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半个时辰,萧毅赶回长安东郊白鹿原。
只听一座小丘上传来高独乐的语声,道:“足下赶了远路,不妨稍歇一会,咱们先谈谈,再切磋如何?”

一个时辰中,萧毅往返三百多里地,纵是内功登峰造极,气息亦有些紊乱,当下放慢步伐,暗暗调息,道:“哼,那就谈谈辽东鹤、无极逸士两位前辈吧。”

高独乐道:“你口气不善,到底什么意思?请直说。”

萧毅一掠而至,喝道:“好,挑明了说。那个跟恶道贾不庸暗中勾结之人,是不是你?为何暗算左前辈和无极前辈?”

高独乐浑身大震,踏上一步,叫道:“什么?你再说一遍!”

萧毅按剑戒备,怒道:“几个月前,左前辈在大漠被人围攻,重伤而亡;紧接着,无极前辈又在祁连山隐居之地被害。贾不庸虽然凶残无耻,倒是敢作敢当,承认是他所为,以为杀了辽东鹤、无极逸士,中原武林豪杰必然畏惧,不敢再帮官军抵御突厥铁骑。姓高的,你有什么话说?”

高独乐忽然落泪,向萧毅长揖到地,然后朝西而跪,三拜九叩,慢慢站起,哽咽道:“萧兄弟,多谢你替我师兄弟报仇。无极逸士……他老人家,是我恩师啊!”

萧毅大吃一惊,道:“你……你师父?”

高独乐缓缓抽出长剑,道:“令尊是一代大侠萧贻天,昔日和我恩师交情甚好,我师门伏羲剑法共有五路秘传剑招,最上乘的一路剑招,又叫无极剑法,我恩师名号便由此得来,你该当听萧前辈说过吧。”长剑一振,展开身形。刹那间,剑芒暴涨,笼罩四面八方;人影飘忽,犹如龙飞凤舞。剑风时而呼啸,时而静寂无闻,刚柔并济,势不可挡。

萧毅只瞧了他起手式,便知这确然是无极剑法。那份蓄势待发、浑然天成的精气神,火候修为精湛之极,绝非模仿能至,登时尽去敌意,如同饕餮之徒遇见美食,忍不住技痒,长啸一声,纵身一跃,拔剑击刺。

两人原拟浅尝即止,切磋数百、上千招足矣,哪知这一交上手,屠龙剑法和无极剑法各具千秋,彼此大有启迪,都不舍得收招歇手。

不知不觉,较技竟到黎明时候,一夜间不知斗了几万招。待到萧毅剑指其喉,高独乐剑抵他心口,两人骇然一惊,不约而同凝住剑势,四目对视,当真是相见恨晚,同时收剑入鞘。

高独乐道:“萧兄弟,自昔年天下第一人、四海散仙原古天前辈驾鹤仙游,近三十年来,令尊和我恩师、左前辈等其余九大高手相继归隐或逝世,而少林派掌门惠果神僧、衡山派开山祖师周浩然又无争雄之心,因此近年来旁人给我吹捧,说什么打遍天下无敌手,狗屁之至!你我剑法平分秋色,但你内功掌力在我之上,当今天下第一高手,非你莫属啊。”

萧毅道:“不敢当,东海落日岛主殷黑衣,乃是当年血洗罗雀门的凶手,也许武功未必在你我之下,不知高大哥有无知闻?很有可能,此人便是谋害左前辈和令师的元凶。”当下吟道:“‘无极逸士辽东鹤,渺渺西游不寂寞。龙吟虎啸今又起,天风激荡我独步’,这四句话刻在一块石板上,现在想来,凶手在我安葬无极前辈后,故意把这石板放置在墓前,就是要我对你起疑,但却百密一疏,不知你竟是无极前辈的门下高足。”

高独乐道:“东海落日岛主殷黑衣?哼,‘天风激荡我独步’,好大的口气!萧兄弟,你怎知这人就是罗雀门血案的真凶?”

