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上总共有三个人,除了苏芹之外,还有两个男的,一个是我们之前遇见过的李翔警官,还有一个不认识,听苏芹介绍了才知道,此人是从日本留学回来的考古实习生,叫做高业雄,是一名英籍华人。
苏芹对文物失窃的事情耿耿于怀,锁着兕角金号的保险柜的密码,本应只有她一个人知道,可谁知,那“黑纽扣”也不知道使了什么邪法,又疑惑是催眠术,苏芹迷迷糊糊间,就把密码给说出来了。苏芹的父母都是军官,她在家庭的影响下,性格非常强硬,也很固执。她觉得文物失窃跟自己有很大的关系,为了弥补自己的过失,便动用关系,追查“黑纽扣”的下落,带着身手不凡的高业雄一路追到了巫王墓这里,并在此处遇见了李翔警官。

苏芹和李翔突然间碰到我们四个人,自然是很吃惊,好在油子比较会周旋,他假意说我们是进行登山作业的时候发生了意外,落到一条河里,被河水冲进来的。他描述得有模有样,竟真给他当着李翔的面糊弄过去了。

于是大伙决定结伴同行,在这种未知的地底空间,若是突发什么危险状况,相互也能有个照应。

整理装备的时候,油子偷偷对我说:“咱们只能暂时跟他们一起行动,一旦查到‘黑纽扣’的踪迹,就得找机会甩掉他们,有个李翔已经够麻烦了,现在还多出两个考古的。我总觉得那女的和那实习生会坏事。”

我对油子说道:“话不能这么说,你别看他们是考古的,这俩人没准厉害着呢。我看这鬼地方尽是邪门的道道,所以人多总比人少强,不到迫不得已,咱们还是别跟他们分开。”

油子摇摇头,显然是不同意我的话,他不愿跟我产生分歧,便转移了话题,说:“刚才的遭遇,想想就觉得够悬的,那些‘蛖螂经文’到底是什么东西?难道真是鬼?”

我说:“怎么可能是鬼?我相信如果是鬼,那就肯定不会怕周星的强酸,我觉得,既然那‘痋术’施展起来离不开虫子,那么‘脔’恐怕也是如此,那些黑影,多半是虫群堆成的。据说古代有一种虫子,名叫‘夼螂’,是一种妖虫,擅长七十二般变化,可大可小,可长可短,从没人见过它们的真面目。后来,一些炼丹的术士冒死追查探究,才发现原来所谓的‘夼螂’,实际上是由无数只微小的昆虫所组成的。这些小昆虫若是单独拿出来,那只能用放大镜才可以看清,它们类似于食人蚁,经常成群结队地出没,一旦碰到活物,就会顺着七窍钻进活物的体内,将活物啃噬殆尽。我觉得,刚才碰到的《蛖螂经》,八成就是古代的‘夼螂虫’,古人可能是利用脔术,将夼螂的卵粘在文字的笔画上,可能是因为咱们无意间触发了某种条件,导致虫卵孵化,大批的夼螂虫开始聚集起来攻击咱们,所以才会有文字汇聚成鬼影的现象。”

油子原本也是随口一问,未曾想到我能说出《蛖螂经》的来历,此刻听我这么一说,也不免后怕起来,对我说道:“他娘的,这么说来,‘吃人文字’的传说还真不是唬人的,如果刚才咱们的人品差点,被那夼螂虫群钻入了体内,没准还真会让它们啃得剩下一张人皮!”

这时大伙都收拾停当了,苏芹回头对我们说:“你们是登山队的,身体条件应该很好,记得跟紧,不要掉队了。”说罢她便当先开拔。

此处是一个由五条长窟纵横相贯而形成的空间,水潭在我们后方,前面是一个很宽敞的岩洞,据我估计,这里有人为开凿的落井用于“引水聚潭”,说明我们的路线并没有远离古墓,反倒是越来越接近。

那巫王墓的主墓室大概位于所有纵横交错的岩窟围出来的穴位里,水脉环绕墓穴而行,实是聚气藏风的宝地。在风水中,这种穴位被称为“八龙护子穴”,一般的王侯贵族若是选到这种穴位,那还会在穴位下面挖一口深六丈、方六尺的气井,利用这口气井,就能将脉眼的地气聚拢起来,形成拱卫主墓室的一道屏障。这种方法一直流传到清末,美其名曰“蜻蜓点水”。

