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蒂夫曾说过自己已经把苹果抛在了脑后,但他对苹果的感情贯穿了采访的始终,这让诺塞拉觉得抛在脑后的说法只是他的“一厢情愿”。“苹果,”史蒂夫承认,“就像我爱上的女孩儿,真的非常喜欢,但是最终她却抛弃了我,跟一个不怎么样的家伙走了。”报道中还提及他当时的女友蒂娜·瑞德斯(Tina Redse),史蒂夫某天晚上给她写了张长便条,为加班而道歉。文章还提到史蒂夫记不起家里有没有安装窗帘,也不愿意承认自己有任何伤感或不满的情绪。
“史蒂夫似乎还没长大,”诺塞拉写道,“他表现出很多小孩子才有的特点:如果瞧不上周围的人,他会禁不住用粗鲁的方式炫耀自己的智慧;他不会用圆滑的方式来处理人际关系;如果对某件事不感兴趣,他会不加掩饰地表现出厌倦与烦躁,就如同一个六年级的学生迫不及待地等着下课。”诺塞拉写出的报道不符合大多数人最初的设想,史蒂夫也不想看到这样的报道,但他写的却是事实—1986年的史蒂夫还没有经历足够的打磨,仍然以自我为中心,太不成熟,无法承担起CEO运筹帷幄的重任。

诺塞拉开始写这篇报道时,史蒂夫雇了一家新的公关公司艾莉森·托马斯。当时托马斯正负责加州工业创新委员会的一个项目,这个项目最终使加州加强了对高科技公司的支持力度,出台了一些税收优惠政策,比如向学校捐赠电脑就可以抵税,史蒂夫正是在这个项目的推动过程中认识了托马斯。史蒂夫想要重塑自己的形象,让公众忘掉自己那些出格的行为。托马斯找到了一个既能讨论问题又不会引爆史蒂夫脾气的办法:我们要拿“另一个史蒂夫”、那个看上去既傲慢又卑劣的家伙怎么办呢?这个聪明的方法让两人的合作持续了好久。不过,最终还是“另一个史蒂夫”胜出了,史蒂夫不断骚扰托马斯,让她不要与任何说他坏话的记者联系。1993年,托马斯在华盛顿参加克林顿总统的就职典礼时,史蒂夫还给她打了三次电话,几周后,两人终止了合作。

NeXT的一次董事会结束后,史蒂夫把CFO苏珊·巴恩斯拉到一边。“我去世的时候,”他对她说,“人们肯定会认可我的创意,但没人知道我其实有运作公司的能力。”

NeXT刚起步时,史蒂夫的确拥有运作电脑公司的某些能力。他始终是一位强有力的鞭策者,尽管有时目标并不明确;他是一位改革者,有着源源不断的创意;他是一位出色的谈判家,苹果刚起步时,即使购买的零部件数量不多,却总能从供应商那里拿到批发价;他能够将不同的观点与技术进行整合,让整体远大于部分之和。“他知道关于存货的术语,明白资本投资的运作方式,也清楚现金流,”巴恩斯说道,“在创建苹果的过程中,他学会了这些只有在MBA课程上才会学到的财务知识,这些都是公司生存的基本技能。”

史蒂夫非常渴望得到认可,经常会高谈阔论自己将如何管理NeXT,如何吸取苹果的教训,避免苹果在疯狂扩张时犯下的错误。“对于我和其他几位NeXT成员来说,这已经是我们第三次创业了,”他告诉我,“在苹果工作的时候,一半时间都花在了修修补补、改正以前的错误上,无论是员工持股计划、零件编号系统,还是生产流程方面,都走了很多弯路。如今我们已经久经沙场,知道该如何白手起家打造一家营业收入几十亿美元的公司,当然我们还会遇到更复杂的问题,那些在第一次和第二次创业中都没碰到过的问题。以前的经历让我们更为自信,敢于冒更多的风险。我们考虑问题更加周全,足以让我们事半功倍。”

