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皇帝并不转过身来,只背对着我沉声发问。
止不住周身细微的战栗,我咬紧嘴唇,脑中一片空白,好半晌才挤出两个字:“陛下……”

“送进宫来便罢,为何要送去红鸾殿?”他又问。

“……因为,奴家……”我的舌头似是打了结,平日里的伶牙俐齿顷刻间荡然无存。

身旁传来闻笛的声音:“陛下明鉴,让杜老板将夫人送入红鸾殿,是臣的主意。”

我一惊,侧过脸去看他。

他目不斜视,一双墨玉般的眸子只盯着老皇帝的方向,精致的嘴角抿得死死的。

闻笛……不是这样!我回头,“陛下,不是这样!”

“闭嘴,陛下面前岂可放肆!”闻笛的嗓音骤冷。我心下一骇,嘴上却再不敢出声。

信我,将这一切都交与我,由我来保护你。

他的眸底如是说。

“哦?”老皇帝这才回过身来。黑眸紧追我与闻笛而至。“是苏爱卿地意思?有趣。不妨对朕也说说看?”

怎么办?他要将通天坊地事告诉老皇帝么?只有那样。才是最顺理成章地做法……若是太过蹩脚地谎言。只会招来老皇帝地猜疑。

闻笛垂下眸子。思忖片刻。道:“第一。那位夫人是世子地母亲。留在紫翠楼有损王府清誉。第二。夫人希望依靠自己过活。入宫是她地选择。第三……”他地嘴角忽地扬起一抹冷笑。“这是安虞王殿下地意思。”

……宇文锐?为何是宇文锐?

闻笛地眸子静悄悄地扫来。与我地视线不期而遇。

“是这样么。杜老板?”老皇帝皱着眉头问道。“当真是老七地意思?”

我深吸一口气,将视线撤回:“……不是。”

闻笛的眸底骤然一紧,不可置信的神色涌上来。我别过眼,视而不见。

抱歉,闻笛……我不愿继续落井下石。将绣姑送入红鸾殿,已是我的极限。若接下来宇文锐再因此遭到什么损害。我不愿……

老皇帝冷冷一笑,“苏爱卿,究竟是怎样的?为何杜老板否认你地第三点?”

“陛下,请容臣说明情况——因为杜老板知道的,并不是所有事实。”闻笛不急不缓。嗓音丝毫听不出波动。我感觉到他的视线若有若无地落在我的脸上,像是灼烧中的两块煤炭。

老皇帝在几案前坐下,好整以暇地调整了姿势:“准了,你说吧。”

“事实上,”闻笛顿了顿,“在常忠被姜大人带走后地第二日,安虞王便找上了杜老板。”我不语。

……闻笛,将宇文锐拖下水。你要怎样收场?

他继续道:“当夜,臣去找杜老板的时候,恰巧听见二人在房中的谈话。安虞王除了提到兵部侍郎的失踪之外,还提到了……安虞王妃。”

萧婵?我们什么时候提到萧婵了?

却听闻笛又道:“王爷称。常忠失踪了,那么安虞王妃便稳不住。”

他……他竟然……

“哦?朕倒是忘了。”老皇帝慢吞吞地点了点头,“老七的王妃,就是萧家的人。朕没记错吧?”

与其说是不谋而合,不如说是……处心积虑地想要将萧婵一并除掉。

不错,若是此事与萧婵有所牵连,那么宇文锐必定难逃干系。元康王落马之时,宇文锐也绝对不会有好果子吃。

……闻笛,你要置他于死地么?我沉默地望向身旁的男人。为何?

“陛下记得不错,安虞王妃正是废后的侄女。萧家地后人。她与元康王一样。都是此次萧家叛乱的幸存者。”闻笛想了想,“朔阳王的事。她虽然不知,可若有了这一把火。她作为萧家的后人,绝不会袖手旁观。”

老皇帝默然一阵,一双眼死死地锁着闻笛地面容,将他的表情全数纳入眼底。“呵……真热闹。”而后,他点了点头。“苏爱卿,你所言之事,可是事实?”