然而,这座古墓属于洞葬,而且处在极深的地底空间,是利用天然洞窟加工修凿而成的,年代实在太久了,至少在夏禹之前。几千年下来,里边也许会有局部坍塌渗水的情况,但这种岩窟型的大墓,里面的结构刚度极大,是由许多段坚固洞窟所组成的,所以整个古墓的保存情况应该非常良好。

这墓中所隐藏的众多机关杀局,很可能因为古墓保存得好的缘故,即使多年过去,也并未失去效用,之前我们遇到的“蛖螂经”就是一个证明。

于是我们都放缓脚步,仔细查探着前方的情况。这里的地形较为平坦,前面有很大的空间,洞窟延伸到远处,太深了也瞧不清里面的样貌。约莫走了七八十步,就见通道两旁陈列着一些石佣,这些人佣体型高大,都有至少两米的个头。

我打着手电筒仔细端详,只觉得人佣们神情威严,昂首挺胸,就好像是护卫巫王陵的武士。这些人佣做得实在是逼真,我们从它们身边走过的时候,总会出现一种错觉,会以为这些人佣实际上是活的。于是,众人均是提心吊胆,一边提防着可能会出现的机关暗器,一边迅速从两排人佣中间穿过。

苏芹对我们说道:“大家的动作都轻点,不要破坏了这里的东西,这些都是珍贵的文物。”

油子听了摇头苦笑,对苏芹说:“咱们还是先照顾好自己再说,我看这地方危险得紧,好歹先保证自己的周全,这时候就别文物文物的了。”

苏芹皱着眉头,对油子说道:“你怎么可以这么说?人身安全固然是最重要的,但我们也不能不把这些文物放在眼里,这些东西是古人遗留下来的精神财富,我们都必须尽可能地保护好它们。”

油子闻言,呵呵冷笑了两声,虽然没再反驳,但很明显是在对苏芹的话嗤之以鼻,我知道油子的心情很糟,特别是见到苏芹之后,他似乎觉得兕角金号的失窃跟苏芹脱不开干系。于是就插在两人中间打了个圆场,移开了话题,说:“苏小姐,前次在博物馆里,我听过你对那个兕角金号的解说,我对这些神秘的东西很感兴趣,你能不能跟我介绍一下这座古墓?”

苏芹点点头,这时那名叫做“高业雄”的实习生也从口袋里掏出了小笔记本,表示他也想听听,也好学习学习。

苏芹边走边对我们说道:“这处巫王墓遗址,应该是迄今为止所发现过的规模最庞大的史前遗迹。兕角金号是从巫王墓的‘前陵’中发掘出来的,在前陵东南方向两百米处,就是蛮蛮图腾遗迹,根据推测,这个金号很有可能是巫王求天问卦时所用的道具,而且这处遗址应该是蛮蛮图腾部落后期所留,我们对遗址里的东西全都做过了鉴定,发现这个文明很有可能是毁于大洪水。”

高业雄一边听一边记录,对苏芹问道:“这个文明在当时应该是很发达的,它们的遗址应该不止一处吧?别的地方有没有发现过?”

苏芹说:“在云南的某县,曾发现过一种‘三眼石兽’,其年代跟蛮蛮图腾遗迹的年代差不多,据民间传说,在远古时期的滇池边,曾诞生过一个名叫‘亚神’的部族,三眼石兽正是传说中亚神族的祭司,虽然已经不可考证,但根据各方面的线索,我们猜测蛮蛮图腾部落应该和亚神族属于同一脉,甚至可以进一步猜测,蛮蛮图腾部落是由亚神族的巫者所组成的,应该是直接隶属亚神女王统辖的僧侣机构。所以我认为,这个史前文明的遗迹应该有三处,第一处就是这个巫王墓遗迹,而其他两处,应该属于三眼神遗迹和亚神女王遗迹。”

我和油子听完,不免相互对视,心道这帮考古工作者还真不是乱盖的,竟能发现到这个程度。

众人继续朝前走着,我见深处似乎仍有洞天,心知此趟还要往里走很长的路程,凡事都要小心为上,就让大家提高警惕,由我和高翔打头阵,油子和艾霞殿后,其余等人走在中间。行不数步,就见前方出现了几阶向下的石梯,再往前面,便是一条笔直的通道,这条通道稍稍倾斜向下延伸,尽头是一道低矮的石门,门内十分阴暗,只能隐约照见里边有一间小型墓室。

