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夏天夏天第三章我喜欢与大庆和吴莉在一起无论是吃饭还是逛书店还是在专卖店等吴莉试衣服还是站在街头四下张望我们三人出行的特点是三个人都不怎么说话尤其是在吃饭的时候。
在吃饭时大庆和吴莉不怎么说话是有原因的因为两人都特能吃吴莉吃起东西来度极慢但很匀从头吃到尾中间不停顿大庆是猛吃一会儿停一会儿哼哼几声接着猛吃我则是东吃几口西吃几口抽一支烟再抽一支见他们两人不停就拿起筷子再吃。

如此这般。

可以想象我们三人来到位于美术馆东面的随缘坐下以后是一个什么情景。

蚂蚁上树吃完了尖椒腊肉吃完了剁椒鱼头吃完了炸小鱼吃完了腊肥肠吃完了最后什么都吃完了十碗米饭也吃完了吴莉使劲睁开惺松的睡眼对我们说:累死了天天加班明天还得早起我先回去睡了你们呆着吧。

说罢像推开某种障碍似的顺手推开大庆佯装关心而伸过去的手打着哈欠离去了我和大庆面对一桌脏得可以的杯盘碗碟一时竟无语凝焉。

第o22页

与一个人在一起无话可说并不可怕特别是在两人都不知说些什么的时候。可怕的是另一种情况那就是本来无话可说却偏要说这种情况不仅不妙简直十分讨厌但其中也有例外挑一个什么随便讲讲不嫌烦的话你就随便听听当然不可能有什么新鲜的。

第o页

我有一次恋爱生在十七岁暑假的最后一天晚上那天晚上我读了一本美国畅销书作者名为西格尔书名叫做《爱情故事》那是一本中英对照读物谁知竟让我走火入魔英文那一半我几乎没看一气读到夜里三点钟合上书后流下了不值钱的眼泪。

第二天到学校报到后我就直奔位于六部口的北京音乐厅想找一个又聪明又漂亮的学音乐的女孩当老婆此种异想天开的举动说起来简直难以置信不幸之处在于我果真找到了。

那天中午我在街上的一个小饭铺买了三两饺子吃罢直奔音乐厅我兜里倒是有点钱那点钱的来历是这样的在我父亲交给我学费的一瞬间我忽然一拍脑袋对他说:爸我忘了书费不是十五块是二十五。

我父亲抬起头来用怀疑的目光望向我我连忙补充:可能是书涨价了。

这样我得到了在当时的学生来说相当多的一笔钱。

从中午开始我站在音乐厅门口把那个月要演出的场次和剧目记得倒背如流连我从没听说过的指挥之类都没放过六点半左右人开始来了我坐在靠边的台阶上等着我心爱的老婆到来事情的结果出现在我当晚写的日记中。

前来欣赏钢琴独奏的人中漂亮的单独前来的女孩竟然一个也没有无法下手……整个下午连同晚上我就像一个货真价实的社会渣滓在音乐厅门前的停车场上荡来荡去……我感到无聊……我很紧张……花了一块钱买了香烟和汽水。……第一句话该怎么说一直没想好……门卫可能已经注意我了……

但不要以为这样就可以拦住十七岁的我十七岁的我朝气蓬勃头脑会因一段被称之为感人的文字而热心也会为某种被称之为浪漫的情感所激动。所以第二天放学后我又去了结果再次失望而归。

失望而归的结果当然是欲罢不能不肯死心。十七岁的我认为文字与现实同属存在而且一样有效一样可靠。显然那个十七岁的我荒谬绝伦不可理喻但十七岁是个厉害的年龄厉害之处在于敢于想象的同时也敢于行动。

于是第三天我照常出动不误。

同样的过程持续了大约有三个星期每天放学后我都跑到音乐厅门口孤独地等待着我想象中的老婆她多次出现在人流中叫我一次次产生出难以名状的漏*点和想象。大多数时候她和一位我认为不适合作我老婆的女孩结伴而来令人沮丧。

