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梨赶到宫门口时,正赶上大臣们上朝,她只好垂手低头的站在旁边。董安于经过时,看见杜梨站在哪儿,便走上前来。“杜梨?你在这里干什么?”
杜梨忙行礼道:“回大人,我在等扁鹊先生。”

“哦,是谁病了?”

“是我家公主。”

“无邪公主,她怎么了?严重吗?要不要回禀主君知道?”

“哦,不用!”杜梨连连摆手,“公主只是昨天多喝了点儿酒,有些头疼,想让扁鹊先生行行针。”

“哦——,那就好。你等着吧,我上朝去了。”

杜梨长长嘘了一口气。过了将近半个时辰,扁鹊终于背着药箱出现了。杜梨急忙迎上去,“扁鹊先生,杜梨在这儿等你半天了。”

“你就是杜梨姑娘?有劳姑娘久等了,秦某昨rì多贪了些酒,今天起晚了。——姑娘认得我?”扁鹊从怀里掏出金笄,看了看。

“怎么不认得,先生两次进宫,我都在旁边呢。”

“那——,这——”扁鹊看着手里的金笄,一头雾水。“那就请姑娘代你家公主收起来吧。”说着,双手把金笄捧到杜梨面前。

“公主送出的东西,我可不敢往回收。先生要是不想要,就自己还给她,可别让我找挨骂。”说着,杜梨已先行往前走了。扁鹊只得把金笄收到怀里,随后跟上。过了前殿广场,从侧门又进入一个广场,正面也是一排大殿,规模比前殿还要大。只见大臣们都在这里等着,这就是赵简子与家臣议事的地方。从旁边顺墙根进入另一个广场,正面的宫殿正是赵简子的寝宫。夫人们的寝宫分别在赵简子的寝宫两侧。再后面是太**,公子公主的寝宫在太**的两侧。太**后面是祭祀的大殿,供奉着赵氏列祖列宗的牌位。最后一处大殿倒更像是庙,里面供奉着天帝神灵。广场中间有一个很高的祭台,主要是祈雨或祭谷神等大型祭祀活动所用。赵简子虽说只是晋国的一名上大夫,但他的府邸却俨然就是一座皇宫。不光是赵简子的府邸是这样,智伯氏、韩、魏、中行氏、范氏,全都把自己的府邸建的如同皇宫,可见当时晋国是一个什么状态。——从太子殿的大院旁边,拐进一个大门。里面是一条巷子,靠北有两个大门,是两处三进的大院。外边是赵无恤的住处,里面便是赵无邪的秀宫。这里不像外面侍卫林立,仆从往来,清净多了。杜梨放慢脚步,回头看着扁鹊说:“看先生的样子,有二十?”

扁鹊忙说:“二十有三了。”

杜梨笑了笑,“我家公主十九。——先生为什么不成家?”

扁鹊一笑,“秦某居无定所,有时还得风餐露宿,有哪家姑娘愿意跟着受苦啊。”

杜梨抿嘴一笑,引扁鹊来至中院,指着上房说:“先生进去吧,我去给先生备些瓜果。——我家公主天不亮就等你呢。”说完,径自到后院去了。扁鹊走上台阶,两边的侍女忙挑起珠帘。屋内幔帐星罗,香气缭绕。无邪正斜坐于香床之上,只见她:眉如新月,眼似清泉,面如白玉,唇红yù滴;里面穿月白sè短衣裤,外面套粉红sè宽袖长裙。真好比天上仙女下界,人间桃花盛开。直看的扁鹊目瞪口呆,脸红心跳,连常规的礼节都忘了。

无邪轻挪莲步,上前施礼,“先生终于来了,让无邪好等。”

扁鹊如梦初醒,慌忙还礼,“秦某失礼了,公主勿怪。——公主昨天说身上有不适,可否讲来,秦某也好斟酌用药,为公主解忧。”

“这……”无邪一时不知该怎么说好,羞羞答答的犹豫着。

扁鹊看了,以为是无邪病处或在**部位,不好意思开口,忙说:“公主若不方便讲,且坐下,待秦某为公主切脉便知。”说着,把药箱放到桌上,打开,从面拿出脉枕。无邪坐下,撸起一只袖子,露出半截粉嫩的玉臂,放于枕上。扁鹊也于对面坐下,抬手屈指,搭于无邪光滑柔软的腕上。然后微合双目,仔细诊查起来。须臾,又换了另一只手臂。无邪的心里像揣着个小兔子,扑通扑通乱跳,她不知该如何说出自己的心事,更不知扁鹊会做何反应。万一他要是拒绝了自己的一片芳心,自己的颜面何存?但如果不说,岂不是白费了心思,又何必叫他过来呢?正自矛盾间,扁鹊拿开了手,“公主,从脉象上看,跳动有力,节奏井然,毫无征兆;观公主的面sè神情,肌肤水润,血sè正常;且公主起坐行动,活力充沛,毫无病态。或许是因为饮食不当,稍有不适,公主不必担心。”

“照先生这么说,我没什么病?”

“公主健康得很。”

“唉!”无邪轻轻叹了口气,慢慢站起来,“可我老觉得心绪不宁,头脑昏沉,有时整夜难眠。不知先生可有妙方?”

