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悄无声息地走了,白桦冷醒了过来,鼻腔堵塞,喉咙干燥地疼痛,呈现出感冒的症状。拉开窗帘,外边下着皑皑的白雪。这规则的几何晶体从肉眼凡胎的人不能洞察的高空的云彩里来,缓缓坠下,被人们太息感慨,于是从一个冷冰冰的事物“被有了感情”。这“被有了感情”的物什,它是迁客诸子乐于吟咏的对象,是大部分爱情电影都要拥有的元素,是像阿九一样的女孩儿喜爱的浪漫事物。
他不像阿九对雪有某种特殊情结。浑浑噩噩度日,以为气候的交接、日月的转移毫不关己。然而出乎意料之外,雪牵动了他的回忆,像心理学上人的一些特性,在相同场景能够唤起沉睡的记忆。当年很美,人美、情美。细想来,无处不是诗意般的存在。但他在搬出家的时候,扔掉了和阿九以雪为景的照片,不能用照片来唤起深刻、具体的记忆了。

他走在去学校的路上,佝偻着背,裹紧身体,冷空气从裤管流入,不禁打了一个寒颤。点了一支烟,烟呛到了本来不舒服的喉咙,怪下雪天太冷,造成呼吸不顺畅;被烟熏红了眼,怪下雪天太冷,发抖使手不规则运动,增大了熏红眼的机率;烟盒掉到雪地中,拣起的时候摔了一跤,怪下雪使路面太滑。

谁叫阿九要离他而去呢?他用荒诞的方式来做出回应,仇视阿九喜爱的雪,把这一切嫁祸给北国潇洒的雪。

但当他进入教室的时候,看着少男、少女们对雪有多么惊奇和热爱,便心软了下来,数落自己的不是。同学们好奇地望着窗外,显然没有把心思收回到课堂上来。他拉下窗帘,给室内营造出昏暗的氛围,开始半期的考试。

他发现了几个好嗓子,无奈学校的音响设备降低了他们的水准,唱高音就像提不上气一样,发出难听的破音。他对他们一一鼓励,表示是设备的问题。之后唱歌的同学,就用清唱了。

没想到的是,小牧和从外国回来的男孩儿还是合作了。钢琴的清柔声音和B-BOX的强烈声音完全不搭调,一个是小河静流,一个是晴天炸雷,无法融合。两个人表演完,闷闷不乐地回到座位上。

白桦想笑,怕被理解成嘲笑,忍了好一会儿,笑意才过去了。表演成这样,真是让人大跌眼镜。但他想到的是另外一个方面,小牧和男孩儿成了好朋友,这对他们俩都是很好的事情。

下了课,同学们走得差不多了,他收拾好东西,看见他俩还在教室里边,没有要动身的意思。

小牧说:“白老师,您说过您的梦想,想出一张专辑。我的爸爸是个搞音乐的,他对于您对我的关爱十分地感谢,说能帮您实现这个愿望,成不成功要看您自己的实力。”

白桦懵了几秒钟,没想到小牧张口就说出这样的话,不知道怎么应对。

小牧递给他一张纸条,说:“您明天上午去这个地方,和我爸爸详细地谈一谈。”小牧和男孩儿走到门口,回头又说:“白老师,您一定行的,加油!”

他心里很是纠结。这么多年了,终于站在了梦想的门口,推门进去,命门那边开满了彼岸花;然而,把他推到门口的,不是天才和汗水,竟然是一个未成年男孩儿的一句话。他心想:阿九!你躲在溜金的云彩后边,能看到我就要圆梦了吗?你千万别太激动,否则从云彩上边跌落凡尘,我可接不住你。

然而,他谨慎的心思提醒他,一切为时尚早。等专辑做出来了,真实的摆在眼前,才是该他高兴的时候。只要他迈出了这一步,收获了累累硕果,几乎所有的忧愁都会烟消云散了。父亲不会再对他失望,小娴的父母不会再看不起他。可惜阿九已经走了。

正想着,闰月打了电话来。

“闰月,啥事儿啊?”

“建超市的问题只剩最后一道坎了,今天晚上要应酬几个‘酒罐子’,你得来帮帮我和小辉,我们恐怕招架不住。”

“就我这小酒量?你找我当炮灰使啊?”

“我离开这边好几年,人情早都生疏了,能办下来多不容易啊,求求你了,我的好桦哥。”

“帮你叫叶子吧,叫上她,保管轻松拿下。我明天早上有重要的事情,不能耽搁。”

“别啊!她是你女朋友的好姐妹,和我只是泛泛之交,你不来,人家叶子肯来吗?”

“她又不是我的好姐妹,小娴不来,她哪里肯听我的啊?”

“小娴怎么不来?你又把人欺负回娘家去了是吧?”

“什么叫我又把她欺负回娘家了?臭小子,跟小辉混久了,沾一身匪气,瞎掰的功力可见长啊。”

“我的好桦哥!你就别带着我绕了行吧?你来不来?是不是兄弟?哥们儿可不高兴了啊。”

“我明天早上真有事儿,这样吧,我帮你好歹说服叶子,事成之后,你得给人封个红包,礼数不能差了。”

“我经商多久了?还用你教?你赶紧给她打电话,她要来,把我号码留给她,好告诉她怎么弄,我闰月等得人,时间可不等人。”

“知道了,罗里吧嗦的,就这样吧,挂了。”

他挂了电话,心里想了一下怎么和叶子说。想好后,拨通了叶子的号码。

“叶子吗?我白桦,有点事儿求你帮忙。”

“啥事儿啊?该不会你和小娴要结婚了,请我当伴娘?”

“你想歪了,是这样的,闰月和小辉的超市手续办得差不多了,今天是最后一道坎儿。据说今天的领导可不好对付,他俩想请你出山,抓住你这根救命稻草。有你在,他俩心里就有底了。”

“真抬举我啊!可是呢,最近公司事儿太多了,忙得我上气不接下气,抽不出身啊。”

“看在我家小娴的份儿上,好歹帮帮忙。他们说了,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你终于承认是你媳妇儿了,是吧?这话我爱听,本姑娘听了心情舒坦,决定施以援手,拯救天下苦难的苍生。”

“那真是太好了!我一会儿把闰月的号码发给你。”

“正事儿说完了,小娴呢?叫她听下电话嘛。”

“我,我在学校呢,没在家。”

“你干嘛结巴了啊?不会又出状况了吧?”

“没有的事儿,你看你,又想歪了。”

“听小娴说过,你撒谎的时候就结巴,赶紧从实招来。”

“真没事儿啊,我怎么招啊?叶子大姐,你老人家高抬贵手,放过我吧。”

“再一次看你媳妇儿的面子,记住啊,是看她的面子,对她好点儿,不许欺负她。”

“嗯,那就先这样了,再见。”

“再见。”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把号码给叶子发过去,又给闰月发了个“OK”,拉上音乐室的大门。阿九的死带给他的痛苦,在明亮的天光、熙来攘往的人潮和浮世的喧哗中,淡得像一根连在心上的愁丝,牵引着他的灵魂,往一个神圣的渡口默默地行走。一边行走,一边消逝。路旁的花儿凋零了,北雁南飞了,连人也想要冬眠了。

故地神游,无处寻觅阿九的芳踪,无处凝望阿九的倩影,但他知道,脚下的每一寸土地,都有幸被阿九踩下她浅浅的足印,爱屋及乌,因此他深爱这片土壤,尽管它正被千里冰封。当寒冬一过的时候,他注入在路人踩碎的花瓣里的爱,将会使花儿重新艳美,拥有新的花期,新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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