从第三个星期开始到音乐厅门前等我老婆这件事终于成了我的执拗行为如果我不能从人丛中把她弄到手那么我会一辈子站在音乐厅门口我想在当时、在这件事上我是下了决心的。

在那个门口呆久了我竟然现了一个可以和人说话的机会那就是卖望远镜。我在西单花了六元钱买了四个望远镜当天晚上就卖光了赚了四元钱再往下一天我卖掉了十二个一直到那个学期结束除去花销我竟然净赚了三百二十四元钱在当时这可是个大数目。来音乐厅听音乐的漂亮女孩并不是很多其中一些是固定的我给她们分别编了号起了名字可惜的是我老婆并不在名单之列。

名单中有一个女孩排在第四号眉心有颗美人痣是个粗心大意的人因为她每隔几次都要到我这里来买一个望远镜也不知她要那么多同样的望远镜有什么用总之她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她总和一个穿军装的家伙结伴而来那个家伙身高体壮但声音温和每次付钱时都是真心而愉快的。

排在第二号的女孩总和她妈妈一起来她妈进门时总对她说一句相同的话:快去上厕所一开始就来不及了。

半年时间说话就过去了那是在八五年北京音乐厅刚刚建成听古典音乐在当时颇为时髦误打误撞我知道了世上还有古典音乐这回事当然我时常能够从票贩子手里获得他们砸在手里的门票进入音乐厅。我在里面听到不少音乐还知道了一些现在人所共知的臭了街的名字比如贝多芬、莫扎特、巴赫等等加之那个时候我特别爱读名人传记因此这些名字在我眼里便有了更多的内容比如我知道莫扎特在大瓢底时写出的音乐竟然与他有点钱时没什么区别贝多芬一生不曾操过一个小妞巴赫的平均律中的和声和对位要用到数学甚至还知道从古希腊一直到中世纪音乐竟然是数学的一个分支。总之那一时期我对书本知识十分好奇书中提到的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统统照单全收并且时常为之啧啧称奇。

寒假期间音乐厅进入淡季一星期只有两场演出但姑娘中来了不少新面孔一个下雪天我通过望远镜在夜色里看到我老婆出现了她东张西望地往前走长得叫我为之怦然心动明显的表现是我在迎上前时摔了一跤刚巧摔到她脚下她绕开我继续往前走我爬起来紧跟过去她直奔售票处在那里询问了半天脑袋差点扎进那个售票的小窟窿最后失望地转回身来正和我撞个满怀我抓紧时间几近疯狂地问道:要票吗?

她点点头。

我摊开手:我也没有。

她连神经病都没说就从我身边走开了把我身上背的书包撞得响了起来当时里面足有十五个望远镜。

我看见她一晃三摇地穿过人群向音乐厅的小门走去急忙追上去在她前面挡住去路挡的非常不是地方正是门口进来的人把我撞得站立不稳。你是学音乐的吗?我问她。她疑惑地点点头:怎么啦?我可以想办法弄到票。我说。我钱不够。你有多少?四块一。

当晚的最低票价是五元是个外国交响乐团的演出。

我说:你等等我也许有办法。为什么?你是学音乐的吗?我再次问她。是。她干脆地答道我拉低音提琴。

我花了四十元买到两张票贩子卖的票我们俩一齐进场坐在第六排靠中间的座位上开演后我递给她一个二点五倍的望远镜自己又拿出一个四点五倍的一同往台上看她按住我的望远镜问:你是干什么的?

顺着她的目光我现她正注视着我打开的包里的一堆望远镜我刷地拉上拉链把包往脚下一放:你别管了。

那是我第一次没有在音乐厅睡去演奏过程中我不断换望远镜我使完一个她就管我要过去这样在中场休息时我们俩人手里共有四个不同倍数的望远镜都挂在脖子上一人挂两个。

我们一起走到画廊一幅幅看那里挂的油画其中一幅画的是贝多芬的一个情人叫爱丽丝的背景一片模糊爱丽丝体态肥胖穿着一件好像豆包布的灯笼袖上衣一手托腮眼睛看着远方脸上是健康的腓红色下面一行小字:贝多芬曾为她创作《月光》。

我一指:她这样的在我国自由市场就能搞到。

旁边一个女孩听了笑出声来我未来的老婆严肃地看了我一眼向下一幅画走去没走几步就笑了起来这一笑越不可收拾直至笑弯了腰我走到她旁边也弯下腰问她:你没事吧?

