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峻的少年一个星期没来上课了。白桦每天带着自己谱成的曲子,每天都是遗憾。问其他同学,都没人知道他为什么不来上课,因为,他从不跟别人交往。
问了班主任,才知道这孩子有强迫症。性格孤僻,即使和别人交往,也不知道自己的行为符不符合交际礼仪。所以那天,在所有人眼中的顶撞,其实这个孩子是不能察觉出来的,没有分辨行为是否荒谬的能力。

白桦知道这一点后,心中很惭愧。从班主任口中打听到了孩子的去向,原来,他被送往一所僻静的疗养院接受治疗了。

上完课后,回到家,和小娴吃着饭,把前后的因由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小娴听完,幽幽地叹息了几声,说:“那我们去探望一下他呗。”

“我正有此意。”白桦把手形弯得像梳子一样,温柔地弄了弄小娴的刘海。小娴缩着脖子,眯着眼睛,像一只晒着太阳的、慵懒的猫。

他们手挽着手,走到闹市区中,在一家水果店旁停下。摊位上的中年妇女腰间挂着一个黑色的大钱包,大着嗓门儿喊道:“这位老板!您要买点什么?”

他俩相视一笑。

“问我的老板,我听她的。”白桦说。

那中年妇女把目光转向小娴,陪笑道:“老板的老板,那就是大老板!大老板,您看买点什么?别小瞧我们一个路边水果摊,什么热带的、寒带的,什么地里的、海边的,要啥有啥,应有尽有!”

小娴脸上挂着不信任的笑容。想她家里的条件,有什么水果是她没吃过的?

白桦打趣地问:“有天上的和海里的吗?”

那妇女把嘴向旁边一努,他们俩顺势一瞧,旁边店子的门口挂着个牌子,牌子上写着“各种鲜活点杀”。

小娴说:“白桦同志,请你严肃一点,别那么老不正经的。现在是给你的爱徒选水果,好吗?”

他咧着嘴,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看小娴好像挺在行地选购了起来,他半信半疑地一瞧,心中笑道:什么嘛!光挑大个儿的捡,果然是富贵人家的女孩儿,虽说“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她能做得一手好菜了,却连菜都没去买过。但他并不揭穿她。

小娴得意洋洋地选完,问:“可以刷卡吗?”一句话惹得周围的人全像看保护动物一样看她。她丝毫没察觉到,一摸口袋,对白桦嚷嚷道:“哎,我那时候从家里出来,什么都没带,回来,还是用走的。”

白桦额头冒了一滴冷汗,真想立马挖个坑,把自己埋了。他扔了张五十块的钱给那妇女,接过水果,拉着小娴就走了。小娴在后面跟着他,还笑得兴高采烈的。听到妇女从背后喊道:“老板就是老板!真慷慨!”

坐了两三个小时的大巴,一多半时间是山路。车沿着弯弯曲曲的公路,盘旋着山而上。虽然有美好的风景,但小娴晕车,靠在白桦的怀里,一只手捂着嘴巴,皱着秀眉,表情很痛苦。

他单臂抱着小娴,在她的背上来回地轻抚,她示意他停止。晕车的时候,人好像忽然就变得很脆弱了,连个风吹草动都经受不起,其实,轻抚一个晕车的人的背,看似是爱的体现,实际上是很愚蠢的。

总算要捱到头了,从山林间的云雾中,看到疗养院的轮廓从若隐若现,变得清晰、明朗了。

前边座位的人都下光了,他小心翼翼地搀着她走下车去,生怕他一个不适宜的举动,就会让小娴吐出来。在门口呆了十来分钟,还好,小娴总算没那么难受了。

他们向保安说明来意后,被允许了进入。又到咨询点查询了一下信息,然后向后面的住宿区走去。

走在路上,看见很多穿着蓝白条纹衫的、接受治疗的患者,年龄都在四、五十岁左右。患者们精神矍铄、容光焕发,打篮球,打乒乓球,打羽毛球,做着不同的有氧运动。看来,这一家疗养院的水平很不错,他替天才少年松了口气。

到门口,白桦敲了敲门。等了半晌,没人开门,便打开门一瞧。少年躺在床上,投入地看着一本封面精致的读物。

少年见门打开了,看见是他们进来,露出一个惊诧的表情,本以为是去给他拿饭的母亲。

小娴伸出手去,想和他握手。结果,少年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也不伸手,仿佛那目光穿透了她,看的是她的身后。

白桦说:“小牧同学,你好些了没?什么时候能回来上课呢?老师还想听你弹钢琴呢。”

小娴歪着脑袋,说:“小牧,我叫陈小娴,你可以叫我‘小娴姐姐’,我是你白老师的女朋友。”

少年依旧沉默不语。

“这是老师写的,一直想送给你,但你好多天不来上课了。”白桦把水果放到旁边的桌上,从包里拿出他的作品,递给小牧,接着说:“我喜欢你在音乐上的天赋。这作品没花多少时间,但是倾注了老师的心血,既然送给你了,你给起个名字吧。”

这时,门被推开了,进来一个中年女人,手里拿着一盒饭。说是中年,又保养得很好,她看着白桦和小娴,问:“你们是?”

“我是小牧的音乐老师,这个是我女朋友。”

“有劳您费心了。这个孩子…哎,在他小的时候,他外公很宠爱他,他睡觉都是跟着外公一起睡的。有天早上醒了,他催外公起床,外公不答话,仔细一看,外公双眼紧闭、七窍流血,死在了他的身旁!他受了惊吓,再也不跟人说话,日积月累,患了强迫症和孤独症。”小牧的母亲把饭端到他面前,像对待一个三岁的小孩一样,一口一口地喂他吃。

小娴和白桦牵着的手,不自觉地牵得更紧了。

小牧摇了摇头,不再吃了,拿起乐谱翻看。

“小牧有过人的音乐天赋,等他病好了,好好学习,将来肯定是个很有出息的人。”白桦说。

小牧的母亲倒像是习以为常地听到这样的夸赞,淡淡地说:“他七岁,他的父亲就教他识谱了。十岁,我教他弹钢琴,这孩子像生来就会一样,音乐上悟性特别高,什么东西,只要教一遍,立刻就心领神会,很快我就没什么可教他的了。他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很大程度上,是他当音乐家的父亲造成的。当然,我也有过失。”

白桦看了看手表,说:“时候不早了,我们得回去了。小牧,你好好养病,等你回来的时候,我还要听你弹钢琴呢。你要是愿意,老师要和你合作一首,来个四手联弹。”

他们和小牧的母亲道了再见,起身欲往外走。

“叫‘爱的悲歌’吧。”小牧开口,声音低沉地说。

他们全都惊讶地看着小牧,他终于开口说话了。

“嗯,‘爱的悲歌’。好,就叫它‘爱的悲歌’。”

窗外,天色昏暗,朔风刮得紧,梧桐树叶纷纷地掉下来,不久就要下雨了。他俩赶在下雨之前回到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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