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先,这条街上是有专门擦鞋摊位的,虽然并未标出确定的各自所属范围,不知道是有法可依还是约定成俗,诸多擦鞋人员还是较为固定于某一自我意识中的“地盘”,每一天早早地出现在前一天大致相同的地方,同行见面问声好,便自忙自的事情。
擦鞋者正前方是一把竹(或藤)靠椅,自己坐的是一把小长凳,很矮,有些小长凳就是四条细木方上铺一块木板,用钉子固定而成。右手边半米左右的箱子里,家务什尽在其间。箱子不高,被隔成两部分,体积大的那部分中装着几管鞋油、几把鞋刷和一些布条、白纸片,体积相对小的那部分中装一瓶水、一个像小孩子痱子粉那样的(或用其它矿泉水瓶子剪制出来的)盒子及碎布。在这样的队伍中,有男的,有女的,男同志多一些,他们的年龄大约三四十来岁,他们彼此之间相隔并不远,却很少交谈,沉默而茫然地看着过往行人的双脚,然后抬头看看来人的模样,如同猜谜语,透过谜面猜来猜去,总迫不及待想尽快知道正确谜底。

后来,这条街上的擦鞋者全部蒸发了似的,街面似乎也并没有因为他们的离去而宽阔起来,反而可见更多垃圾和胡乱停放的自行车、摩托车。以前,我很少在街上让他们擦擦鞋,关键是我本人十分的不讲究,鞋脏了、不光亮了丝毫不影响我在路上行走,见水不避,被人踩一脚也不会立刻取出纸巾拭弄干净,然而悠忽间在本应有他们身影的地方“不见伊人”,倒真觉得有些不便起来。就象一些东西一直在眼前出现就嫌它碍事,多余,可一旦要用它却怎么也寻不着。

游击擦鞋者的出现,是必然么?失去固有的“地盘”,不能说就了无牵挂!一双双曾经熟悉或陌生的鞋,依然在大街上旁若无人并铿锵有力地迈动,他们有种冲动,那位先生某位小姐的鞋应该适时擦一下,方能体现鞋的亮丽与典雅。

既然成了游击擦鞋者,场所不再固定,庞大的大军只能偶然之中巧遇为数不多的几个散兵游勇,手里拎着一样的家务什,细节上略有变化,没有了靠椅,肩扛一根不长不短的条凳,条凳一端高起来些,用巴掌大的方木板固定结实,用来挂行头。

有的挎个马扎,有的没有马扎,一样的行色匆匆走街穿巷,由昔日的团体表演对到今天的个人游击,他们的沉默更加深刻。除非有人“喂,擦鞋的”,他们才露出尴尬的一笑,然后停下脚步,沿语音方向探望而去,接着急行三两步,找一个不碍行人路过的地方停下,放下家务什,或张开马扎,等那声音将人带过来,便说“先生,坐”。

先生试试马扎的结实程度,坐下,双脚前伸,先生摸出烟卷,滴滴滴抚弄手机,擦鞋者只低头,利索地将白纸片自脚后跟绕一圈,再用一片较小的纸片塞入脚背鞋舌头部分,矿泉水喷一些到碎布,双手拧一拧,确保水分不是太多,先擦去鞋面上一些脏的部分,接着,将鞋油挤向鞋尖,油量不能多,拿起鞋刷,侧面一小排部分,是用来清理鞋帮与鞋面缝隙之处的,完毕,即改用正面从鞋尖上点些鞋油,全力以赴似地擦将起来,最后,双手撑扯紧布条,在整个鞋面来回地作拉锯运动,全部操作过程耗时可能三五分钟,始终不言不语,倘若先生问一句,他便回答一句,先生不问,他就缄口如瓶,擦鞋费两元收入囊中,整顿齐备自己的家当,又开始下一个旅程。

某日晚间,聚会在小饭店,擦鞋者推门而入,门口负责接待的礼仪小姐并没说“欢迎光临”,却也没讲“闲人莫入”,看来是常来常往的熟客,可以通行的。进得门后,沿着各位吃吃喝喝的桌子兜转几圈,皮笑肉不笑,或者面无表情,目光像是要从桌子底下拖出人们的双脚,如果没人搭讪,他就走向门口,靠在放报纸的地方,等外面的客人进来,才拎着家当推门离去;如果有人需要擦鞋,大多是嘴里嚼着食物,活动一下腿,指指鞋,仿佛一出哑剧。擦鞋者一只手抬起客人一只脚,放在加高的台阶上,三下五除二解决战斗,客人拿出五元大钞,晃动几下,“不用找了”。擦鞋者便千恩万谢,尽管此时客人已经端起酒杯,觥筹交错起来了,擦鞋者方觉到自己的谢恩在客人的余光之中纯属画蛇添足。

饭店酒肉飘香,门外华灯流彩,擦鞋者推门而去,娇滴滴“欢迎再来”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他不由自主地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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