“公主是有什么烦心事吗?只要放宽心胸,自然就好了。想得太多,谁都会这样。”

“先生说的容易,可如何放得宽心啊!”

扁鹊略想了片刻,说:“公主有什么不开心的事,不妨找个贴己的人讲出来就好了。久聚于心,只怕将来会真的做出病来。”

“贴己的人,我哪有什么贴己的人。——恕无邪唐突,先生是医生,无邪愿将先生当作知己,不知先生可愿听无邪倾诉?”无邪说到这里,不觉心里有些不安。

“承蒙公主信任,公主如果觉得方便,秦某愿为公主分忧。”

无邪转过身去,犹豫了片刻,终于开口道:“我虽贵为公主,实际上在宫里等同庶人。我母亲是人家当作礼物送给父君的一个婢女,因为有些姿sè,才有了我和弟弟。但婢女就是婢女,那些出身高贵的夫人都欺负她,连父君也不拿她当人。母亲终于抑郁而死,接下来就轮到我和弟弟了。我弟弟虽然发奋,胸怀报国之志,可有什么用?父君能重用他吗?我就更别说了,连别的宫里的侍女仆从都看不起我。如今到了该出嫁的年纪,用不了多久,父君就会随便给我指一个什么王公大臣,我这辈子岂不是就彻底完了?只怕将来和母亲一样的下场。无邪不求荣华富贵,但愿能获zì yóu之身。倘或我中意之人不弃,我宁愿脱下这公主的华衣,做一名平头百姓,随他行走天涯!”

扁鹊叹了口气,无奈地说:“公主身在宫中,只怕身不由己。凡事还是想开些,不要作践自己的身子。公主,秦某还有事,就不打扰了。这笄子,交还公主。”说着,从怀里掏出金笄,双手捧上。

“先生若是不弃,这笄子你就留着吧。”无邪因说了那一篇话,不觉伤感,眼角闪着泪花。

“如此贵重之物,秦某如何敢收。”

“你我既为知己,先生何必这样说。”无邪面带忧伤,听了扁鹊刚才的话,她已经不打算说出心里想说的话了。

“哈哈哈!”这时,无恤和杜梨突然挑帘进来。原来无恤过来看姐姐,刚走到门口,被杜梨拦下了。杜梨悄悄告诉了他无邪的心事,无邪是无恤最亲的人了,他当然希望姐姐将来能找个如意郎君。于是,两人便躲在窗外偷听。无邪始终没有讲出她对扁鹊的情意,外边的杜梨早就急的抓耳挠腮了。听到这里时,她再也忍不住了,推着无恤撞了进来。“扁鹊先生,怎么,我这才进来,你就要走啊?”无恤说着,给扁鹊抱拳施礼,扁鹊也忙还礼。

杜梨径直来到扁鹊面前,“扁鹊先生,我家公主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难道你还不明白?”

扁鹊低头不语。其实,他何尝不明白无邪话里的意思,只是,再怎么说,无邪也是赵氏家的公主,怎好让她随自己风雨天涯?再者,赵简子怎肯让一个堂堂公主下嫁他这布衣百姓?就算公主有情有义,到头来也只怕是竹篮打水。与其将来痛苦,还不如不要开始。假如无邪是一个平常百姓家的女儿,那该多好。

“真是木头!”杜梨气呼呼的说,“莫非,你嫌我家公主配不上你?”

扁鹊连连摆手,一时竟不知何言以对。他扭头看了看无邪,无邪背过脸去,低低的抽泣着。

“哈哈哈!”无恤笑道,“先生,难得我姐姐一片情意,先生若也有意,就把笄子收起来;如无意,就请放到桌上。”

扁鹊看着手里的金笄,又看看伤心的无邪,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赵无恤走到姐姐身边,拉着她的手来到扁鹊面前。“我知道先生所虑何事,无恤一定尽力劝说父君。倘若父君坚决不答应,你就带姐姐回去齐国,到时我帮你们离开。无恤只求先生善待姐姐,不要辜负了她!”

扁鹊没有说话,收起金笄,给赵无恤深施一礼。

无邪破涕为笑。

杜梨拽了拽赵无恤的袍袖,“公子,我请你到前边吃茶去。”

赵无恤会意,跟着杜梨出去了。

此后,扁鹊时常进宫,以为公主看病或找无恤闲聊为由,与无邪相聚。

一天,忽然有一个人来找扁鹊。原来是鲁国一名上大夫得了怪疾,几乎鲁国的所有名医都看过了,毫无起sè。经多方打听,终于得知扁鹊的下落,于是,急忙派人来请。细问之后才知道,原来这位上大夫也曾与扁鹊有过交往,扁鹊在鲁国时,这位上大夫对扁鹊的衣食住行多有关照。于是,扁鹊欣然答应。当rì便进宫与无邪道别,无邪乃识大体之人,当然不会阻拦,不过是嘱咐些贴己的话而已。——两人洒泪而别。

当时,谁都没有想到,扁鹊这一去就是一年。这一年发生了许多意想不到的事情,等他从鲁国回来,赵无邪已经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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