萧毅遂把来龙去脉说了。高独乐怒气勃发,道:“就凭贾不庸、沙万重师徒,至多同我恩师或是左前辈打个平手,就算占据上风,也决计杀害不了,所以要嫁祸到我头上,方能说得通。萧兄弟,这个殷黑衣如此凶残,却又藏头缩尾,江湖上籍籍无名,阴险至极!你说得对,多半就是此人勾结贾不庸,暗算我恩师和左前辈。”

萧毅道:“贾不庸卖身投敌,充当突厥人走狗,残杀我中原豪杰,为了杀一儆百,才要对付左前辈和无极前辈;倘若元凶当真是落日岛主殷黑衣,那么他同贾不庸勾结,目的何在?”

高独乐道:“千百年来,多少武林枭雄机关算尽,就是想除尽天下高手,唯我独尊。这个元凶野心昭然,如出一辙。我这就去找姓殷的查证,如果凶手是他,我要这狗贼血债血偿!”拱手道:“萧兄弟,就此别过。等我报完师仇,再来寻你聚谈。你若是瞧得起我高独乐,咱们就歃血为盟,做一辈子的好兄弟,如何?”

萧毅还礼道:“好,我送叶姑娘回家后,便来和你一道寻仇,给两位前辈雪恨。”

二人惺惺相惜,三言两语,莫逆于心。高独乐心情激荡,萧毅豪情万丈,互相凝视,突然一齐仰天长啸,声震四野,大地颤动,惊鸟乱飞,走兽狂奔。

两人啸声一收,相视一笑。高独乐道:“萧兄弟,我走了。”身子一晃,倏然而去。

萧毅伫立小丘,目送高独乐闪电般远去,直至消失在视野中。半晌,听得背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回身望去,只见旷野之上,一名美丽女子乘一匹枣红马疾驰而来,旁边并驰着一匹白马空骑,正是叶笑薇和他的大宛马。

萧毅飘身而下,身如御风,须臾迎住叶笑薇。她眼圈发黑,显见一夜未曾合眼,早已泪流满面,叫道:“萧大哥!”飞身离鞍,扑到萧毅怀里,欣喜激动之极,纵情大哭。

萧毅眼睛潮湿,轻轻抱着她,寻思:“得遇如此红颜知己,此生更有何憾?”跃上大宛马,绝尘而去。

叶笑薇依偎在他怀里,脸庞阵阵滚烫,羞不自禁,喜不自胜,一颗心飘飘忽忽,神游九天之外,仿佛天地之间,只有他和她,只想就这么漫无边际的走下去、走下去……

良久,一缕朝阳轻轻的洒在她眼帘上,不禁遽然而惊,但见道上商旅纷纷向她瞧来,顿觉羞臊得紧,低声道:“萧大哥,我想乘马。”

萧毅一笑,将她放到枣红马的鞍座上。两人策马飞驰,中午时来到一处集镇打尖。这里已属华阴县地界,正逢当地圩日,饭馆酒楼客满,于是买了些包子馒头,站在街边吃了,上马继续赶路。

出镇奔驰七八里,望见前面茶棚外有人打斗,行商避道而走,上百个江湖豪客在旁观战。叶笑薇咦了声,道:“太行山剧盗‘盘岭四狐’四人四把刀,居然对付不了一把剑,那人大不简单啊。”

萧毅道:“那人是华山派高手,该当是华山七剑里的人物。”

叶笑薇闻言,登时想起那天在六盘山下的白石子沟镇,华山七剑之一黄冠青残杀小店众人的情景,不禁面色微变。当时若非萧毅相救,她必死于黄冠青剑下。

两人驰近,只听茶棚里有人惊叫,大声道:“掌门师兄,害死黄师兄的就是他们,屠龙手萧毅和那妖女。”话音未落,一人纵出,冲萧毅怒目而视,乃是在崆峒山上见过的杨姓汉子。

昨天在宗家庄,华山派至少有二百多人,可是眼下在茶棚里坐着的,只有十几个,掌门人闻飞扬就在其中。其实不用杨姓汉子叫嚷,闻飞扬已瞧清来骑是谁,昨天见过萧毅、叶笑薇二人,岂能认错?

