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是一个测试的话,赤松则佑并不觉得自己可以得高分。
不过,四下看看其他“同学”的表现,相比之下,自己的成绩倒是要优秀许多啊。

许多根本没怎么拿过刀的少年们,花了三四刀都不能切开战俘的脖颈,反倒把自己吓得不轻。

尚未断气的哀嚎,以超越人类极限的分贝数响彻在山间,与之相对的是,至少五个趴在地上呕吐的少年,以及,在某些部位突然湿掉的吴服。

赤松则佑的心性,终究是比大部分的土著少年好上一些。不过,尽管如此,他也绝无可能,对那些站在一边,面含不屑的武士们表示赞同。甚至,不自觉受到那些“同学”的影响,原来快要消散的紧张和恐惧,又渐渐笼罩回来。

不过,比起刚才初次见血的经验,刺激性差了许多,仅仅是觉得头重脚轻,身体无法支撑起脑袋,故而脚下虚浮,摇摇欲坠罢了——虽然这对健康的人来讲,已经是非常明显的症状。

程序既然还未结束,也就没有人出声来整理局面,似乎他们的目的,就是给予这群少年最大程度的心理威压。

物伤其类,兔死狐悲,在这样的情绪推动下,则佑几乎是理所当然地把负面的情绪推倒三好家那一边。

在这种情绪的作用下,反而能够稍稍清醒一点。

…………

回到芥川山城——严格意义上说,从回城的路上开始,赤松则佑一言不发,面目表情始终未动。

按照传奇小说的习惯,这时候的主角,会在最短时间之内,走出阴影,并且迅速建立具备个人特色的人生观世界观,随即立下一个“结束乱世”之类的,令天下英雄都不敢妄言的宏大志向,然后仿佛打通任督二脉,经验值如火箭般上涨,各项能力成倍提高,同时习得“指点江山”、“慧眼识英”等一大堆特殊技能……

而赤松则佑唯一的变化,就是病倒了。

体温稍微超过正常的尺度,神情也稍有些恍惚,这种症状,相对于当日的经历来讲,似乎算不上异常。

然而,连续三天如此,赤松则佑不仅一言不发,而且几乎没有动过每天的膳食,这就不免值得担心了。

虽然请了医师看病,不过对方只是开了一副安神的方子,叮嘱要注意休息。

最先表现出担心情绪的是三木孝幸,这个老实得近乎愚钝的年轻人,内心对于效忠于领主完全没有任何抵触和疑虑。至于其他的几个侍卫,虽然未必有什么忠义可言,不过多少也是心怀忐忑的。

有两三个三好家的中下级武士,碰巧走进家门,自然只是说了几句不咸不谈的话就离去了。

这样下去,即使不会死掉,对于身心,也是极大的损伤。

对于背井离乡的少年人而言,这样的情况,实在可谓悲哀。

直到第四天的时候,突然来了一个陌生的客人。

一个身材颀长,熊腰虎背,容貌方正的中年武士,进门之后毫无客套,指着三木孝幸,径直发问:“那小子还是这个样子吗?”

语气很不礼貌,不过似乎也透着那么一点点的关心。

不记得对方身份的三木,完全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只能从装饰上判断,这个人,应该是三好家的高级家臣。

不过,中年武士也完全没有期待回话,而是直接了当地推门向里走去。

“阁下……”

三木愣了片刻,随即咬着牙挡在对方面前。

而其他的侍卫,不出所料地忘掉了自己的义务,完全没有为了主人得罪贵人的觉悟。

中年武士皱了皱眉,继而突然笑了。

“还是只有你这家伙,敢拦在我面前啊。”

什么叫做还是?难道以前发生过类似的……

三木抬头看了对方几眼,突然大为震惊。

“十河殿下……”

认出了对方是第一天就来故意找麻烦的十河一存,这令三木更为紧张了。

“难道担心我有恶意吗?”

十河一存哈哈大笑,接着拍拍三木的肩膀,越过后者走进过道。

“我并非怀着恶意而来。”

这句话十河虽然没有说,三木却感受到了。

浑浑噩噩,不知所思的赤松则佑,突然觉得自己被提到了半空,然后背部朝下被摔下地。

接着,才意识到对面有个外人的存在。

“十河殿下……”

不知是何原因,则佑在十秒钟之内就记起了对方的身份。

十河一存没有答话,只是瞟了一眼,随口讥讽了一句:

“不愧是堕落名门的后人,身体真是与公卿一样差劲啊!”

唔……这是什么状况?

“还没有清醒过来?杀了一个农兵而已,要不要我带你参观三好家专门行刑的地方?”

啊……啊?

“本家一向用首级来衡量战功,不过别家也有用剥下头皮或者割下耳朵的……难道你想见识那个?”

……

十河这一席话,令则佑生出极其荒谬的感觉。

前几天那个血腥的场面,在这个“名将”面前,仿佛只是儿童的游戏一样。

放在前世,这种漠视生命的态度,绝对会令人恐惧和愤慨。

但是现在的则佑,心下却渐渐觉得对方说得并没有什么错,反倒是自己小题大做了一般……

我居然会赞同刽子手的话!

赤松则佑很想谴责自己,却完全树立不起正义的信念来。

不过,另一方面,这些活跃在乱世的家伙,虽然是个看上去粗犷的武将,但是言行中的感染力,还真是强啊。

就像三好长庆和义贤那对兄弟,明明是绝代枭雄,却总是展示出淡漠红尘的出世之态,仿佛是带发修行的居士。

总之,在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之下,则佑发现自己居然慢慢平伏下心情——虽然那一天的哀嚎与血腥还深深印在脑子里。

接着,他发现,面前的十河一存,虽然对所谓的“名门赤松”无比地鄙夷,但对于他赤松则佑,却似乎还有几分关心。

至于对方的无礼和嘲讽,只能自动掠过。现在可不是和平时代,虽然某些地区的武士在衣食无忧的情况下也不吝于展现出优雅的作风,但逞勇斗狠的粗豪之辈,仍占据多数的存在。

“好了,那些事情,也不需要与小辈们计较。”十河一存挥了挥手,随即突然换了个表情,严肃地看着则佑,“萤千代的忌辰,就在这个月吧?”

萤千代?

赤松则佑满目茫然,完全不知道对方在说谁。

“连令堂的名字都不记得了吗?”

十河的声调又提高了三分。

令堂?就是这具身体在这个世界的母亲么?那个早逝的女人?

从传承的记忆里面提取信息,对方所说的话没有错。

可是十河一存怎么知道的?

难道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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