闻笛立刻答道:“臣之所言,句句属实。”

“如此,想必苏爱卿是有证据在手了?”老皇帝眸子微眯,低笑道。“或者,咱们可以把老七叫来此地,当面对质?”

我大震。

不可,若是真叫来了宇文锐,那闻笛岂不是……

“陛下,安虞王的那位夫人可以证明。”我抢先说道,“若需要证明,不如将她请来。”

老皇帝却是冷笑一声:“那位夫人要如何证明,嗯?杜老板,既是你将她送入宫中,那么她于朕而言,才是最不可信的人。”

……说得不错,绣姑的所有举动皆出自我的授意。

偷眼看向闻笛,他的面上却无丝毫慌乱,仿佛当真有那么一回事。

为何?将宇文铠拉入这件事,是我别无选择的选择。方才老皇帝的问话,为何不将宇文铠的名字说出来?

“杜老板……”老皇帝叹了口气,似是万分疲惫地揉了揉额角。“你还挂念着老七么?”

我张了张嘴,不晓得该要如何往下接口。

……还挂念着宇文锐?我?

胸前一片酸涩难当,我垂下眸子,勉力忍住眼中渐次模糊地水雾。

“当年是朕命他迎娶萧家地女儿。”老皇帝说道,“他答应朕了,可是又三番两次地想离开帝都。朕都明白,他是为了一个尚且留在晖州的女人。”

……杜俪兮,不可以被迷惑。

老皇帝地目的尚未明了。他地旁敲侧击,你绝不可以听信!

“……那个女人,正是……绣姑。”

我缓缓抬眸,正色道。

老皇帝地眼中忽地燃起一丝利芒,愈来愈亮。“你如何得知?”

“自奴家救下绣姑夫人时起,夫人便对奴家推心置腹。”我的嗓音安静得诡异。“如此。是否可以证明,绣姑夫人是自愿为王爷介入此次事件的?”

老皇帝低笑一声:“……杜老板,你还不曾察觉么?你的话,已经自相矛盾了。”

闻笛的嘴角紧绷着,沉声道:“陛下。请您别再继续为难臣的妻子。”

“行了,朕也只是瞧瞧,她究竟有几分智谋。”老皇帝换了个姿势,语气转为满不在乎地清浅。“棋行险招,却空有胆色……杜老板,你还不够火候。”

“陛下,臣斗胆,请陛下听听臣的分析。”一旁的姜衡忽然插道。

“哼……你们都斗胆好几回了。朕还能怎样?说吧。”老皇帝哼哼。

“是。”姜衡暗忖一阵,这才缓缓道来:“自萧家之祸后,安虞王可说是王妃唯一的倚靠,而于元康王而言。王妃这位族姊,也算是唯一可信的血亲。绣姑入府后遭到百般排挤,是因为王妃惧怕其将王爷地宠爱夺走——嫉妒,这是女人的通病。而后绣姑被王妃遣走,王爷派人跟踪,却发现夫人被杜老板救走。”

我按下惊异。不错,宇文锐既然能连我也能跟踪,又何谈绣姑?

这么说来,他从一开始便知晓绣姑在紫翠楼了?我暗暗蹙眉,为何他不向我要回她?

“问题便出在这里。”姜衡说着。眼光向我扫来:“杜老板她。并不知道王爷派人跟踪之事。”

他咽下的话是……或许,闻笛一开始便没打算告诉我。宇文锐暗中蛰伏的事实。

突地,老皇帝放声笑了起来:“热闹。真是热闹……姜爱卿,老七都有所动作了,你该不会还想说,老四会袖手旁观吧?”