激斗中的五人,那使剑汉子大吃一惊,跃出战团。盘岭四狐闻言大喜,停手不攻。

众豪客纷纷向萧毅和叶笑薇躬身施礼,轰然说道:“参见主人和萧大侠。”

盘岭四狐上前行礼,齐道:“拜见萧大侠。叶姑娘医术直追杜神医,救命大恩,没齿难忘。”

叶笑薇脸颊泛红,和萧毅下马还礼。叶笑薇道:“萧大哥,面色焦黄这位,是盘岭四狐老大金面狐段宝义,这是老二玉面狐马彦、老三黑面狐朱宽、老四赤面狐焦子寿。”接着,替其余豪客逐一引见。她记性奇佳,竟能把一百多人的名号说得一字不差,而萧毅毫不倨傲,人人觉得面上有光,喜气洋洋。

好半晌,见礼毕。萧毅道:“段老大,你们何故跟华山派动手?”

金面狐段宝义向茶棚里一指,气愤愤道:“咱们起先经过时,正好听到这些家伙辱骂叶姑娘。老四的妻小性命乃是叶姑娘所救,岂容他们肆意诬蔑恩人?自然还口,大家伙儿纷纷大骂。那个樊煦初是华山七剑之一,自以为了不起,冲咱们瞪眼珠、拍桌子,凶巴巴的要我等认错赔礼。滚***蛋!华山七剑又怎样?咱们偏不信邪,就这么着,动起手来了。”

萧毅当下望过去,正和闻飞扬眼光碰触,见他神情愤怒,说道:“闻掌门,令师弟黄冠青咎由自取,怪不得叶姑娘。在下说过,贵派要是不肯罢休,只管冲我来。”

闻飞扬慢慢站起,冷冷道:“萧毅,既然你一心要维护这女子,鄙人就咽下这口恶气。奉送一言,这女子绰号阎王爷,已然大不吉利,再加上心狠手辣,实在有干天和,江湖上要找她算账的仇家,多不胜数,你救得她一时,护不了她一世,除非你寸步不离的守在她身边。”说罢,率樊煦初、杨姓汉子等华山派人众离去。

叶笑薇听到最后一句,心神一荡,颊飞红霞,眼波流转,偷瞥萧毅,见他气定神闲,不骄不傲,真乃大英雄风范,不禁心折。

华山派名列当今十大门派,掌门人闻飞扬威震江湖,那是何等的尊崇人物,然而萧毅仅发一声,即令闻掌门认栽服软,当真是神威凛凛,英雄无敌,盘岭四狐等众豪客目睹之下,莫不骇然敬服。

众豪客来自天南地北,叶笑薇不知他们因何一块而来,询问之下,顿时羞臊不已。原来,这些人时时担心体内毒性发作,为了多求取一份解药,都卖力的替她打探萧毅行踪。听说屠龙手在西域大显神通,诛杀恶道贾不庸,众人从四面八方纷纷赶来,昨天均在潼关过夜,互相探听消息,方知都是想出关寻访萧毅,于是结伴同行。

萧毅听了暗暗摇头,转念又想,叶笑薇下毒逼迫众人寻他,虽然十分荒唐,但说到底,没有胡乱杀人,其实也算不上多大罪过。

叶笑薇从马鞍后的药箱里取出药瓶,倒出药丸分给众人,说道:“大家服药后,须禁酒三月,可以维持两年,第三年中秋前后,还得再服一次解药,才能祛除毒性。”

众豪客大喜,纷纷施礼辞去。

金面狐段宝义道:“叶姑娘,恭喜你终于和萧大侠团聚。有萧大侠在,天下没人敢跟你为难。你日后如到太行山,务请发句话,咱兄弟四个立马来见,好略尽地主之谊。”随后,四人向萧毅恭恭敬敬施礼,告辞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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