽想之下却也猜到这不是什么好话,接着却听到苏凤梧更为恶毒的话,气火蹭的一下涌上来:“咱家的外甥女生的是闭月羞花,沉鱼落雁,与你个小不死的成为夫妻委实是作践了自己,不想你个小不死的还拿脸,哼!这亲事不……”

见萧佩喜一口气说这么多却突然停顿,苏凤梧手掌顺势松开不少,怒道:“不什么?”

萧佩喜眼见苏凤梧的力道松弛,不屑哼道:“你个毛未长齐的小儿,竟拿话激咱家,咱家告诉你,这亲你结也得结,不结也得结,莫不是你家要收了礼金便赖皮不成?”

说到此处,萧佩喜的惊吓暂缓不少,冷静些许,感到小腹被匕首顶着,继续横道:“你怎生不去打听打听,不说你这小小的破刀,便是当年闹海匪被他们细刃割皮,咱家可软过一根毛?”

萧佩喜不相信苏凤梧会用匕首伤他。

因为。

萧佩喜可是沈若筠的亲娘舅,三品诰命夫人萧诗蓉的亲哥哥。

退一万步讲,就如萧佩喜自己说的,当年去剿海匪时,萧佩喜被海匪擒住,生猛的海匪割他皮肉下酒喝,他都没将海匪需要的讯息供说出来。

譬如在苏家门前,谁会相信这么耐揍的一个人会忌惮匕首为其带来的皮肉之苦?!

萧佩喜横言落下,苏凤梧果真将匕首收回,这倒不是因为萧佩喜方才之言太像汉子了,而是,苏凤梧只感觉自己的力气莫名其妙的弱了下来,力气好像在快速的流散。

苏凤梧心中生疑的同时,冷冷道:“这亲事你退也得退,不退也得退,区区礼金,莫不是还怕本少爷还不起不成?”

苏凤梧瞳仁里的微妙变化被萧佩喜尽收眼中,见状如此,萧佩喜心中一喜,药劲终于上来了。

萧佩喜心怀鬼胎:药劲为何此时才上来,其中该不会有什么猫腻吧,这三息软筋散可是咱家废了三年时间研制出来,莫说一个人,便是一壮头牛嗅了,在三息的时间内也莫想站住脚跟,这苏凤梧难不成比一头牛还要结实?

萧佩喜上下打量苏凤梧,未发现什么猫腻,鄙夷的瞥了苏凤梧一眼,故意拖延道:“不是咱家看不起你,便是这门亲事成不了,以你的本事也难能还上这些礼金。”

苏凤梧怒道:“你倒说出个数来。”

萧佩喜兰花指一变,伸出三根手指尖锐道:“三千两!”

说出礼金数量的同时,萧佩喜的细眉微微一挑,眼中泛出异样神采。

三角眼只盯在苏凤梧脖颈衣襟里那颗不经意露出半点猩红的吊坠之上,心中暗骂:nǎinǎi个腿儿,怪不得那么些三息软筋散都不能放倒他,原来这厮带着百毒不侵的王眼蛇珠!

说起这颗蛇珠,它本是多年前被苏凤梧杀死的守山灵蛇头上之物。

守山灵蛇被百姓俗称三眼白龙,蛇头不仅有王字纹,而且王字纹中间还长着一颗血珠,血珠犹如白蛇的第三只眼,后来白蛇被苏凤梧杀死,这颗坚硬如石的血珠便被苏松麟挖下。

血珠被苏松麟用白蛇蛇胆与其他药材浸泡了很久,饶是苏凤梧自己,也不觉的被苏松麟做成吊坠的这颗血珠竟有防毒作用,只因它如红宝石般漂亮,所以常年戴在身上。

苏凤梧没有注意萧佩喜的眼神,倒是对萧佩喜说出礼金数目吓了一跳,三千两白银,对于苏凤梧而言,无疑是不小的数目。

这个年代银钱比例是这样,一文一铜板,十文为一钱,十钱为一两。

通常,郡城寻常三口之家一个月的吃喝左不过三百文,若在柳絮,三百铜板怕是足以对付半年的口粮,若在是偏远的乡下,三百文怕是足以满足二三年的口粮。

现在,萧佩喜出口便是三千两文银,苏凤梧转眼细算之下,娘的,这些银子若放在县内寻常人家,怕是五百年内都不用饿肚子了。

苏凤梧虽然心惊,不过他身为苏家当铺的继承人,面对这点小风浪,仅仅是微微一笑作罢,只不过,这笑容是冷笑。

苏凤梧沉默片刻,心下还作奇怪,身子的气力为何又慢慢恢复了?

随之,苏凤梧未将此事放在心上,而是从新回到三千两白银上。

苏凤梧信心满满的对萧佩喜道:“你若在nǎinǎi面前拖延三rì,不说三千两白银,便是三千五百两,本少爷也能原封不动的放在你面前。”

为了保险起见,苏凤梧又多加了五百两,这年头,谁还没点贪财的心思,若是退亲,也不能让人家萧佩喜空手而归不是?……

苏凤梧话音刚落,不想萧佩喜的眼神不太对,他那满是鄙夷的三角眼中似乎又增加了三个字。

乡巴佬!

萧佩喜丝毫不掩对苏凤梧的嘲讽之sè:“贤侄是拿咱家逗闷子吧,现今都什么世道了,白银?哎呦,真穷酸!咱家说可是黄金三千两,若是贤侄有能耐在三rì内凑够三千五百两黄金,咱家倒还可以考虑退亲之事。”

萧佩喜话音落下,苏凤梧为之一愣。

接着,苏凤梧像是被雷劈中一般。

我——草——!!!

