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伟大的人类共有惰性让我睡得很安稳,接下来的几天我没再考虑这个神秘的球体,而是专心投入到题海无涯的战斗中去。黑板上的距离高考还有六十几天的字样比凭空出现的神秘球体更可怕,它时刻压迫着每个人的神经。在昏昏欲睡的教室里我一只手下意识地转着笔,一只手捏着模拟试卷揣摩题目。这时下课铃响了,看了一眼周围无动于衷的同学们,我干脆一个人又跑到逸夫楼后面晒太阳。避开周围人群之后,胸前那个东西慢慢显现出来,我看着这玩意,脸上想要尽力做出一个狰狞的表情又觉得毫无道理。正在内心纠结的时候,啪嗒一声微不可闻的小小震动,我发现一样东西掉到我两脚之间。花花绿绿的一面被折成卷筒状,似乎就是那天我丢进去的那张糖纸。现在左右肯定没人,我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头捡起糖纸,确认正是我那天丢掉的进口软糖包装纸。拿着这失而复得的糖纸,我觉得自己的心在怦怦乱跳。糖纸叠得很整齐,大小也是刚刚好能穿过那个球体的大小,我唯一可以确认的就是昨天我丢进去的时候不是这么叠的。无数念头在我脑海里闪过,我开始大胆地揣测,难道那边也有一个和我碰到一样麻烦的人?翻开糖纸,我的心跳陡然升级到最高频率,之后才慢慢趋于平静。深吸一口气,花了两天时间刚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的我仰头看着没有一丝云的天空,心中多少有那么一点不知所云的感慨。糖纸的背面有图,画图用的应该是钢笔,画出来的东西还带着毛刺。不过看到这图我就笑了,是个火柴棍模样的小人,勉强能分辨出头和四肢,旁边写了一个大大的问号。这是什么意思?我端着糖纸参详了很久,在上课五分钟后终于猜到了这个问号所代表的意思。其实那边的不知道是谁可能是在问:对面扔过来糖纸这位是人类吗?这个问题看上去可笑至极,却有极大现实意义。我在脑海中迅速推演一番对方心态,心中渐渐笃定。既然对方跟我情况差不多,我也不用害怕。毕竟很有可能这世上还有一个跟我一样的倒霉娃。好不容易挨到下课,我扯下算术草纸一角,想着怎么回答从球体中扔出的这个问题。写字吧,我又不知道对方是不是跟我一个国家,不如干脆也学对方画图。我在纸上也画了一个同样简陋的火柴棍小人,只不过旁边不再是问号,而是打了一个大大的叹号。写完还不算,我跟那些躲在厕所后面抽烟的同学一样,先得找个周围没人的小角落才能把纸条丢进去。扔完纸条我神清气爽地回了教室,虽然有点期待那面的回复,还是先做好学生状低头看书吧。这两天的心情大起大落让我意识到日子多数是无聊的真谛,还是不要主动找不自在的好。不知为什么,扔了纸条之后那边一直没回音。我在心中想着各种可能,猜测如果对方跟我一样白天周围有无数人,这张纸条是不是出现在那边也得有个延迟?平淡无奇的一天过去了,我心中却有无数激动。套用现在流行的话说:看书做题什么的最讨厌了。如今我心中最记挂的反倒不是那场命运之战,而是这小黑洞到底通向何方。晚饭过后,我等了许久的那回信终于来了。依然是老妈不再持续侦察的时间段,啪嗒一声,我捡起那个从空中掉落的小纸条。依然是叠得整整齐齐,裁剪得很方正的一张小纸条,上面画了两个火柴棍小人,一个双手双脚,一个双脚上面有两条线,我看了半天才看出这是表示裙子。后面一个小小的问号,还有一个简陋的笑脸符号。我捏着纸条在写字台前坐下,当然很快就明白了对方意思,这是在问我是男是女。既然这不是幻觉,世界上也有一个人跟我同样遭遇,我觉得自己还是坦诚一点比较好,在代表男性的火柴小人身上打了个对号,又把纸条重新扔回去。真是一回生二回熟,这次我扔得更准了……不知为何,心中竟然感到一阵轻松。从最初的惶恐到现在有些害怕也有些期待,我已经许多个晚上没有做梦了。黑球那一面到底是什么,难道也是跟我一样每天对着题海苦鳖脸的高考生吗?想象着别人的生活,我觉得自己这阵子的烦躁似乎减轻不少。这次小纸条回来的速度超过我的预计,就在我低头翻开题册没到五分钟,纸条从球体中跌落到脚下。我低头捡起来,看到上面已经把代表男生的那个图案涂黑了,剩下一个表示女孩的图案,旁边画了一个圆圈。这张纸条让我感到一丝兴奋,和我同样遭遇的竟然是个女孩——好吧,也有可能是个老女人。可不管怎么说,一位女性面对这种事遭受的惊吓肯定比我还大,既然人家都熬过来了,我又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哀怨叹气。当然我也不是没想过,越过那个直径跟无名指差不多大小的神秘空间,那一头也许是奇怪的宇宙生物也不好说。想到这些我就挠挠头,反正这事儿都这样了,就算是真冒出个洋葱头八条腿的什么东西也不会让人太惊奇。收到对面传来的纸条后我实在想不出说什么,这也是我平时在网上和现实中都没什么朋友的原因。高中本身就是个让梦想幻灭的地方,在这里我清楚地认识到自己和所周围有的同学没有什么区别。看了几本书写了两篇酸文就与众不同了?或许就是初中时代这种古怪的优越感造就了孤独,而随着学习环境的严酷想要改变为时已晚。大多数时候,我真觉得保持沉默也挺好的。