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孔鲤在岑鼎落地时已然醒了过来,双手紧紧抓住杜营的衣襟,乌溜溜的大眼睛关注着发生的一切,直到看见父亲大发神威射死健马,一声怒喝气盖全场后,他才哦哦的叫出声来,在他眼里或许这只是场游戏罢了。
看见远处的父亲没有理会他的召唤,小孔鲤眼圈一红,小嘴一瘪,正要放声大哭时,一小块肉脯被杜营塞进他嘴里,登时小孔鲤如同长大了十几岁一般,不吵不闹,安心的嚼着口里的吃食。

安抚好暴乱的百姓,孔丘安顿国君和齐国使者在场外小憩,自己则和一群士兵来被压垮的大木车旁,看看现场的毁坏情况。

毫无疑问,大木车正式转职成为木柴,可喜的是国宝岑鼎竟然没有丝毫损坏,连最容易被重力偏移弄弯的鼎腿也没有任何变形,可见国宝的确不同凡响。

士兵挥剑砍断缠绕在鼎上的数十道绳索,岑鼎的面貌终于露了出来。

在春秋战国,鼎作为烹饪祭祀之重器被供上神台,鼎的大小随着主人的身份地位而增大,最大的当然就是镇国神器。

鼎有两种形状,以三足圆形代表天圆,以四足方形代表地方,构成了先民最早的世界观。

作为炊具,当然是以圆形鼎最为科学,受热均匀,用料节省,所以三足圆形鼎成了最主流的形状,九成以上的鼎都是圆形做工。

当然,圆鼎也有不好的一面,造型太过圆滑,不好给勇士们扛举,方鼎就顺手的多了,当然,方鼎也要重得多。

岑鼎无疑是一尊圆鼎,造型兼具古朴与华丽两个方面,鼎身图案为周公旦祭天图,一侧还有二十四个字的铭文,全图三十多个人物活灵活现,其中以周公旦和幼年的成王刻画的最为传神,周公旦跪伏九层高台之上,虔心祭天,成王跪在他身侧和周公旦一样的动作,脑袋却稍稍偏侧观望周公旦,不知是在模仿周公旦呢还是在窥视着什么,很是耐人寻味,高台之下管叔蔡叔互相交头接耳,不知在议论什么,管叔一手指向高台,神情甚是猥琐。

在九层高台上的人物空白处描以朵朵云纹,使得人物如同生存在飘渺虚幻的世界里,更添韵味。

孔丘立马就被岑鼎的精美画面所俘虏,全身心的观看起来,对于时间流逝全然不觉,还是手下士卒实在看不下去,猛推他一把才幡然醒悟。

没有车轮在鼎下借力,十五个勇健的士卒居然抬不走岑鼎,看着纹丝不动的岑鼎和快要背过气去的士卒们,鲁国百姓不觉轰笑起来。

抬都抬不起,当然不可能把岑鼎放到别的车上,孔丘大喊一声:“我来。”

排开士卒们,孔丘伸出右手手托到鼎下,左手抓住鼎耳,吭哧一声吐气,原本就精壮彪悍的臂膀又粗大了一圈,达到了一个极其骇人听闻的地步,条条青筋盘绕在赤红的臂膀之上,彷佛下一刻就要爆裂开来。

孔丘大喝一声,额头上青筋暴起,太阳穴上皮肤不停跳动震颤,两脚鞋尖已经沉入地面半寸许,那个看起来不可撼动的岑鼎,竟然被孔丘奋力托举起来。

刺啦一声,孔丘的双脚鞋面裂开,崩裂成碎布条,木底也被踩断成几截,脚趾头已经露在外面。

孔丘索性赤脚而行,举着岑鼎回身大步而走,路人见状,避之唯恐不及,生怕孔丘一个失手,这个巨型保龄球就会滚进人群里,到那时,只怕不止压倒十个瓶了。

孔丘所到之处顿时成为一片白地,百姓哪怕是被挤得掉进冬日的河水里也不愿靠近孔丘,连本来应该搭把手的士卒们此刻也躲得远远的。孔丘每走一步地上就留下一个寸余深,一尺长的大脚印,一路往城外土台蔓延过去。

杜营陡然看见孔丘露出如此神勇的一面不禁有些不敢相信,暗叹真是能者无所不能啊,这小子要是放到二十一世纪去,靠送煤气罐都能送出个百万富翁来。

终于,万众瞩目的孔丘扛着岑鼎爬上了三层高台,身体一倾,侧着身把岑鼎稳稳的放在了土台中心。

孔丘抹去额头上的汗水,几近虚脱,扛着岑鼎爬高台果然不是人做的,他都怀疑刚刚自己是怎么上来的。

在场旁观的数万人这才把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场外观看良久的齐国使者和鲁昭公看到如此一幕,同时默然无语,连寒暄的客气话都忘了说,纷纷盘算着鲁国有了如此勇士对两个实力的影响。

这还是个诸侯之间堂堂正正作战的年代,士卒们坚信跟着最出色的勇士便能获得最终胜利。

虽然此时的战争已经有了谋略的影子,但是那都不是常规的,九成的战役决定性的东西还是在于双方实力对比。

孔丘的这一手更胜于给鲁国增添一万大军,对齐国形成了一定的威慑力,使得齐景公以后对鲁国做事要三思而后行。

齐国使者本来这次送还鲁国国宝只是一个方面,他还同时带有三名齐国著名的勇士,想要窥探鲁国的实力,这三人虽然不及田开疆,古冶子三兄弟那么妖孽,但也是齐国屈指可数的人才了,平日里以勇力自负,但是他们看见赤足举鼎的孔丘,一个个全都面如土色,呆若木鸡,丢尽了齐国颜面。

鲁昭公却高兴的仿佛捡到金子一般,此刻在他眼里,高台上可不光是岑鼎一件国宝,还有一件活生生的镇国之宝立在岑鼎旁边,想到这里,鲁昭公嘴都合不拢。

解决了意外,仪式照常进行,满脸堆笑的鲁昭公和皮笑肉不笑的齐国使者手拉手演着各自的戏码,围观百姓却不愿意再看下去,三三两两的回城吃早饭去了,一些没走的也是想就近看看国宝岑鼎,没有人对两个蹩脚政客的说辞感兴趣。

杜营站在远处看着高台上的孔丘,突然发现自己好像从来就没真正了解过他,心中以往的印像全都被高台上那个强壮的身影打得粉碎。

咂咂嘴,杜营又把黑手伸向皮囊里那几十斤肉脯。

“他就是孔丘?”一个低沉的男声突然在身边响起,如同乌云盖顶之下滚滚闷雷一般。

杜营伸进皮囊的手停顿了一下,再掏出来时肉脯已经变成了三块。

道心的成长虽然还没能让杜营达到洞察一切,巨细无遗的地步,但是也不会为了某些事情大惊小怪了。

撕了块最小的角塞进小孔鲤嘴中,把一块半扔进自己嘴里,剩下的一块递给了身边刚才说话的人道:“吃吗?国君家的肉脯。”

杜营这才转过头看着身边的男人,站在地上就比骑在牛背上的杜营还高出少许,酱紫色的脸膛,刷子般的两道浓眉配合着一双虎豹般的圆眼,被他盯着的人只怕会有一种已经被按在砧板上任人鱼肉的错觉,狮鼻海口的面部更显粗豪,直欲噬人而吞的大魔王一般。

看了看杜营手中的肉脯,壮汉一字一顿说:“我不吃牛肉久已。”

杜营没有去接他这句话茬,反而出人意料的把他先前的提问回答了:“是,他就是孔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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