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叔夜,缓缓催动阵脚,潮水似将官军压上来,那杏黄一面大纛,将将迫近义军,鲁智深便是铁打铜铸的身子,禅杖也不能拿起,斜靠地面盘膝而坐,身后郑天寿双臂垂将下来,大口将粗气只是喘息,倒是孙安尚有可战之力,与林冲并肩护住几人,却也无奈只好眼睁睁看官军杀来。
岳飞与鲁智深恶战数合,又与孙安厮杀片刻,临中吃林冲一矛,倒是无碍只浑身力乏,暗暗道:“这等好汉,奈何作了贼人,若是上阵杀敌报国却不更好!”

眼见那张叔夜策马而来,心下好生不忍这等好汉就此身亡,岳飞将那长枪倒提,催马而来,与林冲再交手三合,趁隙低声道:“如此本领,何不早早投了军来,张殿帅虽是……虽是有杀心,却也不敢冒这等天下大不韪。”

林冲奋起神勇,将那长枪挑开,呵呵大笑道:“官贼勾结,便是天下有千万英雄好汉,须吃不过糊涂官家与那奸贼算计,便是就此死了,胜过受那窝囊气!”

岳飞甚是无奈,挺起长枪道:“既如此,俺便成全你义气,三十年后,可作个忠君报国的来。”

他骤马而来,不料后面杀出一人,宣花斧青骢马,奔走如雷叫道:“反贼须吃好杀,报了当时受辱之仇!”

众人视之,乃是急先锋索超,原来他兵败后受那李成闻达气不过,索性张叔夜领兵时候便辞了这两人奔大名府而来,张叔夜爱惜他勇猛,升了作个帐前听令的小将,此时眼见仇人,面红耳赤要来报仇。

孙安哪里与他客套,迎头而上摆开双剑,两厢甫一碰触,那索超便大是惊奇,喝道:“你这厮,便是俺比不过你能耐,也须战阵之上不可小觑,如何这般作弄于俺?!”

众人却知,孙安厮杀这半日,原本膂力又不比这急先锋,眼下两厢碰触,自是打了折扣,难怪这急先锋勃然大怒。

孙安惨然一笑,要奋勇厮杀时候,双腕如有针扎似疼痛,眼见那索超人如刀马如龙气焰万丈,道:“只管来杀便是,奈何这等啰唆!”

索超瞪大双目,半晌转回弯子来,犹自不愿瞧了片刻,长叹一声收起大斧,转身奔到阵脚之中,垂下脑袋不肯说话。

张叔夜正是沉稳时候,这般年纪不比他人,心下笃定喟叹道:“英雄本是相惜,奈何敌我分明,将军如此厚看反贼,也是他们福分。”

索超稍稍安心,不料张叔夜身旁一人,身披大红战袍,腰间悬一柄模样甚是古朴长剑,面黄无须,喝道:“忠君报国,须饶不过你英雄义气?不看张殿帅面前,斩了来报官家!”

张叔夜大是皱眉,此人乃是官家面前红人杨戬亲信,此次自己出征来,官家倒是安心,只这杨戬几个死活要安插几个人手,只不过自己几日不在,他便安排下火烧清河县事情,若义军逃脱,天下臭名便是他自己但当——朝中清流与蔡京杨戬等人势如水火,此次虽是不曾有阻挠自己出征,若往后清浊两党撕开面皮,这火烧清河县罪过,他们不过一个小宫人来担了,自己却要作个“主将无谋”的罪过。

他心里千万计较,早急了那宫人,叵耐喝道:“周指挥使何不杀贼立功,官家面前咱自为你说好话。”

他这话飞扬跋扈甚是无礼,张叔夜身边几个将领尽皆变色,便是索超也剔开双目,好生不易将那杀心方丢了,暗暗道:“便是吃那孙安林冲战败,强似于此等泼才为伍!”

张叔夜不动声色,那宫人身后也转出一人,但见他青铁铠甲火龙驹,腰间左悬一把金锏,右悬一壶狼牙,手中持一把宣花斧,人物风流气势非凡,拱手道:“周昂遵命。”

此人周昂,身乃八十万禁军副教头,官拜右义位亲军指挥使,与禁军都教头丘岳号称“深通武艺,威震京师”,乃是杨戬央了官家来护这宫人监军的。

那周昂,飞马而出直奔孙安,他方才瞧得明白,那大和尚精疲力尽可不费吹灰之力,义军中将领便这孙安与林冲尚有一战之力,第一个拿下这两人,功劳便到手。

鲁智深趺坐片刻,浑身力气渐渐聚拢一些,见岳飞也为那张叔夜召回,暗暗向林孙二人道:“且慢出战,等这厮靠近时洒家杀之!”