三千五百两足够逼得苏凤梧扮成劫匪抢自家银号,现在却不想礼金瞬时翻了五倍,这叫苏凤梧该是情何以堪啊。

苏凤梧开始明白,nǎinǎi从后院议事厅走来堂厅后,眼中为何泛出那般金灿灿的光芒。

萧佩喜说的不错,黄金是比白银好,一两黄金可比五两文银啊。

此时此刻,苏凤梧的神情宛如被打上了马赛克,尤为浑浊。

只见苏凤梧愣住了,萧佩喜笑意更浓,沉默片刻,手掐兰花指细言道:“若是贤侄当真不愿接这门亲,咱家倒也能出个主意。”

话音落下,苏凤梧好似被深渊中拉回来一样:“什么主意?”

萧佩喜眼冒异彩,巴不得将眼睛按在苏凤梧的吊坠上,故作姿态道:“贤侄若能将脖子上那颗红珠摘下,让于咱家,咱家倒能将这万全之策说于贤侄听。”

苏凤梧闻之一怔,下意识摸向吊坠,思维百转,心道:什么状况,这珠子难不成还是个宝贝,竟能让一向强硬姿态的萧佩喜如此。

萧佩喜眼见苏凤梧一怔,生怕事有多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继言道:“咱家生来便喜欢一些漂亮的玩意儿,至于银财等物,浮云而已,贤侄若能将吊坠让于咱家,礼金之事,不提也罢。”

苏凤梧心中暗惊:这吊坠居然能抵三千两黄金,看来绝对不简单。

虽然如此,苏凤梧却未露出异样神情,毕竟从小便被董怡熏陶生意经,所以对这方面多有敏感。

接着,苏凤梧心思多变,拿捏着脖颈前的珠子,一幕为难的样子:“于此珠而言,萧叔叔实在是言过其实,谬赞,谬赞,不过…,这珠子的确乃我苏家传家之宝,向来传男不传女,既然萧叔叔喜欢,这事倒也可以商量,可是,贤侄心中委实如焚,倒不如萧叔叔先将您那万全之策说说?”

听苏凤梧说话这般滴水不漏,萧佩喜心中咯噔一下,暗道不好。

萧佩喜这条在商场中摸爬滚打多年的老狐狸哪里听不出苏凤梧话中猫腻,前前后后,苏凤梧不提任何血珠能抵三千两黄金之事,倒是直奔主题,也不能叫自己说出半个亏字,实在是肚子疼的紧,萧佩喜暗道自己太过心急,坏事,坏事。

苏凤梧这般两面三刀,直把萧公公叫成萧叔叔,当真无耻到了极点,既然如此,萧佩喜自然也不是吃素的,笑容依旧:“还是贤侄说话痛快,好,咱家便先说说那万全之策。”

接着,萧佩喜将计策的前前后后全给苏凤梧说了一遍。

计策大概这般:在柳絮,礼数该如何便如何,去南陵的路上,萧佩喜大可瞒过所有人将苏凤梧放走,然后,苏凤梧在外漂泊半年,回到柳絮时,这门亲事怕是已经风轻云淡,这般一来,前不沾苏家诺言,后不沾沈家礼数,最后,大可将对错算于苏凤梧一人。

听完萧佩喜的计策,苏凤梧点头连呼:“妙计,妙计。”

苏凤梧哪能不知,若是到了南陵路上,是捆是绑还不是这老玻璃说了算。

萧佩喜闻言,脸上笑开了花:“既然如此,这珠子……”

谁也无法想象,这颗从三眼白龙脑袋上挖下来的血珠,对于一个痴心药理的人而言,是具有多么强大的诱惑力。

“好说,好说。”苏凤梧无耻笑道:“不过,这珠子却不能先给你。”

萧佩喜闻言,脸sè一紧,都忘记了手掐兰花指,瞪着眼睛尖锐道:“什么?”

“您说的这计策对贤侄而言,虚无缥缈。”苏凤梧拈了拈手指,一副拿出些“硬菜”出来的姿态:“所以…,珠子还不能给您。”

虽然不知道苏凤梧这拈手指的姿态是什么意思,但是看到苏凤梧这般熟悉的神情,萧佩喜哪能不知道他的意思。

这事对萧佩喜而言倒也不是什么难题,萧佩喜恢复一副不太自然的笑容,耐着xìng子道:“贤侄的心情,叔叔自认能够理解。”

说着,萧佩喜便从怀中掏出一叠钱票,其中有银票与金票,金票倒是不多,仅仅两张,剩下的统统是银票。

苏凤梧眼贼,两张金票加起来可是一千两黄金的存在,而那些银票,含金量也是不菲,不是千两一张的便是五百两一张。

苏凤梧心中不是滋味:沈家到底是大官僚,想老子这一世见过最大的金票也左不过五十两一张,这老玻璃出手便是五百两一张的金票,之前给nǎinǎi的莫不是千两一张的金票?妈咪他个吽的,与其相比,真是寒碜。

萧佩喜倒是大度,想也不想便抽出两张金票,一脸笑意:“贤侄,这两张金票可应心?若不应心,随咱家到了凤州的郡都在去钱庄兑些便是。”

说着,萧佩喜将两张金票掖在苏凤梧怀口中,然后,他作势便要伸手向苏凤梧的吊坠探去……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