这些话听上去很美好,不过大半是自欺欺人。创建苹果时,史蒂夫并不认为自己会管理公司,因此他愿意在一段时间内听导师和老板的话。如今,他感觉自己无所不知,从薪酬管理、工程设计、市场营销到生产管理,一切尽在掌握。他感觉自己绝对能亲力亲为,做好每件小事。从他的肢体语言中就可以看出这一点。别人在探讨一个话题时,如果他觉得自己都懂,甚至比发言人懂得更多,他就会东张西望,不停地抖动双脚,身体在座位上动来动去,就好像受了体罚的孩子,直到自己有机会插话发表看法。而且他做这些动作时完全不加掩饰,参会的每个人都能看到。

史蒂夫试图插手干预每一件小事,做好那“两万个决策”,却让事情的进展变得无比缓慢。这种事无巨细的管理方式正说明了史蒂夫还没有学会如何综观全局、分清事情的轻重缓急。还记得他在第一次头脑风暴上提的问题吗?性能卓越的机器、按时交付产品、3000美元以下的定价,到底哪个对NeXT来说最重要?其实问题本身就是错的,NeXT必须要同时做到这三点。如果他无法将自己的注意力聚焦在某一点上,也就无法给公司确立清晰的目标。

史蒂夫无法有效地管理好筹集到的资金。他自己分两次给NeXT注资1200万美元,卡内基–梅隆大学和斯坦福大学各投资了66万美元,商业巨擘罗斯·佩罗在看了《企业家》纪录片后,给NeXT投资2000万美元。1987年,这家年轻的公司虽然还没有交付任何产品,但估价已经高达1.26亿美元。(两年后,日本照相机和打印机制造商佳能又投资1亿美元,让公司的估值飙升到6亿美元。)卡内基和斯坦福都给NeXT投了钱,表明他们急切盼望着NeXT电脑问世。佩罗的投资表明他看好这个市场的潜力,也表明他欣赏史蒂夫的才华与潜力。佩罗发誓他会密切关注公司的发展动态,“这只牡蛎的日子不会好过。”《新闻周刊》的一篇文章报道了这项投资。佩罗把自己比喻为沙子,牡蛎只有在沙子的刺激下才能产出珍珠。但事实上,佩罗是甩手掌柜,全权信任这位年轻的天才。几年前,他决定不投资刚刚起步的微软,这几年微软股价疯涨,让他追悔莫及。这次他决定赌一把,把赌注压在了这家西海岸的技术公司上。史蒂夫承诺会妥善使用这些资金。在《企业家》纪录片里,他屡次告诫员工节约成本,还因为员工住的酒店房费太高而不满。史蒂夫在苹果挥金如土,巴恩斯一开始还以为他在NeXT会有所收敛,“我想这是他自己的钱,应该不会那么大手大脚,”她回忆道,“然而我错了。”

大多数杰出的硅谷创业公司在刚起步时一般都比较节俭,公司架构也非常简单。与成熟的大公司相比,创业公司的优势在于能够集中精力攻克一个产品或想法。创业公司不受官僚体制的束缚,也无须为了保护现有产品而牺牲新产品,一群才华横溢的员工能够尽情发挥自己的才能,让产品尽快交付。他们心甘情愿每周工作100多个小时,对“公司”的唯一要求就是能支付所有的账单,别挡着他们前进的路。当然他们也知道,如果产品大获成功,公司慢慢发展壮大,官僚体制的束缚无法避免,但那些事就留到以后去担心吧。不过,对NeXT来说,官僚体制的束缚从一开始就如影随形,让员工无法集中精力打磨产品。

正如史蒂夫对诺塞拉说的那样,他喜欢创业公司的精神和氛围,但在苹果公司的经历改变了他对于艰苦朴素的定义。“由奢入俭难,他已经过惯好日子了。”巴恩斯说。史蒂夫习惯了苹果的资源和规模、苹果的生产能力,以及充裕的营销预算。尽管他说想要再现Apple II和麦金塔的创业历程,其实他真正想要的是车库的创业精神配上500强大公司的资源、地位和薪酬福利。但他无法实现这样的组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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