沉默的夜晚,我翻着习题,时不时抬头看那个漂浮旋转的黑蓝色事物,心中隐隐有一丝对自己的失望,却始终没有再写一张纸条扔进去。对于我这样的人来说,跨出这一步也许很难吧?我在心中自嘲地想着。4.临近五月的天空忽然下起大雨,尽管撑着伞,进了教室的每个人还是免不了成为湿身少年少女。教室的灯全开着,窗外的风吹起雨点打的玻璃上,没有几个人有心情复习。越是到了紧张的时候越想偷闲,这好像是大多数人与生俱来的坏习惯。同桌马琳琳正在仔细擦拭自己被打湿的几缕头发,同时跟后面的张羽聊着昨天晚上的综艺节目,据说周杰伦又要出新专辑了。对于我这个不怎么喜欢听歌的人来说,我只希望他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能慢慢把唱歌时含在嘴里的东西吐掉。百无聊赖地望着窗外的操场,我又想起昨天晚上扔过来的小纸条,作为礼貌,我是不是应该写点什么扔过去呢?想了很久我也想不出该写点什么,周围的喧闹让我暂时忘了这些事。我知道自己和其他人已经有一些不同了,给我画了小纸条那个人应该也会这么认为。一股淡淡的孤独拍打着我,让我有些郁闷。这些年来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为什么这会感觉会这样强烈?憋了三堂课,在中午吃饭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了,一个人跑到图书馆后面的角落里,用随手撕下来的一张纸画了一幅更丑陋的图。那是一摞课本和一支钢笔,我在绘画上的天分实在有限,不知道怎样表达,只是很直白地告诉了对方自己仍是个学生。至于那个人能不能理解,我就不知道了。把纸条扔进去后我松了口气,好像做了什么非做不可的事一样。从楼后的阴凉处走出来,喧闹的操场上有几个高三复课班的学生在踢球,其中一人脚一歪,球朝着我就飞了过来。我愣了一下,不知脑袋里哪根筋不对,竟然无意识地用头对着球顶过去。嘭地一声,球偏着飞了回去。我被自己的举动吓着了,呆在当场,一直到踢球的那几个哥们过来拍肩膀称赞我才回过神来。原来心情轻松就是这样的感觉吗?我尽量让自己笑得自然,应对几个复课班同学的问话,心中难免有少许兴奋。经过这个小插曲后,我一直坐在教室里等待对方回信。每节课的下课我都会跑到没人的地方等小纸条掉落,可惜等了一下午也没见回应,一直到放学回家一个人在房间里的时候,才有小纸条从空中歪歪扭扭地跌落。还不是一张,是三张。蔫了差不多一下午的我立刻变精神了,捡起小纸条仔细端详。三张纸条依然叠成了工整的对折模样,只是每一张纸条背面都添上了编码。用钢笔分别点了一个两个三个黑点。我打背面点了一个黑点的那张纸条,上面画了一支画笔,一台照相机,这一次的图画比之前细腻无数倍,一看就能明白对方肯定是专门学过绘画的人。第二张纸条上画了一轮弯月,我不太明白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打开最后一张纸条后,我终于忍不住低声惊呼了一下。因为我看到第三张纸条上没有画图,而是写了一行端正娟秀的钢笔字。“你好吗?我很高兴。”寥寥七个字,至少证明了对方和我生活在同样的国度,使用一样的文字。还有……可能和我一样觉得孤独。我拿着三从不知何方被丢过来的张纸条,坐在椅子上发呆了很久。即使仍在奇怪这种神奇的连接是因何而起,我脑子里想得最多的仍是怎样和对方继续聊下去。在学校里,每个人都用竞争的心态把自己包裹起来的环境中,看到这样一张纸条,我和对方一样很高兴。从抽屉里找出一个装MP3的包装盒,我把之前的纸条和这三张纸条展开铺平放进去。我知道自己的生活要和以前大为不同了。五月份的阴雨天气依然持续着,记忆中似乎从下起那场大雨后,一连几天就没放晴过。我从写字台下面的抽屉里翻出了自己中学时代努力临摹的钢笔字帖,又小心翼翼地把许多演算用的草纸裁成差不多大小,开始斟酌着写第一张字条给对方。平时在班上总被朗诵范文的我这次丢死人了,憋了快半个小时,只写出“我也很高兴”几个字来,随后满脸通红地丢进去。这种关键时刻,这也太对不起观众了……丢纸条的游戏,由此正式开始。一时间,我忘记了不快,也忘记了烦躁。不停的连续雨天中,我和那位不知名同道中人不断交换着纸条,那情形和中学时大家前后桌丢纸条没差,只是多了一份神秘和忐忑。横亘在我们面前的神秘球体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它会不会变得更大更可怕,我们无法知道。最惨的是,周围只要有其他人,这东西就会消失,我们甚至没法分享这个秘密给其他人。确认了双方都使用同一种语言后,我们的联络开始频繁。不过因为这个类似虫洞的东西不稳定的缘故,我们的纸条总是不能第一时间得到回复。我很知趣地没有询问对方是哪里人叫什么名字之类,她也没问过我。我想对面的那个人一定也和我一样是个不擅跟人交谈的家伙,因为我们的丢纸条活动也进行得举步维艰。有时候拼命想起某个话题,说着说着大家都沉默下去,我和她都无能为力。这个世界上有很多沉默和孤独的人,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