回去的路上我送了她一段我们两人一前一后从六部口走到西便门又从西便门经菜市口走到虎坊路再从虎坊路走到天坛公园西门最后我们在天坛医院家属楼前停住她指了指三楼的一扇窗户告诉我:那就是我们家。

抬头看去她们家漆黑一团。

我点头她钻进楼洞随着达达达的脚步声消失在黑暗中。

她叫张蕾。后来当然有后来。再次见面还是音乐厅门口她告诉我上次回家太晚了她父亲给了她一下她拍拍自己的肩膀:现在已经不疼了。

照例我们一起听了一场音乐会中间我没睡着的原因是一直在琢磨找个合适的时机好抓住她的手但直到音乐会结束也没找到。然后是聊天然后是走这一次的路线有了改变我们从和平门一直走到前门又从前门走到到天桥从天桥走到天坛从天坛走到永定门桥又从永定门桥前面不远沿着河坡走下到水边深一脚浅一脚地一直走到右安门桥又从右安门桥折回再次走到永定门最后走回先农坛回到天坛医院家属楼下她再次钻进门洞再次对我说:我爸没准儿又要打我。

很快随着一阵脚步声她走到三楼不久上次她给我指的那扇窗户里的灯亮了起来窗帘被拉上传出男人的怒吼声不用问是她那个讨厌的爸爸。不久灯灭了一切归于沉寂我返身回家我要说的是那两天晚上我也挨了我爸一顿臭骂因为回家太晚了。我们走的时候也聊天说话的人主要是我张蕾在我旁边走我就不停地说话我不知道她听没听反正我说我的就是了。我说话的内容是海阔天空但也是胡说八道一气有时我看见她在悄悄笑就知道她在听更多的时候她走她的似乎跟我是素不相识的路人我于是更加卖力地说下去每当那个时候我一般都很紧张结果说出的话也是语无伦次一般说上十几分钟之后她会露齿一笑这样我便放松下来接着说。我这么说:昨天我看了一本书叫做《汤姆索亚历险记》特别逗你看过吗?其实那本书没必要看没什么意思但你要想看我可以借给你可是我上午已经答应借给李晖了李晖是我的好朋友前一阵儿我们俩还不太熟现在我们上课时经常下围棋我们老师特事儿逼他老要我们听讲我们不听讲他就不自信就觉得自己在胡说八道其实他就是胡说八道也可能不是我一直听不太懂他讲的代数讲到正弦时我还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后来讲了余弦正切现在我已经完全不知道他在讲什么了他是北京市一级教师我们上课时老有外校老师来听课你瞧这个商店里卖好看的信纸比荣宝斋的便宜李晖买过一沓他用那些纸写情书写给我们班王芳可王芳把那些信交给刘老师了刘老师是我们班教语文的是我们学校最好看的老师刚从师范学院毕业分到我们学校的她看了情书找李晖谈话最后答应不告诉李晖家长李晖说刘老师说他文笔不错他说以后我要喜欢哪个女生他可以替我写情书。但他看的书没我多他喜欢看打仗的小说《静静的顿河》之类的我不喜欢我喜欢另一类打仗的小说我看《二十二条军规》可惜我没看完因为那本书后面有十几页没有了其实看书也没什么劲要是有谁欺负你你告诉我我认识好多体校的哥们儿他们特勇我还认识一个画画的画的国画特牛逼他是画老虎的……

后来我们又一次约会地点是在陶然亭公园我们还划了船。

最后我们到北门附近的游乐场在滑梯边有几个小痞子把我们围住了他们管我们要钱。有一个痞子还去拉张蕾的手她吓坏了哭了起来我给了他们一块钱他们给了我一个嘴巴子我只好又给了他们一块钱可他们又给了我一个嘴巴子我急了跟他们打了起来被公园管理处的抓住了差点叫我们老师来领我们。

