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睡得迷迷糊糊,他被人叫醒,说已经抓获了犯罪嫌疑人,他将被无罪释放。
他三步跨出刑拘室,脑袋昏沉沉地疼痛,和他那次嗑多了药的感觉一样。走廊里的藏青色长椅上,坐着翘着二郎腿的、发呆的小辉。小辉见他出来了,慌忙站起来,说:“有人举报了那帮兔崽子的行踪,一个没落下,全逮了个正着。我琢磨了一下整件事情,猜出了**分。先等等你女朋友,她去给你买吃的去了,闰胖子也在门口等着呢,咦?你脑袋怎么了?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他摆了摆手,同时摇了摇头,坐在长椅上,小辉递了一支烟给他。他心想:我就是去买吃的,才给了阿九自尽的时机!一想,心里涌起悲痛和悔恨,右手捂着脸,差点哭出声来。

小辉比他快一步,先抽完烟,对他低声说:“我在局子里有熟人,打听了一下小道消息,再加上我的推测,可以断言:那帮兔崽子的行踪,是阿九的情夫透露的。至于这件事的起因嘛……”

正说着,小娴端着一桶“肯德基”,朝他们走了过来。她关切地抚摸他的脸颊,眼含泪光地问:“白桦哥哥,他们非法虐待你?他们要是敢这么做,我绝不会让他们好过!我陈小娴说到做到!”

他咬着下嘴唇,微微把头一摇,艰难地站起来,说:“小娴,我想回家,带我回家吧。”说完,全身虚脱,软在她弱不禁风的胸怀里,“肯德基”洒了一地。

“好,我们回家。”小娴的泪水汨汨的顺着眼角流下来,扶着虚弱的他,往外走。

到了门口,闰月从一辆骏马黑的“奥迪”上下来,帮忙把他搀进车里。

闰月不太熟练地打着方向盘,说:“阿九的葬礼在下个星期六,事情过去了,桦哥,别想太多,安安心心工作。我的项目找好了,过两天就拉小辉入伙,你不用担心他不务正业,整天到处鬼混了。”

小辉歪着嘴,俏皮地说:“喂,闰胖子!怎么说话的呢?虽然你即将成为我的战略合作伙伴,你也不能把我二十几年的生活方式一票否决了吧?”

“二十几年?你打娘胎里就开始逛夜店了?”

白桦没有心思说俏皮话,打断他们的玩笑,说:“我怎么能不想?难道你想让我相信,发生在阿九身上的事情,只是她碰巧倒霉遇上了,不是一个处心积虑的阴谋么?”

闰月把他知道的信息,在脑子里迅速转了一圈,说:“警方已经介入了,相信不久就会有结果的。”

白桦冷笑道:“我不想质疑警方的办案能力,单凭我对那些亡命之徒的了解,受了人指使,被抓后只字也不提的。”

小辉犹豫了一下,鼓起勇气说:“我本来不想说我的推测,想让你安心休养,但你不是那种放得下的人。我猜,整件事情肯定和阿九的情夫有关,不然为什么单单抓了阿九?就算与他没有关系,说不定他有其他的情妇,其他情妇指使那帮兔崽子抓阿九,为了除掉一个情敌。”

车里一片沉默,所有人都在思索小辉的话。

小娴的皮包里,想起白桦的手机铃声,是好听的《美丽心情》。小娴用一只手别扭地打开皮包,手机外显屏上显示着来电人“母亲”。

白桦靠在小娴的肩膀上,一只手搂着她的脖子,一只手握着她的手,抽不出手来接电话。小娴把手机听筒放到他的耳边,话筒对准他的嘴巴。

他不自然地说:“喂?妈。”

“儿子,你近来好吗?新工作还适应吗?”

“嗯,挺好的。一切风平浪静,踏踏实实地过着日子。”

“等你放大假的时候,带着小娴来家里,妈给你们做顿好吃的。你爸在旁边呢,跟他说两句不?”

他犹豫了一下,答道:“我现在有事儿呢,不了。”

“哦,做事儿要紧,你赶紧做去。”

“再见,妈。”

“再见,工作别太累!晚上早点儿……”

母亲还没说完,听筒里传来“嘟嘟嘟”的声音,电话挂断了。

车开到了家门口。他在小娴的肩上多靠了一会儿,感觉恢复了不少体力,没要他们搀,下车去。周围有很多熟悉的、叫不出名字的面孔冷冷地看他,互相私语,指指点点。

闰月和小辉向白桦道了保重,开车走了,他们要去谈项目的事情。

回到家,白桦换了身干净的衣服,趴到床上。小娴端来一盆热水,用毛巾擦去他头上的血渍,用棉棒蘸着福尔马林,给他清洗伤口。他痛苦地呻吟,并不只是这外伤引起的,更多的是,失去挚爱的深悲巨痛宣泄出来的反应。

小娴给他清洗完伤口,要去给他做饭。肚子明明饿得“咕咕”响,但他叫小娴别做饭,翻身面对墙壁,很快入睡了。

睡到半夜,他做了一个关于阿九的、零碎的梦。梦中的阿九,开始是学生时代的样子,后来是天真小女人的样子,再后来是穿潜水服的样子,最后是躺在血泊中、嘴角带着血微笑的样子。他像个不会游泳的落水少年,胡乱地挥动四肢,双手碰醒了小娴。

小娴把他抱在怀里,臂弯像母亲一样宽阔、温暖;温柔地抚摸着他的额头,使他战战兢兢的心,踏踏实实地放下来。小娴说:“白桦哥哥,小娴在呢,不要难过!她走了,我会陪着你的。”

他被她的体贴感动得无以复加,却不说赞美的情话,自嘲地说:“做为一个经历了许多风风雨雨的男人,我觉得自己真够脆弱的。我保护不了阿九,将来如果遇上同样的事情,又怎么保护你呢?”

小娴没有作声,只是把他抱得更紧了,把她的心贴在他的耳朵上,让他感受她剧烈的心跳。

他的心室抽动了几下,向他的大脑中枢传递了疼痛的信息。强忍了一会儿,疼痛感慢慢消失了。他伏在她的胸脯上,摄取她心灵的温度,像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对乳汁的渴望。他感到,她浑身散发着母性的气息,勾出了他潜意识中深藏的恋母情结。他既吃惊,又迫切,这心灵的温度能够消除他的痛苦,懊悔,绝望,像一副能妙手回春的药方,抵抗所有的、上帝使人从降生的一刻就拥有的负面情绪和消极感受。他贪婪地攫取这心灵的温度,给自己疗伤。

因为,他知道这心灵温度的力量,它几乎能超越一切了。不过,凡事都有个对立面,能与之抗衡的,也许只有一样,这一样叫什么呢?它的名字叫《爱的悲歌》。一首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曲子,但在绝望的人的面前,它能摧毁希望,信念,美好。最锋利的矛与最坚强的盾相碰,会擦出怎样的火花?

也许只有上帝才知道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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