根据古葬法,这一段叫做“殉道”,连接着地宫外门和殉室,殉道仅有五十余步,两侧有多个石洞,这些石洞都是通过人工在石壁上生生开凿出来的,里边放满了各种各样的殉葬品,都是些石器、铜器、兵刃、陶俑。

苏芹边走边看,惊叹不已,这种职业式的毛病甚至让她忘了此行的目的,竟拿起数码相机拍了起来。

这时众人已经走了殉道的一半,眼前的景象更加清晰,殉道尽头的墓室里,隐约能照见一口青铜棺材,这口棺材摆在一座石台上,高度大约超过了我们的胸口。

我对苏芹说:“苏小姐,你别走那么快,我看那间墓室不简单,在民间的传说里,用青铜棺材下葬的死尸,都不是什么正常的玩意,咱们合计合计,再好生探进去,不能贸然直闯,否则怕会有什么闪失。”

苏芹笑了笑,说:“这些坊间传闻你倒是知道得不少,其实我们做考古的,对这种民俗秘事也了解过,据说,只有死尸入殓前有尸变的征兆,才会被放进青铜棺里,用古镜封顶来镇压,避免尸体死后作乱。不过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我们还是少信为妙。其实从科学的角度上讲,青铜棺里放的应该是发生了病变的尸体,这种尸体容易滋生传染病。像这种洞墓,在古时候一般是会有族人进来祭祀和修善的,他们为了避免被尸体传染上疾病,就会把尸体放进青铜棺里封严。”

高业雄津津有味地听着苏芹的介绍,又掏出了笔记开始做记录,对苏芹问道:“苏教授,这座巫王墓的格局应该是典型的‘回字局’,封闭程度非常高,咱们现在所在的地方,应该是处于外部格局和内部格局之间,这条殉道应该连接着殉室,里边埋葬的墓主显然地位极高,一般的殉葬奴隶只会被草草埋在土坑里,像这种专门配有一间墓室的殉葬者,会是巫王的什么人?”

苏芹说:“能有这种规格的无非是两类人,第一类是巫王的心腹手下,第二类是巫王的配偶,不过在他们那个时代,是能力至上的,肯定不会用巫王的手下来殉葬,那样等于浪费人才,所以这口青铜棺里的死者,应该是巫王的配偶。”

高业雄点点头说:“哦,那这里应该算是‘王妃墓’了,在葬制里,妃子的墓穴不会和王墓离得太远,一般是紧靠着的,这么说来,巫王墓的主墓室应该距离这里不远了!”

我听着高业雄的言论直想发笑,敢情留学生就他娘的这水平?这座墓葬在年代上不知要早于秦汉多少年,怎么能用寻常的葬制来判断?况且在四千年前,世上的所有部族基本上是神权至上,所以大巫师的身份在当时是至高无上的,在普通族人的眼中,巫王简直就是神,神的墓穴,怎么可能会与人的墓穴相靠?况且,这座巫王墓规模可谓是空前绝后,巫王墓的主墓室,不可能会设得如此之浅,多半还会在深处。

油子也是满脸笑意,同我和艾霞会意地对视了一眼。

当然,我们也还没傻到去出言帮他“启蒙”,此刻我们的身份是登山爱好者,不能暴露出太多对于墓葬的见识,否则会引起他们的怀疑。

好在苏芹总算是一个负责任的导师,她对高业雄说:“可不能就这么下结论,咱们做学问的,讲究的是一个严谨,一切都要以实际出发,这座墓葬年代太久远了,究竟是怎么回事,实在是不好说,一切都要等到亲自验证了,才能知晓。”

高业雄闻言,小鸡啄米式地点点头,运笔如飞般又在笔记上写了一通。

走了那么久,周星自始自终都一言不发,不知道他又在自己的“世界”里想什么,然而,当我看向他的时候,却发现他此刻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我实在是见不得他这个表情,这小子从来都只有发现了什么性命攸关的情况,才会是这副模样,好死不死这活宝偏偏又孤僻寡言,你不亲自开口问他,他是断不会主动跟你说的。我担心之余,就要招呼众人留意四周,却发现周星的注意力并没放在其他地方,而是经常有意无意地盯着高业雄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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