我和张蕾被先放出来的原因是我们的作业本上五分多那些人的书包里根本就没有作业本有一个家伙的书包里放着整整一块板儿砖他背着那个书包转来转去的也不嫌沉。

后来——大概因为那次我表现得还可以过了几天她先是写信告诉我再也不跟我来往了又过了几天她约去她们家看她拉琴起初几下还可以听了一会儿圣-桑的《天鹅》之后我就把她这块天鹅肉弄到手了我是这么干的先是让她教我她叫我摆了半天姿势当然我是受不了她捅捅我这儿、弄弄我那儿的而且怀抱那么一个又大又空的木头盒子比怀抱一个姑娘的感觉要差得多我是指我推开低音提琴把她抱进怀里。就这个动作让她哭了好半天而我耳边却响起了圣-桑的《天鹅》。

后来——

我不在音乐厅门口卖望远镜了有时我跟张蕾一起去听音乐会我总是拉着她的手入睡中间休息时她把我叫醒等音乐再次响起时我又安然入睡在音乐中入睡确实是件美事有一次我在音乐厅中居然做了一个美梦我梦见我骑着一只山羊飞到天上山羊是张蕾她们家墙上画的那只张蕾的父亲是天坛医院的大夫业余画些油画她母亲是音乐学院的教师她们家住一套二居室里面尽是些家具没被家具挡住的地方挂着张蕾的父亲画的油画另外她们家里有个钢琴据说她母亲会弹我从未见过她父母我只在她父母不在家的时候去她们家。

我想张蕾喜欢跟我上床上大学后尤其如此她父母离婚时我们上大学才上了两个月她跟母亲住地点是音乐学院的筒子楼但每月三号她要到天坛医院家属楼她父亲那里去要一百块钱每次她都不让我跟她一起去。

张蕾的母亲不怎么管她不久她母亲又结婚了跟一个什么拉小提琴的住到了北太平庄音乐学院的房子就空下来我就搬了进去我上大学虽说是住校但我很少去到三年级以后我一个星期最多去两次我不爱上学宁可在音乐学院的宿舍里睡大觉。

后来——

大学四年间我和张蕾过着夫妻一样的同居生活那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四年因为快乐所以回想起来几乎没什么印象只隐隐有个快乐的感觉张蕾拉她的琴我看我的小说我们一同去买菜一同做饭一同看一台九英寸的黑白电视机一同听那台板儿砖似的小录音机一同听一些唱片我们养过一只猫后来丢了还养过几条热带鱼后来也不了了之我们几乎每天都做*爱。

后来——

毕业前一个月我和张蕾到一个朋友家去玩回来的路上我们坐的出租车和一辆迎面而来的卡车相撞当时的情况我记不得了总之当我意识恢复过来我现自己躺在医院里浑身上下打着绷带三个月后我出了院张蕾却死了她的头在撞车时被挤碎了这是医院的人告诉我的。张蕾死后我悲伤了好长时间因为无法忍受失去她的痛苦和孤独我就又找了一个女孩天天对她讲我和张蕾之间的那点事罗罗嗦嗦讲了半年那个女孩终于失去耐心离我而去。

后来——

所谓我充满通俗浪漫情感的时代便正式告一段落。

在那个段落里我看了不少法国浪漫派的作品夏布多里昂雨果缪塞华兹华斯拜伦等等甚至但丁-罗塞蒂也看了。

后来——当然要过很久也就是多年以后。

多年以后我已把那些浪漫故事忘得一干二净生活方式生很大变化我*写剧本挣下一笔又一笔钱和一个又一个的姑娘上床白天蒙头大睡晚上出去参加由固定几个朋友组成的小圈子的聚会常常喝酒到天亮。如果见《爱情故事》这样的书会看也不看的径直扔进垃圾筒也许这就是所谓的成长。