“既然陛下什么都明白了,又何必再打哑谜?”我出声冷道。

“俪儿,不得无礼。”闻笛在我身侧低声说。

咬了咬唇,我强抑下心里被戏弄的厌恶感:“……奴家知罪,望陛下原宥。”老皇帝挥挥手,“无碍,杜老板既是不想再绕弯子,那么大家不如都开诚布公,把话说明白了,对不对?”

说到底,你不就是这个目的么。我暗骂道。逼我们说出实话,才是你此番唤我前来的最终意图吧?

“陛下,借我等之手除掉元康王,不正是您的打算么?”姜衡长叹一声。

老皇帝睨着姜衡,一双黑眸下暗潮翻涌,不知他又在算计些什么,亦不言语。

“您是看出来了,宝泰王有心置安虞王于死地,您不忍心见兄弟自相残杀,这才亲自动手。”闻笛接着道。“其实杜老板将绣姑夫人送入红鸾殿,正是宝泰王所不欲地。这样一来,他独占的棋子,便被人瓜分了。”

我恍然——原来如此。怪不得幽琴一直留在红鸾殿,原来竟是这个目的。这么说起来,就算我不将绣姑送进宫,幽琴同样会找到元康王意图谋反的证据。只是到那个时候,真正地操控者便是宇文铠了。

……亏本么?宇文铠,你亏大了。

闻笛轻笑一声,“杜老板的误打误撞,致使宝泰王不得不中途变更计划。他若是秉持强硬态度,不与我们合作,那么反而会招致御史台的怀疑。所以,如陛下所言,宝泰王并非没有动作,而是一早便蛰伏待机了。”

闻言,老皇帝低声笑了起来。

只是在他的笑声中,我听不到一丝喜悦。

“哈哈哈……哈哈……杜老板,你的运气不错啊。”老皇帝指着我,眼中带笑,指尖却在微微发颤。

殿中一片死寂,只听见老皇帝的笑声响彻其间,愈发苍凉哀伤。

或许此刻他并非龙座之上的九五之尊,而是一个看着儿子们明争暗斗的,孤独的父亲。

我低垂着眼眸,感到手中一暖。是闻笛的手握了过来。

触及我手心地汗湿,他地喉中溢出一息低叹,却是握得更紧了。

半晌,老皇帝才止住了笑。

“一切便按照先前预定的计划执行吧,朕……”他地手在半空中摆了摆,“累了。”

与姜衡对视一眼,闻笛携了我起身:“是,臣等告退。”

步出偏殿,微风自玉台下吹拂而来。我一个激灵,这才察觉到,身后的衣裳已然湿透。

姜衡抬起袖口,拭去额际地冷汗。“……杜老板好运气,一点也没错。”

“与其说是俪兮利用了绣姑夫人,倒不如说是……安虞王利用了我们。”闻笛摇了摇头:“他这招将计就计果真是天衣无缝啊。”

双腿有些发软,一个不稳,便被闻笛扯入了怀中。

他蹙着修眉,黑眸盯着我的脸,半晌:“……你也累了,对么?”

姜衡倒是不怎么避讳,笑了一声:“苏大人心疼了。”

“姜大人,你不也心疼么?”闻笛嗤笑道,揽住我的腰身,给我借力。“若非如此,你又何必扣住常忠不放呢?”

姜衡的脸色一黯,“那是为了我自己,为了我的家族!”

“不错不错,为了你的家族。”闻笛点了点头,“那么就请你快些将实情问出来,我也好给俪儿一个交代。”

“我?”为何是我?

闻笛侧过脸来,压低嗓音:“……常忠可是当年民间选送秀女的负责之人。萧皇后倚重于他,你爹无端早逝,都与他密切相关呢。”

天空仿佛暗了下来,我听见雷鸣声划过我的脑际。

“常忠大人他……知道我爹的死因?!”

第二个小**即将到来。杜澄早年的死因揭秘,究竟是病逝,还是遭歹人毒手?

请继续关注明天的《百科探秘》节目,“神秘的……死因”。(哦活活活……被p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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