林冲早先便是禁军枪棒教头,这周昂名声他也知晓,当下微微一笑,与孙安走回本阵中去,要等那周昂来时使个回马枪杀之。

岂料这周昂本领虽不比林冲,见识也还是有的,见林孙二人回返,心知不妙悄然勒马,暗暗招呼几个领兵的小将紧跟,将那雕翎箭取在手里,又紧了紧金锏,放下心来暗道:“便是龙潭虎穴,也须有这几人。”

眨眼间,数匹战马奔到义军面前。

陡然,鲁智深暴喝如雷,双臂将六十二金水磨禅杖狠狠挥出,这一杖好生巧妙,只那森森刃锋斩进敌人身子,正将内里器官割断,却不曾有沉重感觉。

那周昂逾是靠近心下逾是谨慎,眼见这大和尚居然这般田地尚有如此本领,又见左首长矛右首长剑悄然杀来,肝胆俱裂一声叫拨马便逃,岂料马蹄突然为之一顿,将一个马*军,率个七荤八素起不来身,半晌渐渐有了力气,脖颈上已横一把长枪。

抬头来看,身材矮小一个好汉,笑嘻嘻正骑在他那火龙驹上,一只手倒提宣花斧,另一只手中长枪轻轻点在自己咽喉。

鲁智深呵呵笑道:“王英这厮,倒是捡个好便宜!”

那绊倒火龙驹生擒周昂的,正是矮脚虎王英。他体力本是也不支,只暗暗歇息片刻,心下又存了心思,正有一把力气时候这周昂转身要逃,被他轻轻跃身一扑,便将那火龙驹使个枪杆绊倒,他身子甚是伶俐飞身上马,眨眼周昂生死已是颠倒。

那宫人监军见状大急,周昂乃是禁军里少有与杨戬之流亲近的,若是这人也失了,禁军里哪里能再寻来这等人物作帮手,杨戬几个只怕自己尚未回去便有刺客杀来。

张叔夜心下也不安定,不曾想这反贼此刻竟尚有阴谋战力,暗暗责怪自己大意,眼珠一转令人叫道:“好汉切莫伤我大将,你等可以十人来换,我家殿帅放此十人逃生,便交还我家教头罢!”

义军纷纷侧目,那周昂紧闭双眼,闻言也不曾来看,倒是那监军身后又转出一人来,文生打扮甚是可亲,正要去时那张叔夜一声冷哼,催马而前向王英叫道:“我大将在你手中,以一人换十人性命,便你挑罢——贼首不可再有!”

王英不与他说话,只将那长枪在周昂眼前停住,喝道:“你这厮,我只有一事相问,若你可据实告知,我这便饶你性命。”

燕顺在身后急忙道:“王英兄弟休要自作主张……”

他一言未落,衣袖重重被那郑天寿一拽,急忙要换口气,哪里来得及。

王英似是未闻,只是问道:“只一言来换你狗命便可——只管说来!”

周昂大是惊奇,睁眼来看时,见林孙几人不曾反对似是无动于衷,便道:“你且道来!”

王英道:“你可知奔袭大名府一行,如今落了何处?”

周昂一怔,脱口道:“正中张殿帅计策,只……”

“只不过几个反贼,早为我大军杀了。反贼终是反贼,总归成不了气候!”周昂尚未说完,张叔夜远远叫道——这距离不过二三十丈,正是顺风自然听个明白。

王英蓦然收枪,仰面大笑道:“如此俺便安心——赵楚哥哥,小弟生来泼皮之身,往日多有得罪,这便地下相从,三十年后再来闹赵佶老儿家江山一个天翻地覆!”

而后戟指张叔夜喝道:“老贼,休要坏我弟兄义气,天上地下,老爷们也须造反,天王老子也管不着!”

众人尽皆侧目,这王英甚是好色又行至不甚光明,平日里没几人肯正眼来看,不料他慷慨激昂竟至如此!

鲁智深大步而出,将那周昂脱手扔出大笑道:“王英兄弟,洒家往日也曾看偏了你,今日同生共死,洒家便吃你一句怪罪方能安心!”

王英环目四顾,见义军三五百人人人带伤面目慷慨,断然叫道:“弟兄们可有怕死的?俺先于兄弟们作个样子,下了地府,俺还抢那小娘子来作压寨夫人!”

义军见他竟慷慨说出这句话来,轰然而笑,横刀都叫:“家园都被那官家烧了,死也作个造反的鬼,同去,同去!”

飒然波澜也似阵风席卷而来,众好汉并肩而立,张叔夜眉目不展意甚踌躇,身旁那监军厉声笑道:“咱也须贺喜张殿帅,殿帅前日方来,今日反贼授首,定然加官进爵光宗耀祖!”

义军举刀便要自刎,索超与岳飞几个不忍促睹转头不看,张叔夜笑道:“区区反贼,何足挂齿!”那监军面色骤然冷厉,他何尝不明白张叔夜瞧他不起,只心里惦念功劳,眼下见他竟要将自己排兵布阵纵火烧了清河的都占据,登时怒从心头起,回击道,“张侍郎所言甚是,反贼之中哪里能有英雄,果真不足挂齿耳!”

这等小人便是如此,不使其得到,他人休想得到!

不料他这话音方在荡漾,山脚后一人高喝:“谁道我绿林好汉中少了英雄?!张叔夜,纳命来!”

官军大惊,义军大喜,鲁智深向后边退,王英叫道:“天可怜见,赵楚哥哥不曾先舍兄弟们而去,拼得一死,都来厮杀!”

那张叔夜眉头方渐渐展开似是欢喜,身旁岳飞大叫一声道:“殿帅当心,贼人放冷箭!”

哚地一声,一支狼牙箭直奔那杏黄大纛而来,好生力道,竟将那旗杆都斩断,天子旌旗竟也蒙尘,慌乱官军脚步踩过,一片狼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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