后来——应该是关于张蕾的记忆。

关于张蕾的记忆比较深刻的是上床。

我们常常边听音乐边做*爱张蕾对做*爱的要求完全遵循音乐的要求如果是流行歌那么一混就完如果是爵士就得飘忽不定如果是古典音乐那可就复杂了——交响乐要气势如虹小提琴就必须婉转缠绵钢琴要诗情画意四重奏得表现出四个男人的形象每当她从一长溜儿的cd中随便抽出一盘我的心便噔地提到嗓子眼儿像小品之类的东西对付起来没问题但交响乐确实叫我捏一把汗不提模拟一个乐队一百多人轮番跟她做*爱的难度单是那一小时左右的演奏时间也叫我无法应付——所以一天她兴冲冲告诉我把一套瓦格纳的四部舞台节目剧《尼伯龙根的指环》买来并如数家珍般解释给我听那是一套迪卡公司出的十六张套装唱片索尔蒂指挥维也纳爱乐演奏头两张是两小时的莱茵的黄金我虽面如死灰但还勉强支撑但听她说到飞行女武神并把四张唱片往我面前一丢时我不仅倍感力不从心而且立刻魂飞魄散瓦格纳的内力强劲尽人皆知你就是同时播出一百张重金属唱片也无法与之相提并论更何况作品中所弥漫的思想实在是单凭**无从接近的于是我白眼一翻差点用瓦格纳似的唱段喊出——今天晚上乐队休息停止演出!

张蕾死后我搬回家守在自己那个被色*情遗忘的角落里半年中没跟一个姑娘上过床。那些cd由于带着太多的**记忆被我扔到阳台上的一个大皮箱里。

第o24页

后来后来——后来——

没有后来一个后来也没有全都是胡说八道!

没有后来所有的后来全是胡说八道!

我喜欢用胡说八道来骗自己骗自己说现在的生活是虚幻的我记忆里有另一种生活另一种我想要的生活我浪漫时就想要浪漫的生活我浪荡时也会有浪荡的生活我想怎样便能怎样。我读了一段文字就会想象在想象中把那段文字变成另一个关于我的现实我的故事我通过想象来写下一段段与我毫无关系的事件我写的绘声绘色栩栩如生活灵活现就像《爱情故事》就像琼瑶小说就像《茶花女》就像《蝴蝶梦》就像一切酸不可言、引人入胜而又催人泪下的谎言一样就像我的工作一样就像我写的剧本一样。我问自己那是什么?那些都是什么?那些摆在图书馆里、摆在书店里、摆在书架上、摆在中学生枕下的东西究竟是什么?而那些东西的背后又是什么呢?谁会告诉我们真相呢?真相是所有的一切所有的一切全是胡说八道全都不着边际全都与现实背道而驰。真相是我们不喜欢现实现实如果被写成文字装订成册包上封面打上标价将会一钱不值。现实一钱不值现实无可救药现实是无话可说却又非说不可现实是贝克特是荒谬是笑料是省略号是空白。没有人喜欢空白空白是那种必须被涂抹、被填充、被掩盖的东西。在面对现实的态度上我想只有对真相永远的追问才是真诚的。

而我的十七岁的真相在哪里呢?我从这里从我三十岁所坐的这张椅子上从我的电脑边透过我吐出的香烟烟雾我拿起十七岁所贩卖的望远镜举到眼前一直向十七岁的我望去我看到我的身影徘徊在音乐厅的大门前我看到自己读的关于哈佛生和钢琴家的故事我看到自己曾经有过的幻想我把那个幻想用望远镜拉近再拉近我看到我年轻时的愿望到现在还不曾消失的愿望那个愿望与我一起守在电脑边在漫漫长夜中与我窃窃私语诉说着关于人世间的无聊、寂寞与无助时而编织出神话时而坠入沮丧、冷漠与绝望之中

第o25页

我只喜欢几种特定的姑娘这些姑娘的一切在我心中早已想象多次并已基本固定成形总之我与姑娘的关系永远围绕着那些大俗套兜圈子我看上她我从人群中挑她出来与她相识使她对我感兴趣然后得到她然后与她分手如此而已。一切都是固定不变的我要做的不过是一次接一次的重复而已。在这件事中可笑之处在于每次重复我都竭尽全力并且乐此不疲。

这么干有何乐趣?没有乐趣。

有何困难?困难在于很多姑娘对我不感兴趣。

如何克服?

很简单离开她们去找那些对我感兴趣的。

为什么?

因为除此以外我简直无事可做。

第o26页

在医院我终于拿到检查结果一切平安无事。

一切平安无事生命竟是如此坚强我是如此健康就连性病也都与我无缘。一切平安无事真没劲。

第o27页

两天以后我见到陈小露那是在一次狐朋狗友的聚会上那天晚上大家不停地抽烟喝酒聊天直到半夜方才散去当时我只记得她流着两条像老鼠尾巴那样又细又长的挂在耳边的小辫她和另一个女孩结伴而来那个女孩披头散在隆冬季节穿一条短裤和一双长筒皮鞋中间露出一截大腿活像侠胆母狮。

两个女孩走掉之后大家谈起陈小露大庆问建成:操过吗?建成那时已喝得半醉他摇摇头:没有然后又点点头操过。大家哄堂大笑。

第o28页

建成是我的朋友多年前是个骗子现已金盆洗手洗手的原因是有一天正当他走出一个四星饭店一辆警车奔袭而至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副锃亮的手铐当地一声把他双手铐在一起接着他便像一只绑好的香肠一样被丢进警车车门咣地关上咔嚓落锁警笛拉响警车一溜烟驶向炮儿局满载而归建成当时觉得自己似乎听到司机在前面哼起一欢快的进行曲: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把营归风展红旗迎彩霞愉快的歌声满天飞满天飞。

建成说当时他的心一沉到底脑子里嗡的一声惊吓之余万念俱灰。

多亏建成的朋友老黑出手相助不久建成被捞出炮儿局。

老黑此举多有失算他捞建成是想两人东山再起另立山头再起风云不料建成却从此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再不行骗。

建成属鼠长得也像他媳妇就管他叫硕鼠。建成的特点是肚子溜儿圆若不勃起建成简直连自己的**也无法看到。肚子大的结果是给生活带来诸多不便比如平时建成的上衣一不经意就从裤腰里滑出而他的裤子则时常在步行途中悄然褪到脚踝直至把他绊上一跤方才察觉。

现在建成虽然两袖清风结账局促但身上的着装却一点也不含糊那是以前置的冷不丁一套西装经常是价值上万块叫人觉得雄风犹在委实了得。

建成爱喝酒喝晕之后的即兴表演时常令人瞠目比如有一次在东方一号迪厅建成那时早就喝得一塌糊涂他看着领舞台上领舞小姐翻飞的大腿意乱情迷之际听到一被改编成舞曲的熟悉的老歌是宠物店男孩唱的goesT建成听到几句之后便面带微笑突然站起拨开人群蹦进舞池随着节奏上下起伏少顷位于建成前面的一个小妞忽觉腰中一热回头一看不禁目瞪口呆原来建成高兴之余于人丛中从容解开皮带拉下拉链掏出老二把刚才喝的七八杯扎啤一股脑儿尽数尿出。

直到两三个保卫把建成拖出舞池建成那泡尿还未结束一路跟着他流出很远。此事被东方一号传为佳话多亏建成我们以后再也没敢去拜访那个迪厅。

第o29页

提到建成就不得不提老黑可以说建成和老黑简直无法分开。

两人交情甚密时我还不认识他们他们的友谊大约可追溯到十几年前就我所知的老黑现已成为一个大名鼎鼎的制片人我的剧本很多为他而写。老黑的特点当然名如其人不仅长得黑压起价来更是心黑手辣绝无半点疲软之处。

老黑为人率直干净利落办事从不拖泥带水就连坑你的时候也是放在明处绝不躲躲闪闪而建成刚好相反他会在谈笑风生间完成一切叫你一边开怀大笑一边手拉水箱绳把自己冲入马桶。老黑谈事儿的原则是:成就成不成拉倒。直来直去风格硬朗。但同时弱点也暴露无疑那就是干巴巴的令对手倍感乏味没有意思。而建成虽然湿忽忽的但也有自己的问题那就是虽然笑料百出妙语连珠令对方身心舒畅但却经常自己也乐在其中忘乎所以丢掉正题以至横生枝节。因此两人的联手在很长时间内便成为必不可少。

有趣的是双方却彼此不买账于是两人间的恩怨事非追溯起来完全是一部怪异的历史有一次两人为某事不合说起到底谁欠谁的多终于翻出旧账在长达两小时之久的时间内两人轮番回忆并且把相互间的欠账一一摆出令在座者无不瞠目结舌。

谈到老黑还有一点必须说明那就是老黑的悲剧人格——老黑出身相声世家却不会说出半段相声年轻当兵后来苦练一种叫三弦的奇怪乐器进入某文工团老黑艺术细胞极多天性敏感不久便把个三弦弹得出神入化成为团里的骨干但三弦艺术家老黑才不满足于此他曾在深夜望着北京的高楼大厦以及无数灯火放出悲叹:每一盏灯下都有一个幸福的家这么多灯火中哪里才是我的安身之处呢?

为了寻找安身之处老黑含泪扔掉三弦投入当时正火爆的走穴大军不是当演员而是当穴头。没有钱借!穴队里没有腕儿磕!开始的穴走水了从头再来!

试问有什么能拦得住这样的人?十年前的老黑虽然皮肤不白但若把他投入非洲人丛还是能轻易被挑出来而且老黑一脸严肃用现在的话讲叫酷得很他把自己上紧条奋不顾身直奔钱眼儿而去一路摸爬滚打终于成为北京有名的大穴头当时的明星大腕无不以能走老黑的穴为荣至于那些希望借走穴改善生活的小腕儿则连老黑的影儿都见不着。

就在老黑如日中天的时候老黑突然对早已摸熟的路数不耐烦起来灵机一动丢下大把可挣的金钱和轻易可到手的小妞儿漂洋过海来到澳洲在那里当起了出租汽车司机老黑的英文水平当时只限于说是和不是两个单词但老黑自有办法也不知那些坐过中国大穴头出租车的乘客还记不记得那些噩梦我是指老黑是如何利用不会英文的优势而把他们随便拉到一个地方就结账而且不找他们零钱的往事。

长话短说老黑这个挣钱机器开动起来当真委实了得很多人都弄不清老黑是如何花掉他的钱的正如世上并无十全十美的人这句老话老黑挣的钱也不服从物质不灭这一荒谬的定律老黑挣钱如流水但却时常四处举债问题何在?问题出在一件常人想不到的小事情上那是老黑酷爱一种与他智力完全不符的游戏:赌博。

老黑挣钱目光独到精明透顶一如他花钱老黑有个几乎可说是特异功能的本领那就是在一望无际的奔腾不息的茫茫人海中机灵的老黑总能找到那几个保证能赢走他全部家当的人并与那几个人、而且是只与那几个人在牌桌上一决胜负。

在赌桌上输掉的钱总要在别的地方挣回来这就是老黑与这个世界的关系他从几乎所有能想到的地方挣来所有的钱目的仅仅是为了在赌桌上把它们花出去。如果说有一天世界上没有了赌桌那么老黑这架高飞驰的级赛车会如何表现呢?我告诉你他会咬地一声熄火停在路边从此陷人真正的悲哀和茫然。

没办法我说过老黑具有真正的悲剧人格。

老黑也是我的朋友这是我要补充的一点。

第o3o页

半年之后在另一个朋友老放过生日时又见到陈小露那是九五年十月中旬朱玲踏上飞往美国班机的一个月以后一个月的时间里我得知我的小说由于各种原因无法出版加之独自在家委实难捱听到聚会消息便身不由己迅出门往往在凌晨时分疲惫万分地归家有时天已大亮在出租车窗内还能看到上班的人流。

那天晚上陈小露背一个闪闪亮的摇滚青年喜欢背的黑色漆皮包我和她凑巧坐在一起当时是在蒋宅口附近的一家叫品味庄的川菜馆老放那天表现不佳喝得半醉不醉在座的有认识不认识的十几个人按照惯例老放过生日所有人等均须清醒而来大醉而归对于这一点我早有准备我的问题只是到那里就连干数杯、顷刻醉倒还是慢慢被人连推带劝地醉倒。不幸的是在我没拿准如何醉倒前我便见到陈小露我当时很清醒与她点过头坐在她旁边她向我介绍自己:我姓陈叫陈小露。玉体横陈的陈小巧玲珑的小露水夫妻的露。

大家大笑起来。

你们笑什么我说的不对吗?陈小露在众人的笑声中面带笑意与大家逗趣道。

然后我听她和别人说话然后我看她一口口吃菜然后我看她与大家干杯喝酒然后我看她掏出烟盒抽出香烟用一支细细的打火机点燃然后我看她站起走到别人那里与别人说话然后我看她回来对我点头然后我听到背后有人叫她当她扭过头去我看到了她脑后仍旧梳了两条细细的黑色的短辫子突然间我竟为此怦然心动。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